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赋兰把孙乙小腿咬得血淋淋,孙乙却没有立即要了他的命。也亏得卫赋兰命大,被打了几十下后,当孙乙发现这条狗竟然还喘着气,他一下子有了别的想法。
他原先不知道从哪听说过,有些畜生颇具灵性,食之可强身、可延寿。
于是孙乙决定活宰了它,给他老母亲补补身子。
卫赋兰就这么被送进了厨房。
套着麻袋、捆着四肢,这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醒转时以为自己又回到在林府门前被绑的那日。
然而当他听到几声“铿锵”声响时,恐惧之感比那日尤甚。
空气闷热,弥漫着饭香,还混了淡淡的药味。
透过粗麻线的缝隙,卫赋兰眼前晃过几个人影,随之看见一个烧着火的灶台,台子上炖着口大铁锅,锅里冒着热气,不知在煮什么。
卫赋兰定定神,移开视线,那口锅绝对不是他最后的归宿。
厨房不大,却归置得整洁,并且据他观察,屋里来来往往的都是打扮素洁的女子,连挑水扛菜这类粗活都是丫头做的,很有一套规矩,想来应是某位小姐的闺中厨房。
他怎么会被送到这来?
不过,对一只准备逃跑的狗来说,这似乎不是件坏事。
正想着,一道娇小的人影走了过来,卫赋兰心中咯噔一下,敛声屏气,只等那人把袋子抽开,自己再跳出去找生路。
隔着麻袋,小丫头把他竖了起来,似乎正是要解开系袋的绳子。
卫赋兰在袋子里张嘴呲牙,忽然“啪”一声跌到地上。
他挪蹭两下,用爪子碰了碰束起的袋子口,绳子松了点,但没被完全解开。
麻袋外响起尖细的娇音。
“整日里吩咐这样吩咐那样,一会子要吃这个,一会子又要尝那个,敢情咱们这儿成了她一个人的厨房了,咱们也成服侍她老人家一个人的丫头了!”
“谁说不是呢,眼看着姑娘略好些,就来蹭我们的便宜,不知道的还以为请了多大个佛到家里来呢。”
“你可真是给她脸面,她要是有那称佛的功德,也不必下咱们扬州来了。”
趁着两丫头嚼舌的功夫,卫赋兰蹭松绳子,从袋子里冒出狗头,恰在这时,一个嬷嬷从外面急步进来,手起掌落,“啪啪”两下扇在丫头脸上。
“好啊,我说府里的闲言闲语都是从哪来的,原来是你两个丫头片子,我服侍老夫人、太太的时候,你们还在娘肚子里呢,轮得到你们来嚼我的舌根!”
说着便又一手一个,去揪俩丫头的耳朵。
“也不必累得你们白日黑夜地吐沫子,我们这就到老爷那分说分说!”
一听要闹到老爷跟前,小丫头们自然慌了,搬开老妇人的手,不肯挪动半分。
“谁不知道你倚老卖老,仗着老爷看重夫人,张嘴就扯出许多事来!我们才没你那个脸,你松手!”
厨房内霎时吵作一团,除了先前抱怨的两个,又有眼见事情闹开出声调解的,而那嬷嬷已经被气得双眼瞪圆,也不顾来的是劝的还是骂的,按着人就打。
打了几回,又被反击,她寡不敌众,推搡间退到门边,脚下一绊,摔了出去,被一双手拦腰扶住。
“你们要反了!吵什么!生怕姑娘听不见是不是?”
来人似乎是一个颇有体面的大丫头,打扮和气度均比旁人更加出挑,后面还跟着几个低眉垂首的丫头。
她的出现立时阻断了厨房的吵闹。
只见她扶正嬷嬷,又对厨房诸人道:“张嬷嬷是京里老太太让过来照看姑娘的,凭你们怎么不高兴,也应该想着这一层才是。”
有人道:“不是我们不高兴,实在是嬷嬷要的东西太多了,我们厨房这几日本就腾不开手,要张罗姑娘的菜馔,还要顾着药食,张嬷嬷却总来讨要些,连带着留给姑娘用的都不够了。”
张嬷嬷听了这话,脸色一变,“我何时就单要什么了?但凡寻着点好的,我哪样不是巴巴地要了来给你们姑娘补身子?”
“呵,也不知道到底是补谁的身子!”
卫赋兰正趴在地上挪动,好容易挪到门边,忽然迎面走来一个圆润的丫头,拎着他腿上缠着的麻绳,把他倒提起来,扔到了厨房外砍柴用的空地上。
众人只见一只灰不溜秋,被绑了腿的小狗,摔在地上汪汪乱叫,旁边木头上插着一把砍柴刀。
“明纯姐姐,你看看,这就是张嬷嬷送过来的东西,说什么给姑娘补身子,姑娘哪能入口这玩意儿?分明就是指着我们给她老人家现做呢!”
张嬷嬷道:“嗐,这可冤枉死我了,都是我那不争气的儿子,瞧着姑娘们这些日子辛苦,非要想个法子逗姑娘们开心,又说这狗通灵,要给姑娘们尝一尝,趁着天冷,暖暖身子,我才送过来了。”
明纯看了眼地上的狗,秀眉微蹙,
“张嬷嬷,咱们家虽然比不得京中府邸,但小厨房是老爷专给姑娘设的,怎么能什么东西都往这里送呢?”
拍了拍张嬷嬷的手,又道:
“我知道您是好意,但您想想,这万一沾上个好歹,惹我们姑娘再多出什么病来,我们如何死都是小事,回头去了京中,老太太那怎么交代呢?”
张嬷嬷自知理亏,又听明纯搬出老太太,唉声叹气只道自己糊涂,明纯也不再多说,命众人散了,又令把狗送走。
几个丫头过来抓狗,挨近了一看,那狗早自己磨断绳子,从地上爬起来了!
卫赋兰又岂是任人宰割之辈?即便如今成了一条狗,他也不容自己的命被人轻易拿捏。
他凭借灵活小巧的身躯,四处躲避逃窜,穿梭于素色衣裙之间,最后在此起彼伏的惊呼声中逃出了院子。
出了院子,顺着主道穿到一垂花门前,卫赋兰看见一众小厮拿着棍棒、捕网堵在门外。
他暗啧了一声,转身往回跑。
如他所料,这座内宅是不允许男子进入的,就算是到了现在这种情况,小厮们还是只敢围在外面。
卫赋兰身子矮了,五官却更灵敏,目之所见也更宽广,宅子里青瓦白墙,回廊曲水,颇有一番江南的诗情画意,如此胜地,却因始终转不出去,令他急得跳脚。
火急火燎间,他跑进一座花园。
花园里竟是枯枝败叶,唯有中央湖面倒映出的蔚蓝天幕,方衬出此地一抹亮色。
湖边长廊连通着湖心亭,亭子里一个小丫头正靠着亭柱打盹。
卫赋兰远远望了一圈,将要退出去时,园子外传来数道脚步声。
情急之下,他踏上长廊,跑入湖心亭。
没有躲往假山,也没有钻去草丛,他鬼使神差地滚进亭子里摆着的大理石圆桌下。
跑得太急,加之他太矮,便没有看见那桌边也坐着一位阖眸浅寐的姑娘。
桌帘动了动,本就睡眠极浅的姑娘早就被惊醒了。
卫赋兰自以为寻了个好地方,躲得正得意,听见一声细细的呼唤。
“雪雁,什么东西跑进来了雪雁?雪雁!”
“啊?姑娘怎么了?”
“你可看见有什么跑进亭子里了?”
“没有啊,许是起风了,要不我扶姑娘回屋歇会儿?”
卫赋兰揪着一颗心,听到这,心中暗道:对对,快点扶着你家姑娘去罢!
等了几息,却未听见回应,卫赋兰面前的桌帘忽然被掀开,天光霎时透进来,他眯了眯眼,怔怔望着一片白茫茫中垂落的白色衣角。
正在这时,湖心亭冲进几个丫头,正是来抓他的。
卫赋兰前后被堵,挣扎了没多久,就被揪住后颈皮提到了半空。
揪他后颈皮也罢了,那丫头还伸直了手臂,把他远远地拎出亭子。
直离开亭子里的姑娘十来步远,才恭敬地回话。
“姑娘别怕,这泼皮狗,是张嬷嬷带进来的,我这就把他丢出去。”
卫赋兰头一回被如此□□裸地嫌弃,他默默翻了个白眼,倒要看看这被捧在手心的女儿家,是怎样娇柔,会被他一只小狗吓倒。
卫赋兰挑目望去,亭子里那位姑娘根本没看他,也没看亭子外立着的这些不速之客。
她披着一身白狐狸毛雪绒大氅,靠在石椅上,正凭栏远眺,她身后是白色的亭柱和光秃秃的树干,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除了杳无云烟的天际,便是沉寂无澜的静湖。
她没有开口,只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轻的“嗯。”
这一声很轻,如果卫赋兰现在不是一条狗,他绝听不到,可亭子外这些丫头却似心领神会,向亭子福了福身便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卫赋兰打了个激灵,脑中出现一幅画面。
荒林小道上,被白色丧服包裹的女孩,怯怯地露出一只眼睛望向陌生的世界。
倏忽间,被忽略的线索全都串联了起来,卫赋兰低低嚎了一声,真是昏了头了,林府,他在林府啊!
他扭过半身去看亭子里的姑娘,她安安静静,洁白无瑕,和初见时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黯然叹气,远远地在心里和她打招呼:
林姑娘,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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