他就这样抱着那个女孩离开了,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给我,唯一留在这座逐鹿台的,是他搭在殷梵澜身上的披风,这是留给她唯一的体面,却也是对我无尽的侮辱。
我注视着他们的背影慢慢成为一个摸不透望不穿的小点,在漫天大雪中被掩埋。
“他们走了。”萧景从走上前轻拍我的狐裘,抖落一地碎雪,“看吧,他们才是一家人,你和我只是你和我。”
我收回了眼,他笑得无所谓,仿佛已经习惯,“他们依然会为她的死法安上其它说辞,总之绝不会是为了团绒。”
尽管我无意于池月遥和他的谈话,但是难免不了也窜了些许进我耳朵,他们不会让他用如此荒唐的理由诛杀嫔妃,这与大邾的仁与义背道而驰,惹天下人怨言。
以颜阁老为首,绝不允许此事发生,这关乎社稷,也关乎颜家脸面。
“从此不再是你和我,是我们。”我放开了捏紧的手,良久才道,“陛下,我知道你其实不喜欢我,但是我们偏偏比任何人都适合在一起。”
我学着他的模样,为他整理蔽风的狐裘毛领。
“风大了,”他说完,握住我还未放下的手,我稍稍诧异,随后笑道,“确实风大了,回宫吧。”
大邾北宁十年的冬至,萧景从在殿上提议封我为贵妃,被群臣以胡女身份为由驳回。朝中董丞相以为陛下排忧为由,私下命长女凡菱找上我,大概意思是愿意认我为女,来坐稳贵妃的位置,从此往后与他们董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大邾文人说话从来都是拐弯抹角,我知道他们的花花肠子,不过是董凡菱另有心上人不愿入宫,他们需要在宫中找个线人罢了,刚好我又符合他们的要求,他们便屈尊收我这个二姑娘。
认亲宴被安排在我的朝梧宫,这里被萧景从重新布置了一番,别的没大动,只是升了贵妃规格。
惟有琉璃金瓦的穹顶,被他镶嵌进一颗颗宝石,布满整个宫殿,在夜里熠熠生辉,仿佛搬来了整个星空。
董长明步入殿内的时候,看见这片穹顶,满意地合不拢嘴,认定我受萧景从宠爱要胜过皇后。
我没在意他与池家有什么恩怨,在看见他身后的小男孩时忽然亮了眼。
“娘娘万福。”
他被一个弓腰妇人拉着出来对我行礼,我笑眯了眼,“小郎君怎么如此客气,本宫还未谢过太皇太后寿辰那日,你为我写的字呢。”
他一下没反应过来,疑惑地望向他身旁的素衣妇人,那妇人不明所以,只知道拉着他道歉下跪。
“好了,贵妃娘娘又未怪罪,这般作态做甚!”
董长明沉着脸呵斥一声,那小孩委屈地往妇人怀里一躲,我看在眼里赶忙劝道,“即是家宴,不必拘礼,小郎君同姨娘起来吧。”
那小孩站起来对我眨了眨眼,我知道他是将我认出来了。
“过来。”我向他招手,他踌躇地看了一眼那妇人,得到允许才上前来。
“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董璋。”他从容不迫地回道,我看他拘谨,伸手招来七襄,准备将置物架上的玉麒麟送他,被他拒绝。
我实在想送他东西,算是感谢他为我写了那些送不出去的字,便将置物架上的东西,任他选择。
他眼光倒是独到,一眼便选中那大昭觉寺的镇寺之宝——万古佛经。
“我有一朋友,她身子不好,娘娘能将东西予我吗?”
他一本正经地说着,却抵挡不住小脸上升起的飞霞,我一时来了兴致,命七襄取过那本佛经,打趣道,“什么朋友?莫不是未来的新娘子?”
他的脸腾地一下红完,立在原地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我见他的模样,却有些怅然若失,将那佛经递给他,“送你罢,愿你的那位朋友,身体常建,岁岁昌宁。”
他感激地收下。
这是我今日唯一的快乐时光,之后这顿饭吃得味同嚼蜡,董家人在宴上拉着我话家常,被七襄一一挡过。
宴席一离场,我便抛弃了我以往的身份与名字,只是这大邾相府二姑娘——董望舒。
朝中对我封妃一事,再无异议,即便他们再愤怒,也再没有理由反驳,只是暗地里骂董长明奸佞,骂我妖妃。
萧景从为我罢朝三日,别人以为他有多宠我,日日来我宫中,不过是后宫嫔妃都贴着假笑敷衍他,只有我不搭理他,他反倒还自在些。
“我送你的佛经,你送给别人了?”他窝在我的躺椅上,盖着我的狐裘,饶有兴趣地数着穹顶上的星星。
我温着茶,也不管他看不看得见,点了点头,用极轻的声音回道,“是。”
“你倒是暴敛天物。”他将身子转到我这侧,讽刺地盯着我,“董府的一个庶子,也值得你送他东西。”
“我愿意。”我扭头望向他,“别说庶子不庶子的,你也是。”
他被我堵得说不出话,只用那双下压的丹凤眼,面无表情地盯着我,我早已熟悉他的脾气,并不害怕。
他这三日都待在朝梧宫,宫外都传遍了,皇帝被贵妃迷得无时无刻不在一起,只有我知道,是皇帝被贵妃气得,无时无刻不黑脸。
“喝吗?”我将温好的茶端给他,并不想与他闹脾气。
他盯着我手中的茶碗,重新在躺椅上躺好,穹顶上的星星照着他惬意地闭上眼。
“喂朕。”
他总是会提出这些无礼的要求,我都将它归结于从小失爱的表现,初始我听见都会义正严辞地拒绝,但总会被他在其它地方找补回来,后来,我便随了他,比如这次,万一他真要有个意外,喝水被呛着,难受的也是他。
我端过茶碗,将它靠近他颜色正好的唇,犹如一朵娇艳的红山茶,被露珠染湿。
我一时看呆了眼,不妨他突然睁开了眼。
“好看吗?”他的声音极轻,滚烫的鼻息喷在我的手腕,惹起一阵痒意,我手一松,那茶碗便掉在地上,茶水洒了他一身。
我下意识地去为他整理,被他提着手腕压到了躺椅上。
殿里燃着地龙与火炉,我便只着了一件薄衣,此刻这件薄衣被他身上的水渍给沾湿,湿答答地贴在身上。
这件衣裳是我难得喜欢的款式,我微微有些恼了,“不好看,就算刚刚是好看的,现在也变得不好看了。”
“那你怎么看呆了眼?”他像是不信,皱着眉毛反问道。
“是被你突然睁眼吓着了,不是看呆了眼。”我鼓着脸说完,便去推他,他翻过年都有二十了,长得人高马大地压得我喘不过气。
“你起开点!”我怒斥他,他不恼反笑,“每次你生气,都像一只狼崽。”
“如果我继续欺负你,你会不会咬我?”
他是用开玩笑地语气在说,平白让我感到一丝威胁,我不大自然地偏过头,嘟囔着嘴,“我不惹你生气,你也不要欺负我,你太重了,我不舒服……”
“陛下!贵妃!为臣做主啊!”一声糟哄哄的声响从外到内,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急迫的脚步声。
萧景从收了笑,从躺椅上下来,整理了衣衫。
我抬眸往殿门望去,就见董长明老泪纵横快步从外走来,身后还跟着乌泱泱一片。
他站定,向后排使了个眼色,便有董府的仆从架着人上前,一把抛在地上。
萧景从挡着了我的视线,只依稀能看清是个白袍男子,从他身上传来浓浓的酒味。
“陛下!娘娘!请为犬子做主啊!”
他的控诉之声起,身后乌泱泱一片便随他一同跪下。
“怎么回事?”萧景从沉了声音,想必此时局面让他也很惊奇。
我不免好奇,往他身前望去,就听见一声恭敬但染了醉意的声音响起。
“臣,池昌普,参见皇上,……娘娘。”
他的声音越来越淡,像是今夜喝多了酒,越来越不清醒。
“陛下,犬子阿璒不过是在莳花坊宴友朋,便被醉了酒的池将军殴打致晕厥,现在还未醒来,求陛下娘娘做主啊!”他言辞激励,一声还比一声高,唾沫星子飞了一地,萧景从后退了一步,只有昌普垂着头不发一句。
“池昌普,你怎么说?”萧景从被董长明吵得头疼,只转过头质问昌普。
“臣知罪,但若能重来一次,臣依然会动手。”他未抬头,将话说得决绝,董长明被气得发抖,扔了朱纱帽便要向他扑过去,被身后的仆从拉住。
“我儿究竟哪里对不住你,你要下此毒手,莫不是仗着兵权在手,连陛下都不放在眼底!”董长明此话一出,便将斗殴指向兵权上,萧景从身上散发的寒意,是连身上搭得这件狐裘都压不住的冷,顷刻间驱散了地龙的暖意。
“哦,池将军此言是为何,莫不是仗着并州铁骑的虎符在手,便在长安城肆意妄为!”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更何况是一个以折磨人为乐的疯子帝王。
殿中立时就没有声响,从我的方向,只能看见诡异的笑慢慢攀上董长明的嘴角。
“陛下何必着急定罪,何不听听池将军怎么说的,近来天冷,璒弟怎不在府里宴宾朋,何必跑去莳花坊的凉亭子里去,那里的美人虽娇艳,哪能比得过他房里的人。”
我说完笑着上前,他依然垂着头,看也没看我,我脸色僵住,只将手中的狐裘抛给萧景从便说道,“臣妾累了,陛下自己审吧,妾回房了。”
“多谢娘娘。”
他温柔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脚下的步伐一顿,冷漠开口,“不用客气。”
说罢便向内殿走去,莳花坊是秦楼楚馆,董璒平常又爱干些见不得人的事,这些勉强能保他一命,其余我便再也不想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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