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韶音眯了眯眼。
她已许久未被人这般抵住要害。
那人束手而立,手中无剑,立在十步开外的地方,仿若一尊冰雕。眸色寒凉如水,透着露骨杀意。
“你身上的邪祟之气从何而来。”
叶韶音神色稍滞。方才神识消耗过度,自己竟眼瞎认错了人。
也是,晏尘澜心中唯有大道,如今闭关冲击天道,怎么可能来管这种琐事?
然,面前这人她是认识的。
天下第一散修晏无蓁。
虽是剑修,却不曾配剑。
能以万物虚实为剑,修为最少已达渡劫。
这位散修大能,是她人才引进名单上的第一位。
未曾见过本人的叶韶音,早就掌握了关于晏无蓁的一切信息。
不过会在这遇到他,委实意外。
晏无蓁行踪颇为神秘,常闭关隐世。他横空出世,恰巧叶韶音在闭关养伤,等她出关招揽散修,晏无蓁又消失匿迹。
看来,今日运势还不算太糟糕。
正想着,脖颈一寒,剑气刺得生疼。旋即略带颤音地报出化名:“晚辈叶霜,见过晏前辈,久闻前辈侠义之为——”
“答。”
对方的剑气又寒了几分打断她的话语,他嗓音冷若寒潭,无波无澜。
狗剑修!
叶韶音见他这般态度,心生厌恶。
她不喜剑修,尤其是这种清冷寡欲爱装逼的,仿佛是无情丹磕多了磕坏了脑子,见谁都跟欠他灵矿似的。
若放在几百年前,她见一个打一个,保准教会他们如何讲话,礼貌做人。
但现在,晏无蓁是任务对象,要以礼相待。
“答,我答。”叶韶音十分恭顺,忙不迭地道:“我和友人来此历练,意外发现一处山洞,中途与友人分开,再遇到时,他就成这样,至于邪祟之气,晚辈委实不知。”
阵法已将山洞内邪祟痕迹一并消除,只要她不认,晏无蓁没证据说这里有邪祟。
青鸾便不会被泼黑水。
晏无蓁居高临下,冷冷扫向叶韶音后,视线停留在昏迷不醒的小剑修身上。
倏然,一道银辉打上他心口。
一道道微弱的黑丝从他心口蔓出。
让她莫名想到曾在海边见过的多爪章鱼。
她找准时机,猛地起身扑到小剑修身上,嗓音激动:“前辈请不要伤害李磊。他与我情深义重,一路护我……若他死了,邪祟什么的就更说不清了。”
叶韶音抬眸,那对杏眼明亮灵动,鸦羽般的睫毛掀动,沾着泪花,楚楚可怜。
当然,这不过是即兴表演,其实方才那番话,足以解决眼下的信任危机。
晏无蓁盯着她瞧了须臾,忽而将剑气撤下。
“细讲。”
叶韶音避开邪祟不提,将李磊的经历讲出,后低眼看着小剑修脱臼的下巴,抽噎着说,“黑气从他体内跑出时,将他伤了,之后山洞塌陷,我带他拼命跑出,这才捡了条命。不论如何,还请前辈能先出手救他一命!”
“他中的是傀儡术,傀儡丝线已入心脉,时日无多。”晏无蓁面无表情,抬眼扫向高处的沙海边沿,话音清冷且有威慑力,“药王谷既来了人,不来看看?”
忽然被点名,众人现身在沟壑上方。
他们受异动仪指示而来,本以为是上古大妖现世,未想,一来就碰到杀神出关。
人群中,不少修士经历过东南水鬼一事,自然记得晏无蓁。
便先隐在暗处观望。
眼瞧着,杀神仍旧一个剑招未出,只凭剑气便将沙海生生劈出一道沟壑。
他到底是哪儿蹦出来的怪物?
叶韶音得了半刻喘息,一圈扫过,视线最终落在天珩宗长老陆子潇身上。
天珩宗竟是他来。
她眸色渐暗。
众人纷纷跃下与晏无蓁寒暄。
修真界以强者为尊,晏无蓁性格虽冷,但也有不少人巴结,他这修为,加入任何一派都会是极大的助力。
此刻,药王谷少主花逸舟落在小剑修身旁,认真查探情况。
叶韶音行礼感谢,片刻,花逸舟摇着头说:“晏道友说的不错,傀儡丝入心脉,眼下除了转生续命的木魅根外,暂无其他办法。”
“木魅根?”叶韶音面露疑惑,听花逸舟悠悠道:“不过小友还是别想了,这木魅根极其难求,当年就连仙门第一人的晏尘澜,当年为了救他已逝的道侣,寻了两百余年都未寻到木魅妖所在。”
一阵风沙吹过,叶韶音猛地咳嗽。她抬袖掩面,缓了好一会儿才平复。
等等,晏尘澜亡逝的……道侣?
他,晏尘澜,道家僧侣,从哪儿来的道侣?
“晚辈从未听说,而且——”她没忍住,迟疑说,“濯云仙君修的不是无情道么?”
“无情道又怎样?”花逸辰挑眉,像是打开了八卦匣子,小声道,“无情道修行,不都是先动情,再断情么,他们有道侣并不稀奇。”
也是,有道侣,还能多个杀妻证道的途径?
叶韶音无话可说。
“听着很刺激吧?”花逸舟见她瞳孔微缩,漫不经心地笑着,而后故意压低声线,“你不知他成过亲很正常,因为他道侣——是只妖。”
叶韶音眸色凝住,尚未言语,一道剑影从侧面切来。花逸舟敏捷闪躲的同时,推了她一把。
一缕青丝落下。
叶韶音无言爬起,走到一旁,乖乖服药调息。
“谁?!”花逸舟捂着被削掉的残发怒问,众人只看他像个笑话。
出手那人,是存心要他命的。
一群剑修,不乏高手,谁都有可能是凶手。
毕竟仙门之首的濯云仙君,威望很高,即便仙盟盟主都对他尊敬三分。
更何况,他那个十分兄控的小师弟陆子潇也在场。
活该花逸舟嘴贱被打。
只是,花逸舟的话,她听着可并不刺激,甚至还有几分可怕。让她不得不深思起她和晏尘澜的旧事。
虽不想承认,但她就是花逸舟口中的那只妖。
从某种层面上来说,濯云仙君晏尘澜的确是她的“道侣”。
只不过,她是以另一个身份遇到的晏尘澜。
那时她还叫霜霜,是一只平平无奇的雪獭妖。
孽缘始于五百年前的无妄城。
无妄城原是异域城池,物资匮乏,灵力稀薄,独立于凡世。受城内结界所困,打出生起,霜霜便同族人生活在此。
生活单调乏味,除了耕种就是修炼。
偏她又是活泼好动的性子,修行体质极佳,在族内颇受照顾,即便是这样苛刻贫瘠的环境下,也被教养的很好。
到了适龄年纪,族内有不少雄性雪獭求爱,霜霜避而不谈。族长劝说她修炼别太勤奋,找个道侣双/修生一窝崽子,生活和美,享天伦之乐。
她听了只笑答:“成婚不急,我想先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要不是揣着这个念头日夜苦修,又怎么会区区五百岁,修为便至半步化形。
她实在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同她一样,被永远困在这无尽的苦寒之地。
话虽这么说,却无出城之法。直到某日,城内来了一位获罪的少年仙君——晏尘澜。
他因血洗瀛洲城,杀孽深重,才被关此地。
她不知瀛洲是何处,也不在乎,只知他需让城内三千花开,结界方可解除。
于是,唯一能在城中种出灵草的她便有了算计。
那时晏尘澜的状态不太好。大抵是从天之骄子坠进谷底,心境难以承受。每日他要么在城中巡视杀祟,要么狂散灵力,搞得城内妖心慌慌,不敢露面。
她暗中观察过几次。
仙君容貌极为出众,青丝如墨,白色绸缎束发,在脑后扎了个高高的马尾,额前碎发自然垂落。他身影如剑,寒光掠过,所过之处,邪祟便消散无踪。
杀欲虽重,尚存悲悯。
他不杀妖。
于是她设计了一场相识,以番薯相报,故意引起他的注意,最终顺利以“种灵植”的名义留在他身边。
晏尘澜似乎天生寡淡严苛,做什么都没有太多情绪。霜霜一直保持着该有的距离,直到那年凛冬将至。
那日她身子不太舒服,见屋外起了暴风雪,便担心试验田出差池,冒着风雪匆匆出去。
迷糊昏睡时,听他低语,“雪獭也怕冷么?”
他声音清冽若山泉,煞是好听。
霜霜随即感受到腹部传来的一股股温热,瞬间游遍四肢百骸。她知道那是晏尘澜掌心的热度。
一时间,心口狂跳不止,身子也不受控地微微发颤。她依旧闭紧双眼,生怕被看出窘态。
清淡檀香入鼻。
他抱着她,那么近。
她仿佛神魂离体,连思绪都轻飘飘的。
“怕冷,以后就老老实实在篝火旁待着。”他的话总是让人听不出是什么情绪,却又好似一片柔软的羽毛,落上她的心口,痒痒的。
小爪紧紧扒上他前襟。
她恍惚听见一声浅笑。
那一天,对她来说格外漫长。她窝在他温暖的臂弯里,迷迷糊糊地醒了睡,睡了醒,折腾了好久。
第一次知道,这个男人原来是有温度的。
霜霜活了六百岁,一直勤奋克己,却在那日突然体会到了一种酸涩却又甜蜜的滋味。就像是冬日的风雪中寻到一处温暖平静的港湾。
她喜欢上了晏尘澜。
她要化形。
有了目标,她加倍努力,也仗着他的纵容,常常找机会趴在他肩头、怀抱,享受着他的轻抚。
化形成功的那日,她高兴去找晏尘澜,却发现他出了意外。
生死之际,她只能同他神魂交融。
虽是无奈之举,但她并非没有私心。
她不敢见他。
只远远地躲在角落里瞧着,见晏尘澜身体逐渐恢复,孤身一人在风雪之中斩杀邪祟。
晏尘澜的作息极为固定。
避开他很容易,她算好时间,趁他外出,便在木门缝隙里别上一枝凌霜花。
每日一次,每次一枝,一做便是数月。
她以为他不会轻易打破自己的固有规则。
然而她错了。
某日她送完花,撞见身后伫立已久的晏尘澜。
他平静地说:“不必再躲我。”
随后收起那支凌霜花,推门进屋,用灵力烧了一盆温水,淡声命令:“过来,洗手。”
霜霜红着眼,想到之前她种完地后的每一次,他都会准备一盆温水给她洗爪。
“我化形成功了。”她任他给自己擦手,将之前那句没来得及说出口的话小心讲出。
他不语,她又说:“晏尘澜,我现在可以种出花了。”
他捏着她的小手擦的仔细,人形不比妖形,指甲有缝隙,会藏泥。他无声清理着,半晌,回了句,“看到了。”
似乎是觉得他的回答太过冷淡,她直接表明目的:“我要把花种满无妄城,打开结界。”
他神色稍滞,依旧没有她所期待热烈反应,语气缓和些:“不种番薯了?”
“我更喜欢花。”想到自己这般讨好,却被浇了冷水,她莫名委屈,泪眼汪汪地看向他。
眸色偏淡的桃花眼透着屋外风雪般的清冷,却也映着她娇小的身影。
“那便种。”他话音未落,她反握住他,带着一股执拗,晏尘澜反常地没有推开。
“可种灵植,需要你的灵力。”她壮着胆子,一下下摩挲着他分明的的骨指,暗示意味极浓。
他也的确懂了。
那日后,他陪着她白日种花,夜晚给她修为。
两人如影随形,同其他道侣无异。
贪心或许是妖的天性,霜霜一开始想要的不过是自由,后面发现,情爱与自由可以兼得,便两个都要。
那时,族长及好友都在劝她,说人妖有别,两族隔着天堑,逆天而为,会受因果报应。
更何况,那仙君不过是在利用她种花解困罢了。
面对质疑,她手指绞着衣带,偏生不认。只说他不会为了利用她,做到这一步。
且神魂双/修,最大的受益者是她。若真是利用,日后三千花开,无妄城没了结界,大家重获自由,她也不吃亏。
后来,再想到那句“被利用了也不吃亏”,只觉得自己年岁虚长,都让狗吃了。
之前两人神交,意外发现霜霜识海里有一道特别的『门』。可让人以灵体形态穿梭于任何要去的地方,且不受范围限制。
她不甚在意为何会有这能力,即便是博闻广学的晏尘澜,也不知原因。
两人去了凡世大陆,她知晏尘澜心中惦念邪祟之事,便随他追查邪祟根源。
某日,遇到了他同门小师弟陆子潇。
他年纪不大,瞧着十三四岁的模样,比霜霜应该小。
那是她第一次见跟晏尘澜有关的人,她刻意让自己表现得举止得体,不想被人轻看了去。
陆子潇对她态度极好,亲昵地唤她姐姐,温和有礼。
后晏尘澜独自入阵查勘,留陆子潇护她在外。
她闲得无聊,翻出刚买的双陆棋,问陆子潇会不会,却听陆子潇问:“你喜欢大师兄?”
“嗯。”她厚着脸皮认了,心想反正他不算外人,“他也喜欢我。”
“你确定?”陆子潇话语含着讥讽的笑,引得霜霜抬眼瞧去。他孩子气的脸上已褪去温和,半边勾起唇,有种难言的残忍。点似漆的黑眸缓缓一动,让人望而生寒。
“大师兄修无情道,怎么会喜欢你?”
“……什么?”握在掌心的棋子忽然掉下,撞在木质的棋盘上,发出一声脆响。
“你不知?”他笑得肆意张狂,“若师兄真与你有什么,你也不过是他加固道心的机缘。他不会动情,更不会对你这种卑贱的妖动情呢。”
“奉劝你一句,离他远些。”陆子潇突然摁住她肩头,恐吓道,“师兄受天道眷顾,你这种货色,连给他做妖兽都不配。”
顿时间,一股霸道的灵力在她灵体内乱窜,神魂仿佛被人重重碾过,痛的她哼出声。霜霜直接化出原身,无所畏惧地同陆子潇痛快厮杀。直到被打得伏地不起,她紧抿着唇,死也不服软。
“竟是个倔骨头。”他讥笑。
“别碰我!”
“你这么弱,有什么资格同强者并肩?”陆子潇蹲下,死死擒着她后颈,摁着疗伤,试图遮掩方才的乱斗。他似是想到什么,忽而笑道:“哦对了,忘了告诉你——”
“无情道杀妻证道。”
“不知你准备好为他殉道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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