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不担心晏道长么?”朱雀为女君治疗剑伤,见她愣神,小声问。
“担心什么?”
“道长与天珩宗在领域里必有一战。”
“无碍。高修之间,不会死斗。”
叶韶音脑海里,都是晏无蓁赶来时,焚身燃火的场面。
眼神稍暗。
她不是傻子。
晏无蓁他……
身前突然落下几道人影,打断她的思绪。
叶韶音抬眼,立刻看到晏无蓁身上的血痕。
“前辈,你受伤了。”她疾步上前,然晏无蓁并未言语,只淡淡地看向立在她身后的侍卫,须臾,视线又落回她身上。
冷月之下,他浅眸看似平静,却含着风雨欲来的情绪。
像是有话要问。
晏无蓁怕是已经明白,今夜陆子潇会来,其实是她布的局,引君入瓮。
那自然,所有的危险都在她的预料之中。
包括他会来。
虽然她只有七成把握。
虽然只是试探。
叶韶音心虚,正想说些什么,听他平静道:“我去调息,你应该有事要议。”
他顿了顿,“放心,他不会伤你。”
丢下这句,他孤身寻了处不远不近的空地,入定调息。
说不上为何,叶韶音觉得晏无蓁不止是受了伤,更像丢了魂。
领域中,到底发生了什么?
两人讲话间隙,顾敏之安置好了昏迷不醒的陆子潇。
叶韶音正思索晏无蓁的事,听顾敏之说:“留影镜是姑娘派人送入天珩宗的吧?”
她面色一变,恭敬对顾敏之行了一礼,“青鸾使徒叶霜,见过衡玉仙君。”
“叶姑娘不必多礼。”顾敏之虚扶一把,落袖间,迷雾自四面八方涌来,在两人周围迅速制造出一个私密空间。
顾敏之道:“无需惊慌,只是个保密的小幻术。”
“仙君随意。”她淡笑,“陆道长还好吗?他刚才……差点就入魔了。”
“子潇之事,是天珩宗之过。”顾敏之没有正面回答,直接认了。
他清楚,今夜子潇是入了青鸾的局。
当然,也有他自身的问题。
纠结这些已没有意义。
青鸾手中定有影像留存,他开门见山,“叶姑娘心思机巧,有什么条件直言便是。”
顾敏之并非要任人宰割,然事关天珩宗声誉,他要先搞清楚对方目的,再做应对。
“那晚辈就直接说了。”叶韶音不疾不徐道,“前有晏道长中蚀骨咒,后有青鸾使徒被他重伤,外加庭院一处,这些赔偿待仙宴后,青鸾会派人亲自去提。”
无非是灵石金银这些身外之物,顾敏之爽快答应。
“除此之外,青鸾共有两点要求,第一,陆子潇需濯云仙君亲自审理、处罚。”
师兄方才已经说要亲自处理,顾敏之仍旧故意说:“不过掌门尚未出关,青鸾能等?”
“可以。”
顾敏之疑惑,前两个条件都太过容易,以至于他隐隐觉得,青鸾要提那件事。
不等她说,顾敏之先一步道:“叶姑娘,若青鸾想以此为女君谋一份假姻缘,还是免开尊口吧。”
如今十二仙门皆知,仙宴将近,青鸾女君尚未寻到下一任联姻对象,早如热锅上的蚂蚁。
天珩宗不可能趟这浑水。
叶韶音眉尾一跳,倒也不恼,只笑着说:“仙君也未免太小看我家女君,若真要结亲,也是你天珩宗弟子跪下求我女君下嫁,更何况,女君择偶,亦有她要坚守的准则——”
“准则?”顾敏之下意识问出口后,又有些后悔,然对方已经讲出后半句。
“女君说过,狗都比无情道的剑修看着顺眼。”叶韶音眉梢微翘,带着股不符年纪的傲气,“若我没记错,天珩宗修无情道的修士可不在少数。”
顾敏之听后,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虽不修无情道,但掌门师兄修,他师尊修,诸多师祖与徒弟亦是。
小丫头一句话,几乎骂了他天珩宗满宗!
也不知师兄怎么就鬼迷心窍,非认准她是霜霜姑娘。
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不过,只要天珩宗不会掺和联姻这趟浑水,别的便无所谓了。
他再问:“那第二点呢?”
叶韶音本以为他会发作,谁知对方竟生忍下来。
她见好就收,凑去附耳低语片刻,再看他表情已有崩坏之意。
“这条件……”顾敏之不知要如何评价。
迟疑中,听她说:“仙君不必着急回答,待到仙宴,仙君可以审时度势地做出选择。届时若未能达成,青鸾自会有第三点,需天珩宗来配合。”
“当然,在此之前,我手中影像还不能销毁归还。”叶韶音粲然一笑,让人看着,不由得生出些许亲切。
就好像刚才的拿捏与威胁,都出自另一人口中。
总的来说,青鸾的条件并不苛刻。顾敏之听完,无需商议就可应下。
但他并未立刻同意,而是隔了片刻,才颔首。
他不想让对方觉得条件提少了。
双方谈妥,他撤下雾阵,一眼便见到几步开外的晏尘澜。
师兄说过要一试叶霜。
可他方才,不是在那头运功调息么?
即便真要等,也不必守的这样近。
这反倒像是……在怕他对叶霜做出什么不利举动似的。
顾敏之暗自嘀咕,愈加郁闷。他打了个招呼:“晏道友。”
叶韶音循音回首,才留意到晏无蓁一直在身旁等着。
此时,他已清理干净身上的血迹,又变回平日那副清冷高洁的模样。
“前辈你伤势还好吗?”叶韶音关切问候,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无碍。”
顾敏之见到这一幕,颇为不自在。
来时见师兄衣衫冒火,明显是为了寻叶霜,神识与灵力消耗过度所至。
即便是劫仙境,也如同玩命。
尚未完全确认,就已这般维护。
他胸中憋闷,脑海唯有一个念头:师兄这,还修什么无情道。
顾敏之切开话题:“这几日异动仪波动,直指楚国王都,两位可知发生何事?”
“是邪祟。”
晏尘澜开口,散言简意赅地说出白玉面仙子之事,叶韶音在一旁,时不时地补充两句,刻意避开与木魅根相关的消息。
听到白玉面具,顾敏之的脸色,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暗下。
叶韶音不意外。
当年,天珩宗大部分精锐都折在瀛洲城。
玉面仙子又同邪祟在那出现过。
他比她更加清楚,玉面仙子的诡异之处。
顾敏之:“多谢二位,今日我便告知盟主,尽快查明此事。”
“不必客气。”叶韶音勾唇浅笑,“邪祟乃天下苍生之敌,青鸾出一份力亦是应该。”
顾敏之眉头稍紧,干笑道:“那是自然。”
“哦对了。”叶韶音倏然想到什么,温声问,“邪祟重出于世,不知濯云仙君会不会出关?”
晏尘澜听她突然提到自己,一时恍然。
“这不好说。”顾敏之微不可查地瞟了眼晏尘澜,暗叹口气,“师兄尚在冲击长生。”
“这样啊。”叶韶音狡黠一笑,故作惋惜,“可惜这次赴宴的同僚,无法一睹濯云仙君的风采了。”
送走顾陆二人,天角掀起一抹浅淡的晨光。
她捏了捏快被冻僵的小脸,暗叹竟又生熬了一个晚上,这得敷多少花泥才能补偿回来。
“你想见他?”
叶韶音打了个哈欠,“谁?”
“晏尘澜。”
她吓得差点噎住,赶忙解释:“我就是随便恭维一下,嘴甜点,总不是坏处。”
“陆子潇是你的任务。”他话锋一转。
“是。”叶韶音习惯了他的思维跳跃,也清楚他一定会问,索性坦白,“引陆子潇是,顾敏之来亦是……”
不等她说完,晏尘澜沉声打断,“你亦算准了,第三道剑意消失,我会来。”
这话从他口中听出,多少有些别扭。
晏无蓁会这么紧张她,是意料之外。
“你在试探我的态度。”
“是。”她答得干脆利落。
他正要再问,叶韶音拿出一面巴掌大的玉牌递去,终止掉那个危险的话题。
“这是青鸾手令,前辈若去青鸾,须有此物才能登船。后日便是船期。”
这时,候在四周的侍卫齐齐上前,对着晏尘澜恭敬行礼,“青鸾恭迎晏道长。”
见他拎起令牌,叶韶音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昨夜一战,晏无蓁选择哪方已经很是明显。
既如此,她不会再做试探。
叶韶音对着周围几人点了点头,笑吟吟道:“我们可以去云梦阁等待出发了。”
侍卫单膝跪地,掌心印地,地上出现一枚旋向中心的传送阵。
下一刻,耳边潮汐之音翻涌不止,清冷湿润的海味荡入鼻息。
目及之处,一望无际的大海泛着灰白的淡雾,缠绕在木栏之上。
一行人稳稳落在云梦阁的平台上。
云梦阁在烬寂海之东的一处悬崖之上,是青鸾在楚国最大的联络点,也是通往青鸾的码头之一。
此处设有致幻的结界。
从外,只能看到光秃秃的悬崖。
晏尘澜一踏上此处,便察觉到一股外力撕扯着他面上易容,但很快,这道力量渐渐散去。
耳边传来一阵孩童笑语,他侧目,对上一双沾了金色晨曦的眸,在青光下熠熠生辉。
叶霜褪去易容,被一群梳着双髻青衫小童包围起来。
晏尘澜注意到,这些小童脸上带着鳞片,衣衫下还露着半截尾巴。
是妖。
叶霜面色如常,她微笑着,半弯着腰,拿出先前买来的那一袋袋酥糕点心,分给众人。
“谢谢姐姐。”
“姐姐,我也要吃。”
最后一块,她一分为二,将那剩下的一半递去:“前辈,要吃吗?”
他上前一步,捏住她递来的半块酥点,送入口中。
叶韶音暗自松了口气。
她真怕晏无蓁介意她昨夜设局。
还好,他好像没在生气了。
“哇——”
酥饼碎在地上,一个幼童捂着脸哭了起来。
她身上的点心全分出去了,一时不知所措。
“给。”
见“晏无蓁”拿出包桂花酥,还是她之前送的那包。
孩子们眼前一亮,一窝蜂似的围到他身前洗劫一空。
看那不食人间烟火的劫仙大能,被这群孩子整的发懵,她忍不住叉腰笑起:“我带前辈四处走走吧。”
她又对小童们道:“去玩吧,当心,别摔倒。
一群人咯咯笑着跑开,朱雀带侍卫请辞。
叶韶音同他并肩往一头走去,介绍道:“是一群小穿山甲精,很可爱吧。”
“嗯,他们也是去青鸾的?”
“是啊,他们算是迫不得已吧。”她轻叹口气,“为了矿藏,有人强占了那一片山头。那些人怕精怪报复,便请了不少修士去斩草除根。我们赶到时,就只剩下这些被藏起来的小崽子们了。”
“这些也是你的任务?”晏尘澜问。
他实则不解。
修真界一向遵循弱肉强食。
弱者,守不住领地与资源,无人可怨。
更不要说对方是妖。
当年瀛洲一战,天珩宗亦是如此,所据灵脉矿山,被其余十一仙门如数瓜分。
甚至被短暂踢出过十二仙门之位。
“算是吧。”叶韶音颔首,“各国开疆扩土,这是不可避免的事。”
“你很辛苦。”他默了默,“但这救不了所有人。”
“这是老君主的遗志,是青鸾长久所奉之道。”叶韶音笑,“当然前辈说的也没错,这救不了所有人。有人的地方,就会有强弱之别,会有恃强凌弱,有纷争。青鸾能做的,是以己之力,提供一处庇护之地。”
“我想,前辈也发现了。青鸾与仙盟截然不同。仙盟重大道,以强者为尊。大道当前,蝼蚁般的生命,不过随时可以剔除的残羽。”
晏尘澜没有回答,他轻抚魂瓶,缓步走在她身后。
楼阁群错落不一,修在悬崖边上。
长而狭窄的栈道发出吱呀呀的响动。
晨雾未消,两人仿佛行在天际。
步至不远,迎面遇到几波人。他们穿着同样的青白长衣,清晰可见青鸾独有的凌霜花暗纹。
这些人见到叶霜时,皆温和颔首,流露出不一样的恭敬。
同天珩宗,同仙门不一样。
仙盟中的恭敬,更多是敬畏,甚至于恐惧。
“这是你的同门?”
“嗯?”叶韶音听他终于肯开口讲话,笑着说,“不是,我不常来此处,并不认识。”
“那为何,皆是这般亲切。”他话语夹杂些不易察觉的疑惑。
“人与人,不就应当如此么?”她打趣,“难道前辈往日生活的地方,见面就拔刀嘛。”
他抿着唇陷入沉默,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要如何回答。
晏尘澜垂眸,看向掌中魂瓶,金沙似的魂魄缓缓流动。
青鸾与仙盟,的确很不同。
他一时无法完全理解。
叶韶音视线偏移,粗略瞧见他手中那支魂瓶。
一个念头忽然闪过。
晏无蓁第一次提出要见青鸾女君时,她便猜想过他去青鸾的目的。
但并未深想。
他若对青鸾有所图,是好事。
早晚有一天,会自己坦白。
比如说现在。
须臾,一阵清幽笛音自山涧传来,婉转清扬,荡于晨雾之中。
晏尘澜跟在后面,无言听着。
说来也很奇怪,本是迫切的心,竟在这漫步之中,一点点平静下来。
就连躁动的心魔,也安静了。
可相反的,不知出于什么原因。
另一个念头却更加强烈。
他不想等青鸾女君的神幡了。
他现在就确认。
然他清楚,魂瓶中的残魂气息太过薄弱,一旦散出,再无重聚可能。
一场豪赌。
两人停在另一处高阁,日头恰好完全从海中跃出,穿透薄雾,洒了一身金。
身前少女双臂横搭木栏之上,黑瞳明亮干净,语气轻松地介绍着青鸾环境。
倏然,叶韶音话锋一转,温声询问:“魂瓶里的残魂,就是前辈去青鸾的目的吧?”
话语间,她没注意到,晏尘澜隐在袖中,细白分明的手指,正缓慢划过瓶口。
魂瓶上的印记亮了一瞬,复而灭下。
一直沉在瓶底的魂魄,缓慢浮起,散成一团浅淡的金雾,顺着缝隙漫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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