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分钟后,执影挂断了电话,重新朝陆璐走了过来,坐回到他先前的位置上。
只是他的神情明显沉重了不少,难复先才在鱼塘局遨游的欢乐形容。
陆璐试探着,轻声问道:“是你妈妈吗?”
执影没有说话,只轻轻点了点头。
陆璐继续猜测道:“是你家里有事吗?”
“没有,就是她问我,什么时候回去。”执影缓缓说道,“她说她明天约了个体检,本来想让我开车送她去医院。”
陆璐“噢”了一声,没有再接话。
直觉告诉陆璐,执影对她一定有所隐瞒。
她试着在心里去猜测了几种可能,但说到底也是她的胡思乱想,想得多了,反而将一颗心想得更加沉重。
酒店餐厅送了晚饭上来,二人相隔一张茶几,一人一头对坐着,共用了一顿心事重重的无言晚餐。
餐后,执影起身倒来一杯热水,依然不忘提醒着陆璐,别忘了吃感冒药。
执影来来回回地打着电话,有时说方言,有时说普通话。
陆璐有心想听一听,他在与人谈论着什么。但她能听得懂的那一部分,似乎也就是他在与合作伙伴商讨着合作进程,聊的是寻常的工作,她从中也听不出什么有效用的信息。
陆璐也接到了妈妈的微信语音,问暴雨严不严重,她独自在寝室的生活有没有受影响。
只是,她才一开口,妈妈便听出了她声音的异样,知道她肯定是感冒了。
陆璐在心中哀叹着,还真是儿行千里母担忧。
未免让妈妈继续忧心,眼下的她只能撒个小谎,说她感冒并无大碍,且现在住在师姐的家里,有师姐照顾自己,让妈妈不必担心。
她安好妈妈的心,挂了电话,转过头在屋子里寻找执影的身影。
“我要出去一趟,你有什么需要的东西吗?我回来的时候给你带。”
“不用了……外面好像还在下小雨,你注意别走有积水的地方。”她提醒着执影。
执影点着头,拿起立在门边的雨伞,推开了房门。
一切复归于静谧,连窗外的细雨声都被隔绝得无声无息。
百无聊赖地陆璐缩在沙发上,抱着自己的手机,随手点开了视频app,又点开了app首页推荐的最新的古装剧。
她记得啾啾最近给她安利过这部剧,说挺反套路的,让陆璐也追一追。
不过陆璐才耐着性子看了一集,就开始打起了呵欠。
其实陆璐从专业的角度审判,不难看出这部剧的剧本还是挺扎实的,剧情反转多,是时下流行的“反套路”剧,啾啾也确实没有虚假安利。
但无奈陆璐本人不喜欢清宫剧的造型,也并不爱看清宫剧,连小时候大火的《还珠格格》她都没有完整地看完过,更何况是这部剧呢?
她抱着手机,不知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
执影回来时,面上的神情并不算轻松。
他听见屋内有人声,说着什么“我魏璎珞,天生脾气暴,不好惹”,似乎是陆璐在追剧。
执影喊了两声“陆璐”,却并未看到陆璐有任何反应,待他走近沙发时,才发现她阖着双目,已然睡熟。
她是南方人,个子本就不算高,只一米六上下。再加她睡着时又总爱将自己蜷成一团,于是便更显娇小。
执影忽地想起他上小学时,住在外公外婆家。
老房子容易闹鼠患,故而二老养过一只浑身雪白的猫,为的就是防老鼠。
那只老白猫成天懒洋洋地,总是赖在某处一动不动,根本不见它捉过一只老鼠。
老白猫喜欢将身子蜷成一团,闭着双目,也不知是打盹还是假寐。
执影忽然间便觉得,陆璐就很像那只白猫,也很符合他初识她时,她的游戏角色——喵萝。
第二天早上,陆璐是被微信语音的提示音叫醒的。
她睡眼惺忪,也没看清来电的是何人,便下意识地按下了接听,对着话筒“喂”了一声。
原来又是师姐来电,总喜欢在大清早扰人清梦。
她尽量集中着精神,听着师姐又有怎样的安排,又打算如何折腾她在风里雨里来来回回。
然而这回,苦尽甘来,她竟听到师姐说,甲方已经通过了他们的故事大纲和人物小传初稿,打来了款项,让他们继续推进后续的创作。
真是如听仙乐耳暂明。
大概也是为了上回让陆璐淋雨的事情,师姐的心里多少有些愧疚,所以师姐这回极力邀请陆璐参加庆祝party,强调了好几回,让陆璐明天晚上一定要来,不见不散。
陆璐不喜欢这种场合,但师姐话已至此,她推脱不得,也只好应下了。
“你们的项目有好消息?”
“嗯。大纲和人物小传的初稿算是通过了。”陆璐站在卫生间门口,听见执影的问话,回头答道。
她穿着酒店前台送来的长t,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要她自己想来,她这副尊容见人,多少是有些不礼貌了。
陆璐打了个呵欠,正要推开洗手间的门,却猛然想起一件至关重要的事。
她又折回头,往客厅方向走了两步,问执影道:“我昨晚不是在沙发上……”她昨晚不是在沙发上看剧时睡着的吗?
执影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先说了句“抱歉”,而后又继续向陆璐补充解释着:“客厅的空调风大,你感冒还没完全好,我想了想,还是把你抱到床上睡会好点。”
毫不夸张,陆璐在听到“抱”字时,耳后根突地一下便红如天边的朝霞。
“那,那你也可以……”她竟开始有些语无伦次,“把我叫醒啊……”说到最后,她声音都渐渐低了好几度,险些让人听不清楚。
“你睡得那么熟,我怎么忍心叫醒你?”不知是不是陆璐的错觉,她总觉得执影这话间带着丝温柔的笑意。
真是色字头上一把刀,温柔刀,刀刀害人性命,此地实在不宜久留。她想道。
陆璐匆忙冲了个澡,收拾完毕后,便听见执影在外头喊她来吃早饭。
她用勺子舀着白粥,轻轻吹着气,小口浅试着温度,觉得温度合适后,才安心地送入口中。
执影见她吃得认真仔细,却未发现嘴边沾着的一点粥渍,便抽出了一旁的抽纸,轻轻喊了她一声,示意她擦拭着左边嘴角。
陆璐还在向他道谢,执影却没头没脑地说起了外头的雨势:“天气预报说,今天雨就会停了。”
陆璐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接着话:“停了好啊,老是下雨,人都要发霉了。”
执影在心底叹了口气,早该想到,陆璐这人反应迟钝得很的。
他也不再绕弯子,干脆直接道:“我可能过两天就要回去了。”
陆璐一个不注意,被粥烫了舌尖,倒吸了一口凉气。
而执影仍低着头,似乎没注意到她的异样。
“那正好,我也在你这里打扰很久了。”她带着歉意,笑了两声,“你这两天都没睡好吧?”
执影与她相视,对上她带笑的双眼,可他自己嘴角的弧度却怎么也扯不开。
“是你家里有事吧?”陆璐拆穿道。
执影默认,陆璐遂又问他,能不能和她说说,具体是什么事。
执影按捺住情绪,沉着声音,向她一一道来。
其实不外乎就是些再常见不过的事。
生老病死,虽狗血,但陆璐也明白,这些事情是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发生的。
执影昨晚的话一半真、一半假。
他说他妈妈要去医院体检,喊他开车去送,但实际上,他妈妈已经体检过,并且已经拿到了报告。
报告显示,执影妈妈的甲状腺有结节,疑似□□状癌,具体的结果还需进一步的检查以确定。
陆璐柔声道:“那你干脆早点订票回去吧,这种时候,你肯定要陪在你妈妈身边的。”
执影却摇着头,和她解释,他之所以留在这里这么久,就是为了要等一个资方谈合作。昨晚他临时出门,也是为了和他的一个合作伙伴商量,这次的合作能否只由他单独出面商谈。
“那结果呢?”
“结果自然是,鱼与熊掌不可得兼。”执影自嘲一笑。
人家资方看的是合作的诚意,他临阵放鸽子,确实不妥。
不过,最让执影觉得内疚的是,当他妈妈得知他的为难时,反倒劝他先不必回来。
他妈妈的原话是,反正这结节已经长在她身体里了,是不是癌也只差一个结果,并不会因为他回来的早晚与否而有任何改变。
他妈妈还说,他倒不如先忙完自己的事,等那时再回,她的化验报告也出来了,届时尘埃落定,他们再作考虑与打算。
只能说,天下父母心,总是先儿女,后自己。
陆璐在手机上搜索了甲状腺相关的情况,在看到度娘说“恶性程度较低”时,也暂时为执影的妈妈松了口气。
也难怪执影妈妈的心态还算稳定。其实对于病人来说,有个稳定健康的心态,比什么都要重要。
晚上的时候,执影告诉陆璐,他订了后天早上的机票回魔都。
“资方的老板明天早上回国,我们约到了下午的时间,希望能谈成吧。”
陆璐听到他口中的“谈成”二字时,心中兀地就多出陆璐一股难以言喻的感觉。
她明白执影为什么坚持要谈成这个合作,为此甚至不惜推迟了回程的时间。
她从不是个妄自菲薄的人,但在这一刻,她却深深觉得,执影为她付出如此,实在不值得。
“我师姐要庆祝过稿,明晚会搞个聚会,叫我一定要去。我想了想,正好我明早也收拾收拾,回寝室去。”陆璐也轻声说道。
执影淡淡地说了一声“好”,又低着声音,温柔地提醒着陆璐,明晚聚会结束后,回寝室时要注意安全。
他们又回到了初见面时那种熟悉却又疏离的状态。
可比起那时,此刻却是连执影也归于了冷静与理智。
像即将谢幕的电影一样,陆璐的脑海里也似有一台cd机,正要为二人演唱起片尾曲。
她脑海里的cd机不断滚动着,在播放列表里寻找着最为合适的曲目,终于停在了这一首歌上,开始播放起前奏。
音符跃动,一句又一句唯美而伤感的歌词不断在陆璐的眼前闪过,最终定格在某一句一针见血的词句上,让陆璐如大梦初醒般,将自己四下乱撞的一颗心也按捺回了如水平静。
“我们太过清醒,不适合做梦。”
她在这几天里,一度也曾想过,人为什么不能自私一些,只顾眼前,为什么偏要去考虑以后的事呢?
至少在这时这刻,执影不再是虚无缥缈的数据,而是她眼前看得见、摸得着,真真切切的人。
可一旦从这些想法中抽离,陆璐归于她一贯的理智之中,却发现这些不过是她这几日里偷来的好梦罢了。
而人世间,好梦难留。
人生路途坎坷,的确不能只顾眼前,更要多想以后。
可想走到以后,为什么会这样难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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