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对调查组保证了的,对工伤员工一律不予炒鱿鱼,但调查组前脚刚走,厂里后脚就秋后算账了,不一堆算,一个个算。因为广西是这次报料事件的始作俑者,所以,广西两口子是第一拔被算账的。几天后,广西来找德宝了:
“迟早的事情,下一个就轮到你了。等别人炒,还不如自己走,正大光明。我包了块菜地,一年2000块钱租金,自己种自己卖,你也去吧,肯定比打工强多了。”
德宝找春妹商量,春妹不同意,说,就算启达厂真的干不成了,再另外找份工作,她鼻子里哼了一声说:
“去年春成哥一而再、再而三地叫你回去帮他,你怎么说的?跑去江西种菜,丢祖宗十八代的脸。莫说那还不是真的种菜。现在,就不丢你祖宗的脸了?”
去年的时候,王春成的专业化菜疏工程成功了,他那个村成了县里的榜样村,人均收入达到了5000元以上,男女老少没有一个人出来打工的。王春成还成了省里勤劳致富的带头人,登了报纸,上了电视。王春成的下一个目标是,要在村里建立一个菜疏加工基地,把菜蔬进行精加工。王春成给德宝写了好几封信,叫德宝过去帮忙,以春妹的名义入股。但德宝就是不去,理由很简单,男人不能靠女人吃饭,丢脸。现在,听春妹又提到了这个话,德宝的鼻孔就嗞嗞地冒烟了:
“王春妹,你嫁了我龚德宝,我有肉吃,你也有肉吃,我有粥喝,你也有粥喝。”
看到德宝这个样子,春妹就不敢再说了。其实,别看春妹嘴巴嘟嘟嘟的,其实她并没有什么主见,凡事都是听德宝的。当下就鼓了德宝一眼说:
“你嚷什么嚷?就你猪日的嗓门粗。我就提醒提醒你嘛。”
德宝耸了耸鼻子说:“我都想好了。再去打工,都三十好几了,哪个厂要?就算要,工资能有启达厂高?不打工了,就这样回黄土坳?只有出的,没有进的,那也是死翘翘。现在,拿了这笔赔款,梁算盘的债全还清了,还有剩余,也不图什么了,就养几双嘴巴,赚点钱给天凤读书。人家种菜能赚钱,我就不相信我们就不能赚钱?另一个是,天凤一直在家里,越来越不像自己的孩子了。你看,每次打电话回去都爱接不接,野了。你不是想她都想癫了吗?这就接过来,在这边找个学校,放在身边读书。再一个。”
德宝停顿了一下接着说:“干爹这么大年纪了,还带着陈圳,说不准哪天病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我们就要两份,干爹一份,我们一份,一起干,老的小的有个照应。小四川再有几年就出来了,我们不让陈圳缺个胳膊瘸个腿的……”
春妹戮了德宝的额头一下骂道:“你千刀杀的,你都一套一套的了,还装模作样跟老娘商量,商量你娘的脚。”
德宝又跑去对李元庆说了种菜的事,李元庆高兴得胡子直翘翘,连说了几声:
“好!”
说起来真凑巧,德宝承包的菜地,原来就是当年同小四川一起打工的石场附近的那块香蕉林。这块地是天堂凹为数不多的最后的地,早几年,有个香港老板说要在这里建一个深圳最大的家私厂。石场停了,香蕉树砍光了,山推平了,金融风暴也来了,香港老板的钱缩了水,他没建成深圳最大的家私厂,却在香港最高的楼上跳下来摔死了。这片土荒了几年,现在,一个潮州人见缝插针向村里包了,他再转包别人。一来到这里,德宝就喜欢上了,他絮絮叨叨地对春妹说着当年和小四川的事,怎么躺在荔枝树下聊天,怎么抓蛇,又指着前面的路笑嘻嘻地说:
“小四川就在这里打了春成哥。”
春妹白了德宝一眼说:“他狠呀,现在狠到牢里去了。”
想着小四川还在监狱里,德宝望了正屁颠屁颠地跟在李元庆屁股后面搭棚子的陈圳一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眼睛就红了。德宝又说起了黎叔怎么死的,他和小四川又怎么背了黎叔的尸体去广州,德宝喃喃地说:
“我就想不通,小四川是个好人,小四川就坐牢了。黎叔是个好人,黎叔就死了……”
春妹冷笑了一声说:“还有一个好人你忘了说吧?”
“哪个?”
“哪个?你去问李叔吧。”
春妹说着踮儿踮儿地去了那边,帮李元庆搭棚子。德宝看了李元庆一眼,李元庆的背驼得更厉害了,头发也全白了,但他的身手还快得很,在利索地搭着棚子。德宝的眼泪流下来了,他在心里说:
“雪梅,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爸的!”
真不愧是老基建出身,只大半天功夫,李元庆就搭好了窝棚,两间大的,是卧室,他和陈圳一间,德宝和春妹一间,还有厨房、餐室、厕所等,一应俱全。陈圳高兴得哇哇大叫,举着大拇指说:
“爷爷真棒!”
李元庆摸着小家伙的头说:“爷爷来深圳盖了数不清的房子,那都是给别人盖的,只有这次是给自己盖的。”
李元庆、德宝和春妹两头弯成一头忙乎了两个多月,才总算把生地整成了熟地。深圳这鬼地方真好,一年四季都播得种结得瓜。种子撒下去了,7月份到了,学校放假了,德宝就回老家接天凤了。
这一回去还正赶了时候,德军和姜慧也刚回去几天,要结婚了。说是结婚,其实是姜慧要生小孩了,驮了个箩筐大的肚子。姜慧的哥每天像踩影子似的跟在德军屁股后面,德宝看出门道来了,原来,姜慧的哥又在缠着德军开竹器厂了。德宝不舒服了,一天晚上拉了德军问:
“这几年你们赚了多少钱?”
“10来万吧。”
“10来万存到银行里,你吃利息都吃不完。龚福林的亏是吃在那里的。”
德军笑了一下说:“哥,你就只知道存银行,存银行是死钱,要赚钱就得钱生钱,生儿子,再生孙子……”
德宝说:“生曾孙子也不要跟你舅子生,他那个人。”
“没事的,他们原来亏了根本是瞎胡闹,这次不同了,我先做市场。这次去温州,我就去打市场,有订单,厂就开;没订单,就不开。哥,你也回来,我们一起搞。”
德宝说不过德军,不说了,去看福林修的祖坟山和秀秀盖的庙。这两样,成了黄土坳最有名的风景,尤其是福林修的祖坟山,年前修的,据说耗资近30万。原来德宝是在电话里听娘说了的,现在实眼看了,还是吓了一跳,祖宗八代的坟全聚在一块,半边山都是,宫殿似的。祖坟山修好了,福林作了二七十四天水陆道场,锣鼓喧天,把整个黄土坳煮成了一锅粥。德宝朝龚家祖坟山吐了一口痰说:
“龚福林,你就是做了皇帝,我还是见你一次打你一次。”
与龚家祖坟山遥遥相对的是秀秀的水竹庵。水竹庵原来就有的,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毁了。三年前,秀秀回来了。就在她回来的前几天,她正在读初中的女儿让人贩子给拐走了。秀秀喝了几次农药,让人扯住了,后来就盖了这座庙,削发做了尼。德宝都到了半山腰了,但还是没有上去,他就在那里站了会,庵里传来嘀嘀答答的木鱼声,木鱼敲来了风,左侧有片竹,青幽幽的,风吹了竹叶子,沙沙地哭。
像打了一场仗,德宝才好不容易把天凤带走了。刚开始回去好几天,天凤连德宝的边都不沾,德宝去拉她,她就指着德宝的鼻子骂:
“你这个深圳佬,滚回你的深圳去。”
要动身了的那天早晨,小家伙鬼精得很,趁大家没注意,藏起来了。一家人找了好久,才在衣柜里找到了,缩成一团躲在里面。德宝去拉,天凤狠狠地咬了德宝的手背一口,正咬在血管上,血像泉似的涌了出来。那一刻,德宝再也忍不可忍了,噼哩叭啦一阵乱打,那耳巴痕直到了天堂凹还没有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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