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叶韶音正捣着新买来的保湿花草,准备敷面休息。
窗棂忽而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布好隔音符,窗户旋即推开个小口,一只通体朱色的雀儿飞了进来,礼貌关窗。
鸟儿发出人声:“女君,天珩宗那边,事已办妥。”
“嗯。”叶韶音放下手中小碗,招了招手,“正好弄多了,你来呀,我们一起敷脸。”
小鸟抖了抖翅膀,飞向地面的瞬间,一位身姿妙曼的红衣姑娘稳稳落地。从外貌来看,朱雀比叶韶音大不了几岁。
她走过去,熟络地接下玉碗,“女君,这儿进展如何啦?”
“只剩最后一步。”
脸上渐渐铺开清凉的花泥,甚是舒服她微眯着眼,嘱咐道:“对了,晏无蓁是劫仙大能,等他到了青鸾。咱们阵仗办大点,到时候三族能参加的都叫上,给足面子。”
“劫、劫仙?!”朱雀差点把手里的玉勺扔出去,暗自忧虑,这尊大佛,青鸾能供的起么。
她小声问:“女君有法子,让晏道长死心塌地加入青鸾啦?”
“差不多吧。”叶韶音没细说,接过玉碗,凑过去为朱雀涂抹。
烛影绰绰,两人有说有笑闲扯起近日趣闻。
片刻,朱雀犹豫地说:“属下其实有个一劳永逸的法子。”
“嗯?”
“眼下,女君与玄剑宗内门弟子的三年婚约期限已至,这次仙宴仙盟一定会再提联姻之事,不如……”
“继续说。”叶韶音给她鼻翼涂抹均匀。
朱雀咽了咽,横下心说,“晏道长不论是修为、体质,咳咳,又或是容貌都合适。咱干脆邀他入赘青鸾,这就不必非要天珩宗的高修来……啊,疼!”
朱雀被叶韶音狠狠弹了个脑崩儿,耳边嗡嗡作响。
捂着额头呲牙。
“晏无蓁是对青鸾效忠,不是对我。”叶韶音咧嘴坏笑,“有这心思,不如你来牺牲下?”
“这不是在解决联姻的事,怎么扯到属下身上了。”朱雀缩了缩脖子,“都是仙盟居心叵测,以联姻逼迫让女君开放青鸾。唉,女君,你说老君主当年,为何非要同仙盟定下联姻一事呢,这不是把您往火坑里推么。”
“老君主当年为我订下婚约,是为人神两族交好。”叶韶音顿了顿,“也或许,她有其他考量,只是还未验证。”
朱雀自知一时口快提到老君主,怕女君难过,没再多言。
叶韶音将余下的花泥用净。
两人双双躺回榻上。
叶韶音清楚,这些年,包括朱雀在内的四方使为了敷衍仙盟,每隔三年,便买通一名仙门子弟与她缔结假婚约。
这也是无奈之举。
然这法子用的次数一多,弊端尽露。
青鸾受她风评所害。
所以,她需要个一劳永逸的办法。
“唉,对了。”叶韶音忽而想到什么,“朱朱,你素来精通阵法,可知溯光阵的幻境中,伤害是否真实。”
朱雀答:“真实,若不真实,如何以阵法杀人。”
“那就怪了,那日我在幻境中劈了贺兰岁一剑,出阵后,她的伤还在,”叶韶音摸了摸肚子,“可她在阵法中捅我那刀,伤口却莫名消失了。”
“女君您受伤了?”朱雀赶忙起身查看。
“没有,没受伤,”她摆摆手,示意她别大惊小怪,“就是没事才觉得奇怪。”
叶韶音回想那日溯光阵中,从她被捅,到无妄城幻境被破,几乎所有的事都有悖她所学。
可仔细推敲后,又没发现什么特别之处。
“也可能是是布阵者对阵法有所改动也未可知,只要女君没事就好。”
“也是。”叶韶音打消掉脑海中那个荒唐的念头,伸了个懒腰,继续闲聊。
夜雾漫漫。
客栈另一间屋子里,晏尘澜撤掉易容,合衣浸在冰水之中。
其上浮着层血红冰晶,四周清冷幽寒,没有一丝热气。
内功心法所致,晏尘澜从孩提时便已习惯了寒冷。
墨发衬托下,晏尘澜皮肤分外苍白,整个人瞧着像尊精雕细琢的玉像。
他缓缓睁开眼睛,赤着起身。
精壮的小腹上,一条半指宽的刀口已成黑紫,并有向外蔓延的趋势。
他给叶霜的三道剑意,除了抵挡杀招,还有有转移伤势的效用。
这一刀,是贺兰岁刺的。
未想那匕首会被邪术浸染,伤口久难愈合,且侵蚀灵府。
好在他天生罡气,邪气已被控制,若换成旁人,怕是早已入魔成邪,失了心智。
现在想来,这一刀,必然是早早准备给叶霜的。
贺兰岁所述,她与那佩戴面具的女子曾有过交易。
交易筹码不是木魅根,而是这一刀。
面具女子的目的,是要杀叶霜。
可叶霜只是青鸾试炼的执行者之一,且修为低下,为何会成为别人的暗杀目标?
或许……
她还有其他身份也未可知。
晏尘澜凝出罡气,一寸寸地抚净刀口。
邪气与罡气交战,使人痛不堪言。
他全身紧绷,未发出一丝声响。
片刻,脱了满身水汽,他单衣薄衫,推门而出,向叶霜房间走去。
那处灯火已灭,她应该早就睡了。
正欲转身离去,晏尘澜见一只朱色鸟儿从她房间飞出。
他眼尖手疾,印记若流光飞出,打上鸟儿一支红羽。
悄无声息。
他缓步行至窗口,伫立良久。
晏尘澜立在那,没有多余动作。
他耳力极佳,可以听到屋内人均匀平稳的呼吸。
不知过了多久,离开前,他对着空无一人的回廊,低声道了句“好梦”。
翌日,晏尘澜照例去查看李磊情况。
未至房前,几句话语随着一股热气飘到晏尘澜身边。
他抬眼,见木窗开了条缝,便往前走了两步。
一抹榴红坐在床榻前,正端着个小碗,小心翼翼地伺候清醒过来的少年吃饭。
“叶姑娘,我醒了还要麻烦你。”李磊苍白的面庞浮起抹绯红,“当时我还差点伤到你,抱歉。”
“没关系的,又不是你本意。”她舀了勺白粥,低头小口吹了吹,才送过去。
李磊垂眼吞含。
晏尘澜忽然想到叶霜初见他时所说的话。
『他与我情深义重』
指骨蜷紧,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纱帐下,两人韶华之年,或许真有几分竹马之交。
晏尘澜眸色暗了又暗。
他来的不是时候。
君子之行,不窥人闺门之私,听闻中冓之言。【注3】
他这般,有悖君子言行。
指尖欲关闭窗棂,屋内又传来人声。
“抱歉,没烫到你吧。”
不知怎么,勺子倏然一歪,白粥漏了出去,恰好洒在李磊手腕上。
叶韶音赶忙拿帕子去擦。
她不太会伺候人,至少这几日相处下来,她没有晏无蓁照顾人时做的周到,所以当晏无蓁提议他去照料李磊时,她才没有强留。
“叶姑娘千万别这么说。”李磊小声说,“救命之恩,李某无以回报。”
暖阁之内,她握着他的手,不知在瞧什么。
晏尘澜指尖落下,窗棂无声闭合。
苍白指骨抚在门上,停了不知多久,他还是推门进去,打破这一平和的画面。
“前辈你来了。”叶韶音回首淡笑,起身后退半步,空出个位置给他。
李磊见是晏无蓁,赶忙起身叩首道谢。
他昏迷不醒的那段日子,意识被困身体某处,虽不能控制身体,但发生的事情都清楚。
自然也就清楚,晏无蓁近日对他悉心照拂。
晏尘澜没有理会,淡声问:“可还记得何时被控制的?”
“具体日子不清楚,但我是在上临镇,见过玉面仙子后不久,身体便被控制了。”
“玉面仙子?”叶韶音第一次听到这个称呼,却不是第一次知晓此人。
晏尘澜接过话,“可是一位佩戴白玉面具的女子?”
“是是,”李磊猛点头,“前辈知道?”
晏尘澜没有回答,又问:“你因何事在上临镇见她?”
“上上个月初,十二仙门在上临镇招外门弟子,当时我没能被玄剑宗选走,回客栈的路上,遇到玉面仙子,她同我说自己是青鸾使徒,专门挑选有缘者去参加口口口口口。”
叶韶音腾地从椅子上站起,眼睛瞪圆,肩头忽然落下一片温热,是晏无蓁的手。
他拍了拍她,似是示意她冷静。
“他与青鸾立过缄默誓约。”晏无蓁平静点破青鸾试炼的事,叶韶音点头确认。
缄默誓约,是修真界不太常见的高阶保密术法,约定一旦立下,特定词语便会无法讲出,即便搜魂也无法破解。
青鸾既敢要在仙盟眼皮子下面招人,必然有保密手段。
叶韶音复而坐下,温声吩咐:“关于玉面仙子的事,你讲仔细些。”
李磊并不知道自己讲出的某些词汇被消音,继续说:“玉面仙子说,我不日便会收到口口邀请,待出发前,再去见她一面。果然,不出五日,我便收到了青鸾卷轴,去见她时,她同我讲了一些注意事项……又给了些防身法器,没几日突然便不能控制身体。”
“那日见面,可有异常之处?”晏尘澜打断问。
“异常……没有吧。”李磊像是突然被戳中了小秘密,突然害羞起来。
“我和前辈现在在调查要事。”叶韶音瞧出端倪,直接起身,“若非我寻来万年木魅根救你一命,你现在早没命了,为何还要遮掩?”
“我……”李磊咽了咽,低声说,“我和她……那个了。”
“那个?”叶韶音蹙眉。
“他与玉面仙子交合了。”晏尘澜平静解释,语气透着莫名轻松。
叶韶音眼睛瞪圆,差点伸手把下巴托稳。
她下意识地打量起李磊,近日受傀儡丝折磨,人已形销骨立。再想之前,她也不觉得李磊有多大魅力。
怎么就能跟玉面仙子一拍即合。
“如何发生的,你细细讲来。”晏尘澜没留意身旁人的异样,沉声问。
李磊见两人语气严肃,不敢隐瞒,红着脸,一五一十地详细讲出。
须臾,叶韶音感觉自己耳朵都不干净了,但又怕错过细节,只好强迫自己听下去。
少时,李磊讲完他与玉面仙子共度良宵,又说起了中傀儡术之后的事。
“之后我就去了口口口口口,突然身体不受控制,眼睁睁地看着自己放出那些可怕的怪物。”
“是邪祟。”叶韶音纠正。
“是,应该是书上说的那种邪祟吧。”李磊抓了抓头,“再后来,我就什么都不记得了。”
再后来的事,叶韶音清楚。李磊被她诛邪阵法所控,强行逼出了傀儡灵。真李磊身受重伤,那段时间没了意识实属正常。
事情既然问清楚,叶韶音便让他先好好休息。
出了房间,叶韶音眸色凝重,耳根还有些发红,待两人回到屋内,她问:“前辈怎么看?”
晏尘澜:“玉面仙子应该不是出自十二仙门的五毒宗。”
“我也是这么想的。”她颔首,转而叹气,“那就是毫无头绪了。”
“并非,她愿意委身于李磊,本身就很可疑。”晏尘澜顿了顿,“或许傀儡术与交合本身无关。”
“……那就是,玉面仙子生性贪|淫。”
“是。”
“不会是合欢宗的吧?”叶韶音脱口而出。
“还需再查。”
“嗯。”叶韶音顿了顿问,“前辈游历途中,可曾听说过戴白玉面具的女子?”
“瀛洲城。”晏尘澜话语透着冷意。
叶韶音稍愣。
她抱着试一试的态度问的,没想到,晏无蓁竟然知道面具女子出现在瀛洲城过。
当年瀛洲被邪祟侵入,满城祟人。
晏尘澜一人屠尽全城,后因杀孽过重,才被贬入无妄城。
她听晏尘澜讲过,他那日在城内见过一女子佩戴面具,额间镶嵌一朵金莲。
其余的,他未曾细说。
她那时,也没太在意。
不想,接二连三遇到邪祟,都与玉面仙子有关。
“看来是同一人了。”
晏尘澜颔首。
“此人不但操控邪祟,还冒充我青鸾使徒。”叶韶音蹙眉,“我得立刻把这个消息传出。”
“我同你一处。”
“眼下前辈尚未加入青鸾,此事有关青鸾联络机要,晚辈不能违背职责所在,望前辈见谅。”
只能以晏无蓁示人的晏尘澜顿时哑言。
散修身份没有资格同她一起,而原本身份,怕是更不合适。
晏尘澜动了动唇,沉默片刻,才说:“那你万事小心。”
“嗯。”她行了两步,回首道,“今夜可能还需劳烦前辈日照顾李磊。”
说罢,她步脚稍急,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青鸾不同往日。如今在凡世行动了几百年,为了方便收集情报,她在每个主城都设有联络处。
接连两次遭遇邪祟袭击,线索又都指向这位神秘的玉面仙子。
这一切,明显是冲着青鸾来的,她怎可能坐以待毙。
更何况,玉面仙子大概率与青鸾五百年前那一场劫难有关。
一声高声吆喝,将叶韶音拉扯回人潮人海的主街。
她回首扫了眼喧闹的街市,直奔城外。
半途,她租了只马匹,到达城西山涧山庄时,暮色已至,大半面天际落入暗紫,唯有余晖落尽处,盘踞而卧一条金色龙影。
守在大门房檐上的朱雀等候多时,见她来了,化成人形,同身后几人一并迎上。
叶韶音刚往前走了两步,脚下忽然出现一个逆行的力量,将她牢牢钉在原地。
朱雀几人也察觉不对,抬首间,听草木萧疏的林间传来一声轻嗤。
“真是了不得,叶姑娘原来是青鸾人啊。”
“正好。”那人笑声透着股狠辣,“今夜,你们都会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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