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抱了胤祚一会儿, 想将他放回摇篮里。
可是,胤祚不乐意了。
康熙一有把他挪作的架势,他的小眉头就皱起来。
康熙哪舍得让小儿子不开心, 哪怕是在睡梦里也不可以。
这么一抱就是半个时辰, 康熙少年时候练武, 都没这么累过。
至少, 他不用一直手里抱着东西,姿势不能大动。
“等回去后,我给皇上按摩胳膊。”阮酒酒很满意康熙今天的表现。
胤禛听到了,也凑热闹道:“胤禛也给汗阿玛按胳膊。等胤祚长大了, 胤禛就告诉他, 汗阿玛抱了他好久好久。汗阿玛都没抱过胤禛那么久。”
康熙斜睨他一眼, 弯着腰,一把把他举起来。
“朕现在就抱着你跑。”康熙道。
“皇上, 小心点门框啊,别撞着胤禛的脑袋。”阮酒酒在后头喊道。
“放心吧, 朕心里有数。”
“汗阿玛, 再跑快点!”
父子俩儿快活的声音,越来越远。
阮酒酒站在胤祚的摇篮边,温柔的看着他:“小猪一样的, 真能睡。等你以后进学念书,可怎么适应天没亮就要上学啊。”
胤祚睡的呼呼的,还吧嗒着小嘴。
阮酒酒被他逗笑, 还是不知事的婴儿最快乐。
阮酒酒摸了摸袖中的纸条,神色凝重。
这张纸条,是在卫双姐送来的食盒里发现的。它夹在夹层的边框里,除非有人把食盒拆掉, 否则不能发现。
阮酒酒能想到去摸索食盒的边框,是因为想起乌雅·玛琭和卫双姐刚入宫同住一屋时,听卫双姐说过膳房旧事。
先帝时期,董鄂妃还在宫外时,曾靠着食盒藏信,与先帝爷互诉忠肠,互表情意。
知道这个消息的人,几乎没有了。卫双姐也是小时候偷听到的。
事情是真是假,卫双姐自己也不清楚。很有可能只是长辈吃酒吃多了,吹牛说的假话。
后宫中,不是极为亲近的人,不会随意送自己亲手做的点心。
入口的东西,总要小心再小心。
阮酒酒和卫双姐私下没有来往,只在宴会上碰过几次面。要说她们之间情分深,绝对是算不上的。
所以,一听到芝兰说,是卫双姐亲手做的点心,阮酒酒就察觉到不对劲。
她希望自己是多想了,事实证明,再多想也不为过。
提防惠嫔。
卫双姐给她写这个纸条,是什么动机。
她是敌是友?是真心提醒,还是另有图谋。
阮酒酒满脑子的思绪搅在一起,乱成一团。
“你们把六阿哥照顾的很好,这个月的月例再涨三两银子。”阮酒酒对照顾胤祚的奶嬷嬷道。
奶嬷嬷高兴的千谢万谢,她们每个月的月例是三两银子。再涨三两,那可是翻一番了。
为了能给伺候的阿哥提供好的奶水,奶嬷嬷们吃的都是顶好的菜,每十日就有太医为她们看诊。
吃喝穿住不花钱,时不时还有主子赏赐,这些钱都能好好攒着,带回家中。
给胤祚悄悄喂了朵梨花,阮酒酒叮嘱了奶嬷嬷几句,就出去了。
回到屋里,阮酒酒没有看到胤禛和康熙。
“皇上和四阿哥呢?”阮酒酒问道。
雅兰道:“四阿哥让皇上带他去小花园玩儿了。”
阮酒酒笑道:“不是才从小花园回来吗?他也玩不腻。随他们去吧。卫庶妃的点心做得不错,就是有点凉了。我拿去小厨房热一热,顺便看看中午吃什么。这每天由着我点菜,一开始什么都想吃,时间久了,竟然一时想不起来要吃什么。”
雅兰也笑道:“可见主子的日子,越过越好了。奴婢来拎着食盒。”
“走吧。你也和我一起去看看,我若想不出来菜,就得你替我点菜了。”阮酒酒道。
一人走到庭院中央,四下无人,扫地的太监站在廊下,离她们很远。
阮酒酒摇着扇子,半掩住嘴唇道:“卫庶妃送信来,让我提防惠嫔。我自入宫以来,不曾得罪过惠嫔,但她确实对我有敌意。我原以为是佟妃的缘故,如今瞧着,似乎不止如此。你让怀恩打听打听,惠嫔近日做了些什么。”
雅兰神色自若的提着食盒走着,她微微躬着腰,落后阮酒酒半步。
“是。”雅兰道。
阮酒酒亲自到小厨房,御厨们纷纷用干净帕子擦着手,过来给她行礼。
“都起来吧。本宫过来,是想看看你们都备了什么菜,也好知道中午吃什么。”阮酒酒道。
“雅兰,你拿着糕点去热一热吧。到底是卫庶妃心意,得让皇上尝一尝。”阮酒酒拍了拍雅兰的手。
卷起的纸条,在宽大的袖袍遮掩下,从阮酒酒手里,到了雅兰手里。
御厨们听到食盒里放的是卫庶妃做的点心时,眼神立即瞥开。
后妃做的点心,他们非礼勿视,不能看。
雅兰走到角落开了火的炉灶前,把食盒放在台面上。
她蹲下身,拿着一根烧火棒,捅了捅灶门里的火。
火焰轰的一下升的老高,小手指大小的一卷纸,掉在火里,很快就烧成了灰。
雅兰再捣了捣灶里的木头,纸灰飘散在各个角落,毫无痕迹留下。
“这虾活蹦乱跳的,不错,就用它做一份锅包大虾。”阮酒酒巡视着厨房,看到水桶里的虾,食欲来了。
锅包大虾是东北菜,糖醋味儿的,外酥里嫩,吃到嘴里,那叫一个咔咔香。
处理食材的帮手,麻利的把水桶拎走,拿去准备清理虾线,准备备菜。
阮酒酒又点了几个菜,其他的让御厨自己发挥。
点心热好后,雅兰拎着食盒走过来,阮酒酒看着厨房,也没有要再吩咐的。
“再过半个时辰,就上菜吧。”阮酒酒估摸着时间道。
阮酒酒对康熙和胤禛,几乎了若指掌。
等他们疯玩完,擦了汗换了身干净衣裳后,做好的菜正好端上来。
卫双姐做的点心,康熙终究是一口没吃。
阮酒酒递给他,他道:“朕不爱吃这些东西。”
胤禛也摇摇头:“额娘,胤禛想吃肉圆汤。”
阮酒酒看着手里小巧精致的点心,自己咬了一口:“味道真的很不错,不比御厨做的差。皇上、胤禛,你们真的不尝尝看?”
“午膳的菜都端上来了,你现在吃点心,小心胤禛养成饭前吃点心的习惯。小时候还好,等他长大了,只爱吃点心,不爱吃饭菜,有的你头疼。”康熙教育道。
阮酒酒威胁的看向胤禛,胤禛举着手里的小勺子道:“胤禛不会的。胤禛乖。”
“皇上,胤禛不会的,他是乖宝贝儿。”阮酒酒谄媚的对康熙笑道。
康熙拿她没办法,自己惯的,继续宠着呗。
“朕听到了,不用你重复一遍。梁九功,把你德主子手边的点心撤下去,给她盛碗海参火腿粥,先垫垫胃。”康熙道。
阮酒酒盯着桌上的锅包大虾:“皇上,我想吃虾。”
“先喝粥,再吃油炸的。”康熙道。
胤禛一边啃着肉圆子,一边看着汗阿玛照顾孩子似的,照顾着额娘,心里美滋滋的。
“阿玛,额娘喜欢吃海鲜。”胤禛透露道。
“螃蟹喜不喜欢吃?”康熙问道。
阮酒酒猛点头:“喜欢。尤其是蟹黄,蘸醋特别好吃。就是小的时候,额娘不许多吃。进了宫以后,再也没吃过了。”
去年秋季的时候,她怀着胤祚,蟹寒凉,她肯定是不能吃的。
前年的时候,也是一样。
再之前,当宫女可不能吃蟹。既吃不起,也不配吃。
“算起来,也有五年多不知蟹的滋味了。”阮酒酒感慨道。
“今年等到蟹肥美的时候,朕把最大蟹黄最多的螃蟹,留给你一筐。”康熙道。
“肥螃蟹配菊花酒,极好。”阮酒酒道。
“菊留秋色蟹螯肥。南宋秋崖先生写的诗也好。”康熙道。
“那唐寅的《江南四季歌》,左持蟹螯右持酒,不觉今朝又重九。一年好景最斯时,橘绿橙黄洞庭有。写的也好。”阮酒酒道。
“不错。玛琭还知道哪几首有关螃蟹的诗?念的越多,朕送你的螃蟹越多。”康熙道。
阮酒酒喝完了海参火腿粥,开始放肆的吃着虾。
“皇上,这是我的永和宫,不是您考太子和大阿哥学问的地方。”阮酒酒道。
康熙哑然失笑:“是朕不对,朕给你夹菜。锅包虾是不是?”
“还要两只。”阮酒酒道。
“都给你。”康熙道。
锅包大虾太油了,胤禛还不能吃。
康熙对虾类喜好一般,但哪怕是爱吃,阮酒酒喜好吃,他就愿意都让给她吃。
胤禛端着他的小碗,没一会儿吃饱了。就是不知道,是吃饭吃饱的,还是吃狗粮吃饱的。
康熙说到了永和宫不出门,就当真没有出门。
他要批改的奏折,让梁九功拿了过来。
阮酒酒往小书房里放了个藤制的摇椅,康熙坐在桌前矜矜业业的批奏折,她悠闲的晃着摇椅,吃着点心看着书。
康熙回头看着身后的一架架书架,连成一片,几乎形成了书墙。他十分有成就感。
这里的书,都是他选了送过来的。
康熙批累了奏折,就随意从身后书架上,拿下来一本书看看放松。
这些书大多是一次刻印的,既是闲书,也并非孤本。阮酒酒就直接拿着炭笔,在书上写写画画,记上读后感。
康熙翻着书看,有时觉得阮酒酒写的话,比书里的内容更有趣。
忽然,一张纸片从康熙手里的书中掉下。
阮酒酒从未速度这么快的,从摇椅上起来,抢到纸片攥在手里,往后一背,不给康熙看。
她神色慌张,仿佛那张纸片里,是不可见人的东西。
康熙回忆着纸片飘落时,他看到的一两个画面,似乎上面画的是人物的肖像画。
康熙神情自然道:“什么东西,不能让朕看?”
“这个不行。”阮酒酒坚定拒绝道,眼神还有一丝躲闪。
康熙拧起眉头,他自己都没有发现,此刻他眼底怒火中烧,只是在极力控制。
“拿来。不要让朕说第一遍。”康熙的语气,在阮酒酒面前从未这么严肃过。
也不是。阮酒酒刚生完胤禛那时,初次见到康熙,他也是如此。
帝王威势越过人情,冷漠无情。
阮酒酒似是被他压抑的声音吓到了,她眼眶迅速红了,哼了一声,她把手中纸片拍到康熙面前桌上。
“凶什么凶。你看啊,你看啊。”阮酒酒把桌子拍的砰砰响,手心都拍红了。
搁在平日里,康熙早过来拉着她的手,柔声哄着,问疼不疼。
但是,康熙此时却没有关注那些,他只想看桌上的那张纸,画的是什么。
翻过纸片,纸上画着的是一对年轻男女,穿着民间的嫁衣,手里拿着绣球。新郎俊朗,新娘娇羞,眉眼中俱是恩爱甜蜜。
新娘的发冠上,隐隐能看到一枚鸳鸯簪子。
新郎的那双丹凤眼,如果不是眼含笑意,应当是威严睥睨。
用炭笔勾勒的画,细节满满。即使没有上色,也能看出满图喜气。
“是朕和你?”康熙惊讶道。
“皇上要降罪就降吧。”阮酒酒语气硬邦邦道。
“手疼不疼?朕给你吹吹。你的脾气啊,什么时候这么大了。就是发火,以后也要朝着下人奴才发。自个儿拍桌子,疼的还是你。”康熙手指温柔的摩挲着画上女子的脸。
原来,玛琭穿嫁衣,是这个样子。
“朕降罪你做什么?你画的朕和你成亲拜堂,朕心里高兴还来不及。何罪之有?朕这些天,听到了一些关于你不好的传言,一时想多了,误会了你。是朕的错,朕向你赔罪。”康熙走到阮酒酒面前,把她抱在怀里。
还没等他看她的手心,一滴眼泪落在他的手背上。
康熙慌张的抬起阮酒酒的脸,一张美人面,却是满面泪痕。阮酒酒哭的委屈极了。
康熙的心,也酸酸胀胀的难受。
他刚才是发什么邪火啊。
若是把玛琭吓走,朕难道还要当个孤家寡人吗?
“莫哭莫哭,你骂朕也好,打朕也好,朕都受着。是朕吓到你了,下次再也不会了。”康熙拿手擦着阮酒酒眼角的泪,却越擦越多。
阮酒酒哭着哭着,打起了哭嗝。
她被吓坏了。
先前那一瞬间,她从康熙身上感受到了冷酷的杀意。
掌天下权柄,握百万人生死的帝王,一怒就是血流成河。
历史书上的寥寥数笔,写不出的残忍和冰冷,阮酒酒直面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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