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心坚定,二话不说,猛地将人推开,好在对方搂的不算太紧。她倒退几步,蹙眉厉声道,
“人妖有别,仙君还请自重。”
双臂尚未垂落,晏尘澜怔在原地,眸色晦涩幽暗。
风雪吹过,卷带着一声微不可查的否认,“不是的。”
大概是幻听。
叶韶音没有多想,温声哄慰:“晏尘澜,你先等我种完花的,然后咱们再回家。”
晏尘澜眉头微蹙,有些不解。为何溯光阵中,他试图做出不一样的选择,却屡屡失败。
而面前的“霜霜”,似乎在强制他按照往日回忆进行下去。
而“人妖有别”,记忆中,霜霜从未说出过这四字。
这不合常理。
这时,“霜霜”扯了扯他衣摆,笑着说:“晏尘澜,你来陪我。”
“好。”
他不讲话还好,一出声,语气带反常的温和,让叶韶音又立刻警惕起来。
不过这次,他真的安静下来,同她肩并肩蹲在一起,打起了下手。
叶韶音时不时地扫去,生怕他再做出有悖回忆的举动。
少年墨发高束,绝色天姿。叶韶音自嘲地想,就凭他这张毫无瑕疵的脸,自己当年也不算完全失了智。
只是冒牌货,没有晏尘澜往日那般冷毅与淡漠。他的行为忽而如履薄冰,忽而直白热情,难以预测。
比如现在,他目光灼灼,视线不曾挪开。
就好像……在怕她消失不见?
想到不知去向的晏无蓁,与尚未到手的木魅根,叶韶音沉下心,专注破阵。
只要按照回忆,顺利进行完这段原本的故事,就应该可以去到阵眼。
她很快上道,侍弄起花草。好在这只是幻境,本体能力没有受到限制。
不过片刻,花田便处理妥当。
这时,“假人”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又来拉她的手。叶韶音按照记忆中两人的发展进程,敏感避开。
那只手悬在半空,蜷了蜷,直到指节攥得发白,才收了回去。
叶韶音没心思看假人干嘛,反正不管干嘛,一律拒绝。她暗自默念“这只是幻境”,待心境稳下,深吸口气,眼巴巴地望向他。
“仙君,种灵植需要仙力。”
晏尘澜的反应同她预计的一样,先是怔愣,随即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变得……柔和?
等等,不应该是冷酷吗?
刚察觉到不对,对方已经颔首应下,“好,那我们先回家的。”
叶韶音一惊,立刻将本是晏尘澜的话语讲出:“人妖有别,仙君的修为我不可用。”
不等他再带歪剧情,她委屈可怜地说:“可以的,除非我同仙君……一起修炼。”
极为羞耻地讲完既定话语后,叶韶音又开始对自己反复洗脑。
晏尘澜蓦地起身,半垂下头,两条绣着天珩宗莲花暗纹的白缎凌乱无序的垂在一侧,末梢上的七点红蕊分外突兀。鸦羽般的睫毛下,浅瞳失焦,仿佛无法视物般茫然地盯着一处。
倏然,他猝不及防地吐出一口鲜血,染红衣襟。
他即刻给自己施了个清洁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对嘛,这才像晏尘澜。
不过,抢台词还有奇效?
叶韶音见对方突然安静下来,赶忙起身,顾不上场景是否合适,她势必要趁热打铁,将最后一段情节走完,冲破幻境。
想着对面并非真人,她身子前倾,想要凑过去额头相贴。
她并未真的要同他神交。
然而神识探出的一瞬,她清晰地感知到了一抹熟悉的气息。
是晏尘澜。
他在这里。
怎么可能?
震惊之余,她脑海清晰快速地梳理出数十条线索,又立刻否认。
远在天边的晏尘澜不可能在这里。
一定是受到了幻阵影响。
正思索着,后颈落下一道力,她再次被对方拥入怀中。不同于风雪刺骨,他的胸膛结实而温暖,却又有些僵直,是少年青涩的莽撞。
有那么一瞬,诡异的熟悉感又涌上心头。
可这是幻境。
只有她才是真的。
“晏尘澜,又抱我做什么?”叶韶音仰首,对上他投来的平静目光。这人假的太过明显,连眼睛都不知道眨一下。
但冲出阵法,才是目的。
“我很想你。”他讷讷答,拥着她的双臂似在轻轻发颤,但未放松丝毫。
说不清为何,这假人一边说着不太动人的情话,一边又在极力克制着什么。
好似下一息,便会失控。
但有一点可以确认,亲昵的举动会让对方卸下防备。
她面庞含笑,嗓音缱绻而蛊惑,“仙君难道不知道要如何给我灵力吗?”
“知道。”晏尘澜忽而微倾下腰身,叶韶音勾起唇角,等他自己送上门时,他却将脸浅浅埋进她发间。
少年温热的气息喷涂在她耳垂。
“霜霜,是你。”
叶韶音也不否认,抵在他耳畔回吹了口气,轻声道:“是啊,是我。”
“仙君,给我灵力吧。”她伸手抚上他脸颊,让他转过头来,正对着自己。
“这样——”她踮起脚,缓缓凑去,轻吻了下他冰冷的唇角,随即,耳畔传来少年清晰的吞咽声。
这段,假人模拟的还挺像。
叶韶音勾唇。她清楚,这一次,对方不会躲开她的靠近。
“我就能带你离开这里。”
“好。”
她抚上他的眼尾、眉梢,指腹轻柔。
在假人身上,她意外感受到在晏尘澜那从未感受过的回应。
年少的欢喜,悸动,战栗。
但都是假的。
两人额间碰触的一瞬,红山茶似的血花在少年腹部猝然开绽,四周景象开始坍塌,身后雪景淡去,正缓缓隐入黑暗。
叶韶音来不及看清他的情况,身子忽轻,听远处的少年惊呼:“霜霜!”
旋即,眼前迸进一片阴暗交错的白光,双脚最终落在实地。
她破阵了。
接连脱离两个幻境,叶韶音进入到一个诡异的黑暗虚空。
这里几乎伸手不见五指,唯有一道光柱立在远方。
仔细看去,光亮中心有一个很高的石台,那光柱原来是三角样式的阵法,自上空直筒式落下,将周围稍稍映亮。
石台之上,一条血红根茎散发着至纯的天地灵气,格外引人注目。
是木魅根!
五感归位的一瞬,四周弥漫着的邪祟恶臭差点让她吐了出来。
一层层黑色海浪向中心光亮处涌去,定睛一瞧,惊觉波澜的“海浪”竟是形状不一的邪祟拥挤形成。
数不清的黑影,正向木魅根奔去!
叶韶音心中大骇。
怎么会有这么多的邪祟!
石台处光华迸射,一道道灵力震出的光影闪过。
木魅正在被邪祟围攻。
位置太远,再加上面前有大小不一的邪祟遮挡,叶韶音压根看不清那处究竟是谁。
但邪祟要抢木魅根!
邪祟依靠吞噬生灵来强大自己,而阵眼中的木魅根,有木魅万年修为,恰是他们最好的强化食材。
来不及多想,她掏出一叠符篆,冲着阵眼快速奔去。
所过之处,数道金光射出,无数黑影应声倒下。
邪祟数量虽多,但大多是低阶邪祟,没有心智,也无力量,对她来说,不过一堆打不完的肉泥。
忽然,一只漆黑巨爪从上,照着叶韶音的后颈抓了过去。
那巨爪指尖锋利,被前方猝然照出一片阴影后,她敏锐向左侧滚去,四周邪祟察觉到了灵力波动,本能的涌向叶韶音。
正欲抛出几件法器炸开一条生路,手往乾坤袋一抓,却只摸出几张符纸。
糟了!
邪祟本着进食的本能,前仆后继向她扑来,叶韶音左躲右闪,终是被团团包围。面对即将进食的邪祟,她扯出腰中长笛,送至微微发颤的唇边。也就是这片刻,不知从哪儿冲出一道人影,将她抱在怀中,轻盈一跃,从围剿中逃了出来。
幽淡的冷香掺杂着浓郁的铁锈味儿扑鼻而来,回神时,两人已踏实落在一片安全的空地中。
不等她问出口,身后白影御剑而出,气势如虹,直直冲向面前的邪祟浪海之上。
叶韶音盯向空虚,只见晏无蓁双臂展开,宽大白袖卷着清冷劲风,荡出威压,一时间,原本涌向阵眼的邪祟,本能地无序乱窜。同时,数道若山峦般的巨大剑影在空中凝结而出,若天罚般,对着密密麻麻的黑影直直劈下。
叶韶音的心脏随着这迫人剑势猝然一震。
闭上双目时,只见存入的另一道剑意自然飞出,形成一道结实的屏障,将她护住。
另一头,得到片刻喘息的木魅抱着贺兰岁,被晏尘澜的剑意扫出的气浪吹出数十丈远。
这一招余威未消,虚无的阵眼境便已分崩离析。
溯光阵原本依靠木魅根催动,难以承受晏尘澜这撼天动地的剑意。
阵眼毁掉的同时,木魅根物归原主,化成一道光点没入木魅妖丹。
几人重新回到了楼兰阁庭院里。
雪下了一夜,昨夜杀祟的痕迹本已被完全遮掩,却又被阵眼中倾泻而下的黑水污染。
此时,一粒粒晶莹的冰晶自空中急急坠下,无声融开。
一道剑气忽从晏无蓁指尖甩出,往一侧处飞去。
只听“轰”地一声,那只昨夜被钉在宫墙上的祟人全身炸裂,喷溅出一片血雾,将宫墙浸黑。
叶韶音坐在雪地中,怔怔看向十几步外的晏无蓁。
长夜刚过,恰巧第一道晨曦自东方漫出,将晏无蓁清冷平静的半张脸镀上一层旖丽的艳色,而另半张脸,苍白冷毅,杀意未消。
寒气冷冽逼人。
他半垂着眼,睫毛发梢浮着层白雪,同身上那件被染红的衣袍格格不入,斑驳却不觉得狼狈,倒让人看得望而生畏。
这一刻,叶韶音觉得,晏无蓁才是这世间冰封万物的主宰。也第一次明白,世人为何称他为杀神。
这般气势,让她不由得想起了晏尘澜。
那个曾屠尽千万人,杀孽入骨的男人。
晏尘澜先看了眼叶霜,隐忍克制,随即扭头向木魅与贺兰岁,缓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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