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中的茶杯早就凉透,茶也没送进嘴里一口,我这个位置,倒是把池月遥脸上恼怒的神色看得清楚。
那把架在盛云璆脖子上的短剑,使得他们谈话的内容更让我好奇,我抿了口茶,放下茶杯,向他们走去。
假山的石头隐蔽着我的身影,他们压抑着说话的声音飘来。
“退我半步,不然休怪刀剑无情!”
不愧是池月遥,这声音倒是真冷漠啊!就和骗我入宫那日说话的语调差不多。
我透过假山向她望去,她的肚子还未显怀,此刻架着剑,飒爽英姿倒像是马背上生长的女儿。
对面的盛云璆就没那么洒脱,他去漠北一年,模样倒是没变,只是晒黑了不少,脖子上的剑锋倒映着他嘴角的苦笑。
“漠北与长安,已经不止半步了。”
我心里吃惊,看向身后的七襄,她对我摇摇头,显然也不知道他们的关系。
“我不想打扰你,这次回来是替我父亲取虎符……”
“你的志向不在此,长安不适合你,取了虎符就回漠北吧!”
不愧是兄妹,说的话都一样,都一样不靠虑别人的想法!
“我当然会回去,你忘了,漠北的石壁还刻有我们的豪言壮语,我……我帮你一起实现!”盛云璆看了一眼她还未显怀的肚子,笑了笑,“现在我为你的丈夫守漠北,将来我还会为你的儿子守漠北,最后老了,漠北守不动了,我就请旨回长安,我去为你守西祠!”
“又或许将来有荣幸配享西祠,我化成灰烬,也能守着你。”
池月遥扭开了头,我没法看清她的神情,只能看见她握剑的手抖了抖,慢慢从盛云璆脖子上移开。
“何必呢,你追你的边疆月,我植我的深宫树……”
我拍着手走出假山,看盛云璆一瞬间将池月遥护在身后。
“好一个郎情妾意却不能终成眷属的故事,看得本宫肝肠寸断,”
我在他们面前停下,看他们一沉到底的脸色,更加控制不住内心的快意。
我摊开手,睁圆了眼无辜地望着他们,“原来全天下不止我痛苦,这避暑行宫还真是来对了,让我看见一处好戏!”
盛云璆夺过剑便想向我劈来,被池月遥拦下,我挑衅地看他愤恨的模样,顾及着池月遥身子,又不能将她推开。
“不能伤她!”池月遥出言警告。
盛云璆气极,“就因为昌普?”
他的目光落到我的身上,里面满是不屑,“她再也不是以前的她了,她是董长明的女儿,是大邾的妖妃!”
我再找不出当年在陂澜城,与我打架逗趣的盛云璆,我甚至还记得最后一晚他即将离开时,嘱咐我的话。
【明日我会早走,你醒来后院子没人,不要害怕。】
不仅是他,就连赞冶、昌普和我,也再没当年的模样,我第一次理解了大邾所说的,物是人非。
“你再伤她一次,昌普会和你拼命的!”池月遥紧紧拉着他,害怕他一时头热像我劈来。
“池琲那神经病,被她害得还不够惨,你们两兄妹干嘛要违背良心去维护她,大臣们弹劾她,你们就该附议,而不是去压制!”
他说得气急败坏,声音不免大了起来,被池月遥一通呵斥。
我却不明白他们在说些什么,我谁都害,那些人是活该,但是唯独没有害过池昌普。
“你不知道吗?”他嗤笑不已,将剑丢给池月遥,“谁在前朝为你挡风雪,谁在后宫为你亮长灯……”
“盛云璆!”池月遥不等他说完便想将他拉走,被我上前一步拦住。
我颤着声音追问,盛云璆最是听池月遥的话,她让他不告诉我,那他一定守口如瓶,他们并着肩走了,独留我一个人在假山下簌簌发抖。
我被七襄扶回了翘角小楼,让她去请雪婼来,雪婼最是喜欢在后宫乱窜,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雪婼来得比我想象中要快,她再没有刚进宫时的跋扈,局促的模样惹得我想笑。
“贵妃娘娘唤臣妾来,有什么事吗?”她坐在凳子上,我倒茶的动作都引起她一阵胆颤,看来是我划伤茵嫔的脸将她吓着了。
“你很怕我?”我问道。
她不是很诚心地回答,“没…没有。”
声音小如蝴蝶振翅,我辨别她的口型才勉强认出,我没有戳破她,低头抿了口茶继续问道,“前朝是怎么谈论我的?”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又慌忙低下,盯着自己脚尖良久,才将这一年多来发生的事娓娓道来。
董家大公子董璒的爱妾是一年前一同来大邾的胡姬,她曾私下与雪婼联系,说发现了一个大秘密。
董长明认我为女,是池昌普暗中提议的。
并且因为殷明勤的死,池昌普受了家训,被池也打得皮开肉绽,在床上躺了一个半月。
只因殷明勤算是池昌普军法上的半个老师。
我已经能够想象池也捶胸顿足的怒吼,“就算是反贼,也不应该是你来杀他,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有驳伦理!”
我屏退了雪婼,还是没能想明白,池昌普的决定,除了让我在深宫中更加难过,还有什么其它作用。
七襄进来禀报,说是碧波清宴就要开始了。
我被池月遥和盛云璆的话弄得头晕脑胀,差点忘了今日的宴会。
大邾人真是无聊,长了一株并蒂芙蕖便能联想到池月遥的肚子,非得说是祥瑞之兆,要办个宴会庆祝庆祝。
才堪堪一个月的肚子,不知道看得出什么名堂!
宴席设在荷花池中央的碧波阁,需要坐船前往,我简单地收拾了一番,就往船舵处走去。
不是冤家不聚头,船舵处居然不是船夫在等我。
而是盛云璆。
他的表情看起来全然没有白日里的愤恨抱怨,反而充满了拧巴和难堪。
“盛小侯爷特意在这里等我的?”我看了一眼他手里的木桨,有些好奇。
他蠕动了嘴,却并没有说话。
我越过他坐进舟里,一边整理曳地的衣裙,一边说道,“既然不想和我说话,那便划船吧,宴席你也会去,我迟到无所谓,你迟到对汝南侯名声不好。”
小舟缓缓发动了,只有木桨划过水面的声响,伴随着几声从远处传来的嬉笑声,最后也满满沉寂了下来。
“月牙,我当时回去找你了。”
他猝不及防地出声,吓我一跳,我将手从池水里伸出来抖了抖,听他继续在背后感叹。
“当时镇远侯突然带兵前来,我出主意提前炸山,昌普却害怕如果不能让其木格一击毙命,对城中的你会有危险。”
我默默地听着,心里无感。
“并州军离得越来越近,如果再不炸山,他们会被一起卷进雪里,昌普这时候要放弃计划,回城中找你。”
小舟停了下来,我掀开眼皮看他局促地站在舟头,手捏船桨到泛白。
“我打晕了他,不仅炸了山,甚至还完成了最初的计划,去炸了陂澜粮营,我赶着时间去找你,你并不在庙里,我等了好些时候,你都没到,我以为你顾虑着胡姬的身份,到最后不愿帮我们了,又记挂着快要醒来的昌普,就走了。”
他的解释真苍白无力,全篇都是他以为,他做了什么,为自己脱罪,而我只能在他的解释下附和,或许还会被他打动,说一句,原来是这样,我误会你了!
我讽刺笑道,“我的信送到了,但是你们并没有告诉我任务提前,我看着时辰还早去赎了昌普的红玛瑙,在约定的时辰内到了土地庙,但是没人等我。”
“我甚至相信你们相信到,在土地庙睡了一晚,其实那一晚我离开未必就逃不掉,是你们口口声声告诉我,会来接我!我甚至都没想过被陂澜军捉住的后果,我被铁那措一鞭子打倒在地,都在担心,你们是不是出事了。”
月光照得他的脸,就像在巴难山冻得僵硬的死尸,我垂下眼眸,又恢复平常的语气。
“继续划桨吧,宴席快到了。”
才一上岸,七襄便来接我,我一愣,没想到他们的船划得倒是挺快。
她皱着眉回我,感慨快是快,但是船上全是丫鬟太监婆子,头都要被挤破了。
一进正殿,满目烛光,晃了我的眼睛,稍稍适应了才往座上走去。
宴会全程都是恭维的话,听得我犯困,萧昙棋满面喜色,就像那个孩子是怀在她的肚子里。
“听说贵妃娘娘近来身子不好,怎么也来参加这次宴会了。”她满面红光地想要为昌普倒酒被拒后又开始来找我的茬,“莫不是近来气运不好,来沾沾皇子的喜气。”
我举杯向萧景从敬酒,嗔腻道,“臣妾身子不好,实乃是差了个东西,陛下若给臣妾寻来,臣妾身子便好了。”
萧景从也来了兴致,笑问道,“什么东西劳爱妃这般挂念?说出来,朕若也觉着有趣,为你寻来何妨!”
我将目光掠过众人,最后来到池月遥身上,挑衅笑道,“就是镇远侯府有一人,予给臣妾,便可解臣妾心疾……”
不知何时舞姬都被遣走,大堂中无一人敢说话,我的声音自然而然传得更远,惹得众人变了脸色。
池月遥的脸色难得的精彩,明明身着凤袍,此时却只有狼狈,她想要去看座下的昌普,又害怕被人发现,只能强撑着身体端坐在上首,心如蚂蚁咬。
“看来皇后娘娘不愿意将那人予我,”我看向萧景从,撒娇地撇嘴,“陛下不是说什么都愿意给我的吗?”
“没有那人陪臣妾说话,臣妾便时常梦魇,吃也吃不香,身子也没办法好起来。”
“那人是谁?”萧景从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我也不甚在意,又将目光转向池月遥,“那人就是……”
“董望舒你够了!”
我看着她终于忍不住脾气,拍案而起,大殿内的人齐刷刷跪了一地。
昌普不理解地看了我一眼,我站起来,嗤了一声。
“臣妾只是想让镇远侯府小小姐的老师,培诚大师为我治治心疾而已,诸位如此这般,真没什么意思。”
我对着萧景从告辞,只说想要去看看那株并蒂芙渠,他嘱咐了几句,我便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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