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是李元庆的生日,德宝和春妹特意请了一天假,去给李元庆祝寿。
李元庆和袁狗屎他们没住天堂酒店了,住到了天堂凹边上的一栋烂尾楼里。德宝回家前,说是深圳第二次改革来了,那些长了锈的挖土机、推土机、搅拌机、卷扬机又忙乎了,到处悬挂了横幅标语,街上的人也越来越多了,整个天堂凹像闹洞房似的热烘烘。李元庆却对此很不满意,他朝天堂酒店啐了一口痰骂道:
“改革改革改你妈的b革,改得老子窝都没了。”
说这话的时候,李元庆的肩上背了一个比山还大的包,里面装了瓶瓶罐罐。德宝背的那个比他的还大,他是来帮李元庆搬家的。是的,天堂酒店不能住了,说是有老板要来投资了,这里要开一个天堂凹最大的商场。有些人还想赖着不走,一群治安员赶过来了,拿了铁棍,噼里啪啦一阵乱打,一个个就像老鼠一样蹿,那滑稽的样子,惹得很多人围观,拍着巴掌大笑。李元庆和袁狗屎眼界宽,他们第一批搬,李元庆笑嘻嘻地对袁狗屎说:
“胳膊拧得过大腿?咱们走。这鬼地方风水不好,建的时候忘了厕所,没屎尿,屎尿是什么?是财。注定没有财的,谁扔多少钱进去都是白扔。我把话撂这里了,什么时候咱们又要搬进来住啰。给咱们装修一下,住起来舒服一点。”
回家前,德宝特地跑去那里看过一次,动工了,空地里的草砍掉了,废铜烂铁也搬走了,大厦四周装了脚手架,正在贴瓷砖、装玻璃,天堂酒店就像个要出嫁的姑娘了。虽然这事跟德宝一点关系也没有,但他的心里还是像喝了蜜一样的甜。回去了跟春妹说个不停,春妹就拉了脸说:
“你高什么鬼兴?商场建起来了,买东西会少你一分钱?”
“你懂什么?那房子是我们盖的。”
但直到德宝结婚回来了,商场还没开起来,前面的空地是打水泥了,商场的模子也出来了。德宝觉得很难看,原来装修的就裙楼,上面没动,这就像个女人仅穿了一条漂亮的裙子,上面是件破衣裳。而且,德宝对这个工程的进度很不满,他愤愤地对小四川说:
“你看现在这些人做事,装一个鬼修要这么久。我们那个时候,几天盖一层、几天盖一层,好像风吹上去的。”
这话说到小四川心坎上了:“那不是?一代不如一代。”
德宝和春妹过去的时候,李元庆早在那里打手打脚地弄饭。这些年,李元庆生日,德宝都要过去的。德宝上次回家时,李元庆送了德宝500元的彩礼,德宝不要,李元庆脖子上的筋都凸了:
“不收,你就别到我这里来了。你以为我这个干爹就瞎叫叫?”
李元庆很想看看春妹,但春妹就是不过去,一句话:
“那是你干爹又不是我干爹!”
后来德宝就拐弯抹角对李元庆说了,李元庆听了,默了会,笑呵呵地说:
“德宝,不要怪她,女人都这样鸡屁小眼的。”
这次来,春妹倒是爽快地跟着德宝去了趟李元庆那里,嘴巴抹了糖似的也喊李元庆干爹。这可把李元庆高兴坏了,先是打架似的塞了200块见面礼给春妹,然后就扯了春妹的手瞅来瞅去,瞅着瞅着就哭了。这一哭就没法收拾了,嚯嚯嚯嚯地像河决了堤。
回来的路上,春妹盯着德宝故意问:
“你说干爹怎么哭这么厉害?”
德宝的眼睛湿湿的,瓮瓮地说:
“我怎么知道。”
春妹哼了一声说:“你还不知道?他把我当你的那个雪梅了。”
说着就像原来很多次那样,脸上似笑非笑的,拖着德宝的胳膊缠着问:
“你再给我说说嘛,雪梅到底长个什么样?你们是怎么个好法的?”
结婚前,德宝只保持沉默,现在不了,推开了春妹,大声说:
“没完没了,你烦不烦?”
春妹撒泼了,呜呜地哭了起来:
“我怎么这么命苦?心都剜出来给了人家,在人家心里头,却还不如一个死了的……”
那天看到春妹,想起了雪梅,哭了一场,失了态,李元庆后来后悔了蛮久,春妹回去了肯定会找德宝的茬的,德宝这孩子不容易,别无端端地扯这些不必要的磕磕碰碰。李元庆原来以为春妹今天不会来了的,看见德宝和春妹来了,心里就热和得很。德宝和春妹亲亲热热地喊了声干爹,然后把大包小包放在了床上,李元庆就不高兴了:
“人来了就行了,买什么东西?钱多?”
春妹拆了李元庆的床单、枕头和衣服去洗了,李元庆要拦,德宝扯住了。李元庆回过头瞄了春妹一眼,指头顶了一下德宝的肚子:
“还没动静?我急着抱孙子呢。”
德宝搔了一下头,嘿嘿地笑了。
这时,春妹跑过来了,脸色都白了:
“袁、袁叔怎么啦?”
李元庆说:“病了,肚子痛。叫他去医院,舍不得钱。”
袁狗屎住在另一头的一间房子里,德宝赶紧跑过去,跑到半路上又跑回来了,从买给李元庆的礼包里拿了几颗水果出来,手兜了再过去了。袁狗屎像个虾似的蜷在床上,大声地哼着,看到德宝和春妹进来了,挣扎着坐了起来,只笑了一下,就笑不出来了:
“德宝,春妹,你们来了。”
袁狗屎本来就瘦,现在更瘦了,瘦成了个皮包骨,脸都凹进去了,头发和胡子缠在一起,野草一样的乱。德宝拉了袁狗屎的手说:
“袁叔,你就硬熬着,怎么不去医院看看?”
袁狗屎笑了笑说:“胃上的老毛病,58年饿的。没事的,睡几天就好了。”
德宝手里头搓干净了一个梨,递给了袁狗屎。袁狗屎要显示他真的没什么大病,接了梨狠狠地啃了两大口,但第三口就啃不动了,拉风箱一样地喘着粗气。
开饭了,德宝喊袁狗屎一起吃,袁狗屎说他还想躺会,等下吃,李元庆就夹了碗菜搁在边上,摸了把脸说:
“不是我说他,捡垃圾你就好好捡你的垃圾,硬要关心国家的事。国家的事那么多人管,你凑什么热闹鼓什么劲?好了,国家有点病你着急得不行,你有病了国家管不管?”
饭吃完了,德宝做出了决定,他要送袁狗屎去医院去看看。话说出来李元庆就反对了:
“说得轻巧,医院是我们这些人进的?强盗是只要命不要钱,现在的医院是要了你的命还要你的钱。他又没什么钱,赚点钱就买书了,寄材料了。”
德宝说:“我跟春妹昨天刚发了工资……”
春妹打断了德宝:“这下午要寄给梁算盘的,火烧眉毛的急债。”
德宝默了一会说:“我们总不能见死不救。”
下午5点多,化验结果出来了,医生把德宝叫到边上说:
“你是患者的儿子吧?”
“是的。”
“晚期了,不用再治了,省点钱。”
德宝扯了春妹、李元庆到医院大门外面,德宝一下一下地捶着医院围墙的墙壁大哭,春妹也哭得长声短声的。李元庆的眼睛也红了,蹲在地上抽烟,看德宝哭够了,过来说:
“哭死了也救不了他了。摊了这事,我服侍他几天。你们回去吧,看到你们这样子,说不定今天明天就蹬了腿。”
李元庆进去对袁狗屎说:“好事了你狗日的,以为真什么大不了的,屁都没有,就花了德宝几百块冤枉钱。也不要躺了,躺起来的病,明天一块出去,把德宝的钱还了,人家借了一身的高利贷。”
袁狗屎问:“他们呢?”
李元庆骂道:“人家年纪轻轻的两口子好不容易请一天假,你没长眼睛?那肚子还是瘪的呢。”
袁狗屎笑着说:“那是的,那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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