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崎凝他片刻,手中紧紧握着匕首,颤抖着嘴唇,说不出话来。
虽然心里早就预料,但此刻被人当面说出来,他突然发觉自己根本无法接受。
祠堂幽暗,横七竖八的白烛歪倒在地上,些微尚未被摔熄的烛火照得宗祖牌匾森森带戾。
“父亲……死了?是谁杀的他?”
“晋国大将军李佑鳞的儿子,李熙。”
宋崎目光呆滞,泪水自眼角滚滚滑落,须臾间转为嚎啕大哭,哭着哭着,许是因为情绪得到了释放,第一次杀人的生理反应终于生了出来,匕首“哐当”坠在地上。
他一边呕吐一边捂着自己反酸的胃抓了好几次才从地上重新捡起匕首。
外面的声音越来越嘈杂。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
宋崎知道外面保卫宋府的好男儿快要抵挡不住了。
“这杀父大仇,总有一日我会报回的。”
宋崎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从浑噩中缓过神来。
阚翎双目通红,抬手按住他的肩膀,“宋小郎君。我带你离开。”
宋崎胡乱拍了两下衣服上的灰尘,让自己看起来没那么狼狈,一边敲开蒲团下暗屉的机关,取出一个用粗布裹得紧紧实实的包裹绑在背上。
他反身叩开墙上的暗门,沉声道:“阚翎。跟我去一个地方。”
就在他们走后不久,原本凄凉滚在地上的玄清头颅突兀地滚动了两下,面目朝上,嘴角忽然勾起一个诡异恐怖的弧度。
“阿尔塔罗斯……阿尔塔罗斯……”
“阿尔塔罗斯……塔罗斯塔罗斯………阿尔塔罗斯……”
伴随着一声接着一声邪异的、古怪又令人迷眩的嘶语,玄清头颅两侧猛然伸出了八只长相怪异的螯肢。
螯肢上绒毛细密,肢节纤长,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只丑陋而扭曲的蜘蛛钻进了人的脑袋里,吸空了人的脑髓后餍足从里面伸出八只长足来。
“蜘蛛”飞速地围着祠堂内横七竖八飞的尸体爬了一圈,渐渐与玄清的脑袋融成一团腐烂而丑陋的肉糜,窜进墙角与阴影融为一体,消失于虚无。
宋崎领着阚翎走在阴森的暗道里。
暗道两旁墙壁霉斑斑驳,火把悬挂在古色泛青的衔环上松动欲坠。
腐臭的气味充斥着整个空间。
空气潮湿得甚至连火都点不燃。
过道尽头的一间牢室。
点点光芒从巴掌大的窗口透进来,照在室内牢囚身上,仿佛只剩下一个斑驳飘渺的剪影。
自从晋国军队攻城开始,面前的青年待遇便直线下降,短短一两个月时间,他的身份已经从“需要人好生看管”的假客变成了“必要时候可以推出去受死”的囚犯。
或许对青年来说,两者相比,并没有哪个更值得让他高兴。
“李智云!”宋崎站在破旧的牢房门口,深深凝了一眼跪坐草垛上的青年,面无表情道:“不跟我走,我便先毁你脸,再砍你手断你脚,让人做成食物献给晋国的大将军李佑鳞,看他吃是不吃?”
“好狠毒的小子!”
李智云闻言本想窜起八丈高,然而多日挨饿受冻已经让他没有了力气,只得“呸呸”两声,哑着嗓子有气无力的唾骂。
“你大巍王朝昔日不仁,竟然让我晋国连年上供,我晋国起兵反巍,那是天下大义,即便你杀了我,我晋国大军该杀人时杀人,该攻城时攻城,你能阻止?”
“少把侵略他国说得这么冠冕堂皇!”宋崎冷笑:“两国相争,各为其主,看的是刀兵利剑,他们没错,但是不该杀了宋老生……”
“我心眼小,管不了这个天下如何翻天覆地,但是你晋国皇室派李佑鳞父子杀了我爹,就不要怪我用你的人头隔应他们。”
他目光平平看他,明明脸上没有什么凶狠戾色,却让人觉得他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李智云被他看得一个激灵。
活了十八年,他自认见过大世面,看过从小身在战乱中被仇恨蒙蔽了双眼的小孩——
那些小孩子的眼神像狼崽子,凶恶而充满仇恨。
但宋崎的眼神却不一样。
他的眼里没有绝对的仇恨。
也不像因常年在战乱边境挣扎求生而拥有的凶狠。
而是一种冰冷的,不似小孩子的眼神。
他很难形容那种眼神,冷得人毛骨悚然。
李智云背上汗毛根根竖起:“你今日杀了我,晋国自然会为我报仇!”
宋崎微微勾了勾嘴角。
作为宋府唯一的嫡二公子,宋将军宠他如珍宝,知他平时懒懒散散,又不爱跟同龄小孩子玩,不仅不强求,更是哈哈宽慰道:“我宋老生的心肝小宝贝儿,爱跟谁玩跟谁玩。”
“那些小崽子跟崎郎玩不到一起,是他们没福分。”
“如果以后崎郎想跟谁玩了,或者等崎郎长大了看上了哪家的姑娘,大不了我叫人绑了回去……”
这才将他养成了现在这般无法无天的性子。
想到那个从来都是爱他、惜他的父亲已经不再了,宋崎眼神暗了暗,迎着李智云愤怒的目光,挥手。
阚翎冷漠踏进牢室,制止了李智云的挣扎,一个手刀将人砍晕,逮小鸡似的抗起他跟在宋崎后面。
作为霍邑掌权者最信任的手下,阚翎从前就隐隐约约听宋老生说过宋府之下有暗道,但他没有想到这宋府的暗道里竟然有座监牢,牢里关着晋国据传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的“小殿下”。
澜沧大陆陆分九州,大小皇权七八个,最有希望争夺霸主地位的不过大巍、晋国和西秦。
这“小殿下”今年十八岁,据说是晋国现任皇帝访西秦时路过边关与舞女林绾绾一夜风流所生,林绾绾后来跟随晋王去了京城汴梁,被养在外院。
虽然林绾绾没有正式入宫,也没有任何名分,但晋国世家贵族都知道李智云是晋帝的私生子。
晋帝虽然没有在明面上承认李智云,但是李智云的一切吃穿用度都与正经皇子一般无二,众臣也就默认了这个“影子皇子”的存在。
李智云是晋帝私生子的身份也是各国公开的秘密。
直到三年前,林绾绾病故,临走前留下遗言想回到边城看看。
李智云带着林绾绾的遗体在晋国与西秦的交界处遇到匪徒劫掠,当时跟着李智云的车队护卫都已经死了。
人人都道李智云也已经死了,没想到他竟然被关在大巍——霍邑的地下监牢里。
“当时晋国皇帝暴怒,甚至和西秦还为了此事撕扯了好一阵。”阚翎想,“如今李智云再被放出来,只怕三国之间又会有生出一些风波。”
两人顺着通道往回走,不过片刻,便走到了暗道的出口。
宋府宗祠的暗门下的小道可直通城外一处村舍,宋崎与阚翎方走到出口处,从通风口隐约发现外面火把明亮。
霍邑城破,晋军竟然还有数百人马没有进城,驻扎在此处,不知道是在等消息,还是在等人?
“暗道还有一条路通往西城门……”宋崎压低声音道:“只是那出口并没有通往西城门外,而是在城门口附近。”
“西城门平时本就人烟稀少,这次晋军压近破城之后也是将主力驻扎在东城门。我们去那里看看。”阚翎回复。
两人转瞬直奔西城门。
时值五更。
宋老生被砍后霍邑虽然人人群情激愤,喊打喊杀,却仍止不住溃败的颓势,在晋军攻破城门后大多数兵士已被砍杀得死伤殆尽,就算有少许残兵和百姓微力抵抗,也已经被蜂拥而入的晋兵砍杀得七零八落,到此时巷战基本结束。
不多的晋国士兵和老弱病残在做战后清理。
偶尔一两个兵骑马打过,指挥这些“清道夫”将尸体抬出城集体焚烧。
宋崎领着扛着李智云的阚翎躲在街边三四米深的排水沟里,忍着水沟脏污恶臭的味道,须臾,便有几具尸体从上面滚下,“咚”一声砸在宋崎面前,恶污溅了宋崎满头。
“呸!”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污,宋崎狠狠吸了一口气,迎着满腔恶臭味,他几乎想骂娘。
这群王八羔子残害我霍邑百姓!
忍了忍,弯腰扒拉尸身上的衣服,宋崎终于忍不住火冒三丈道:“阚翎。你我身上衣衫目标太明显,我们快些换下身上衣服,想办法出城……杀千刀的!总有一日老子要将这群贼寇打得喊爹叫娘!”
“你不适合当兵。”阚翎道。
宋崎瞪大眼睛:“为什么?”
阚翎抬手摸小孩儿似的摸了一把宋崎的头:“娇气。”
“不要摸男人的头!小男孩子也不行!”宋崎骂骂咧咧,只觉心中更气了。
骂归骂,三下五除二卸了尸体身上的衣服便要脱自己的衣裳,却被阚翎一把抓住手:“要出去。我带你。”
宋崎低声道:“不换衣服?”
阚翎道:“不用。”想了想,将李智云扔在地上,说:“信我不?”
宋崎沉默片刻,咬牙道:“信你!”
低头觑了眼身上质地良好的衣衫,宋崎提出自己的疑问:“但是我们穿成这样,你带着我一个小孩儿会不会太显眼,如果我扮做死尸,你装作运送尸体的晋兵想办法跟着其他人一起混出去,或许可以免不少麻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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