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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
绿皮火车“哐哧哐哧”地响,车窗外金色的稻田与电缆线快进似的向后掠去,远处稻田旁的瓦房烟囱上冒出来缕缕炊烟,宛如一片巨大的白色银杏叶,风一吹便能散了。
“各位旅客请注意,由长宁西开往东禾的d5131次列车即将到达站点,请带好您的随身物品,准备下车。”
广播报完站,旅客朝车门处踊来。
过道磕磕碰碰,赵醒睡得肩酸脖子疼,半眯着眼醒来伸了个懒腰。车内人声鼎沸,她坐的位置在最外侧,离车门只隔了道塑料隔板,打了个哈欠。过道的人继续向前走了几步。
下一秒身边传来有人打电话的声音。
过道里他的手机音量开的不大,只是正好离她很近,所以能听见手机里的人隐约在说什么,一个急躁的声音穿过烦杂的人声传进她耳朵里:“我的老天!你总算回我电话了,这大半天你没关机又不接电话,我们都以为你找那小三去了。”
“车上没信号。”男人的声音不轻不淡,嗓音带着轻微倦怠的鼻音。他的声音很好听,这是赵醒的第一反应。
随后他问:“有什么事?”
电话那头的人似乎松了口气,“今晚金巧生日,听说会来很多妹妹,想问你来不来,不过你这会儿才接肯定是不来了。诶,我觉得你还是听我的,心情不好就多出来跟兄弟们玩玩,看看那些赏心悦目的身体,再大的事都能烟消云散了。”
“怎么说,来不来?”
听起来是个不错的日子,电话里的邀请盛情又随意,这种感觉让赵醒想起小学时的一个同桌,每节课下课都会用同样的语气问她去不去厕所,然后两人就手牵手开开心心去了。
他没有答应,简单拒绝了。
“不去,挂了。”
这时广播又报了一次火车即将进站,车速明显慢下来。坐在后面的赵秋元支起身往后看了眼拥挤的过道,手伸往前座拍了下赵醒的头,“起来,到站了。”
她揉搓了下眼睛。
嘈杂声中传来一声鸣笛,车门打开了,乘客拥簇着上前,有什么东西突然撞了她肩膀一下,挺疼的,她才想起抬头朝人看去,只见一个身穿粗织大衣的老大爷正扛着编织袋走过。
再往前,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人转身下了车。
下意识般,她转头看向窗外。
赵秋元从行李架上搬下一个棕色书包和一个红色挎包,背好书包,他挤身进拥挤的过道,看见赵醒还对着窗户傻望,难免烦躁起来,“别看了,先下车行不行。”
红色挎包劈头盖脸的砸过来,包上的挂饰猝不及防敲在她鼻子上,她疼的皱起了眉,小声嘀咕了句“急个屁”,然后把包挎在肩上,往他身前的空隙挤,还不忘朝窗户外边又看了一眼。
后面一直有人在推攮,赵秋元心情不爽,抓紧椅背稳住身子反驳道:“我急?刚刚是谁差点想跳窗追出去看帅哥?人一会儿小三一会儿妹妹,能看上你。”
赵醒顿时被这话噎了一下。
她仅仅觉得他声音好听而已。她回头看了一眼赵秋元,奇怪他今天话怎么变这么多,还话里话外看不起她,故意似的。
“妹妹怎么了?”赵醒收回视线,“我不也是吗?”
“闭嘴吧,还在车上。”
赵秋元觉得可笑。
她声音确实不小,偏偏前面还真有人听见了,男人秉着好奇转头,赵醒正好抬眼,淡然与他对视:“你有事?”
“哦,没事……”
男人耳根下秒就变红,快速转身下了车。
赵秋元看在眼里,翻了个白眼。
-
东禾傍晚的秋风寒飕飕地吹着。
费凝靠在摩托车旁等了半天,才看见那两姐弟一前一后走出来。
“这里。”她招了招手。
费凝今天依旧化了浓妆,高挑的个子配上热裤,两条长腿站那儿都晃眼。两人出站便看见她,赵醒笑着小跑过来,“还真来接我了?走,想吃什么,待会儿我请吧。”
“你们学校旁边新开的鱼馆,听说味道不错。”
费凝拿出头盔递给她,“一起去尝尝?”
赵醒说:“你之前说的那家?行。”
赵秋元跟在赵醒身后,他不喜欢吃鱼,提出自己先回家。赵醒巴不得他别跟着,坐上摩托和费凝很快就先溜了。
新开的“小时鱼馆”在东禾六中对面,与校门隔着两条大马路。国庆长假还有两天结束,路上赵醒惦记起那些还没开始写的试卷,下了车便愁肠百结:“假期过得真快啊。”
费凝边停车边笑:“还行啊,我觉得挺慢的。”
赵醒对着马路对面的校门突然感慨:“快熬到头了。”
费凝知道赵醒指的是高考,但她对高考很陌生,不持己见,领着赵醒进了鱼馆。鱼馆在举国同庆那天开业,原本费凝中午想约赵醒来,赵醒却突然告知要去长宁接赵秋元,改了计划。
两人进门,招财猫欢快地响了一声“欢迎光临”。
赵醒环顾看了眼,店里没什么人,黄白风格的装修,因为是新店,卫生和环境都比学校附近的三流无名小店入眼。
“他们说水煮活鱼好吃,小锅应该够了?”
“够了。”赵醒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
四方桌,费凝点完小菜坐她对面,闲来无事,问了问赵醒:“今天去学校老师说了什么?你弟为什么又转学回来?”
“还能因为什么。”赵醒无奈地拆筷,回想今早她在校务处被几个老师围着教育的场景就够她做一晚噩梦了,叹了声:“这次比较严重,这小子把校长儿子打住院了,学校直接下通牒。”
早上赵宽卫突然打电话让她去趟长宁,帮赵秋元处理下转学的事情,一开始她纳闷怎么突然要转学,而且他为什么不自己去,后来才知道她爸懒得去听老师唠叨,也丢不起这人。
“你弟打架确实厉害啊。”费凝笑了笑。
“开什么玩笑。”赵醒杵着脑袋说:“我爸当初找了好多关系才让他进了一中,家里钱都快见底了。现在倒好,被他拳头一挥,彻底变空……不过换个方面想,人没残,算好事。”
费凝一直挺佩服她的自我安慰能力,给她倒了杯茶,“是好事,可你这一年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你妈可不管你高不高考,要说时间快也挺快,这一年,你多把时间留给自己,考个好大学。”
“嗯。”
“有没有想过考去哪?”费凝问。
“去长宁吧。”赵醒想了想:“但学校还没想好。”
“我以为你会去像北省那样更远的地方。”费凝笑着。
“想过。”赵醒说:“但是太远搬行李麻烦。”
“……”费凝一愣,没想到是这个理由。
这时门口忽然又响起一声“欢迎光临”。
赵醒的位置面对店门口,她端着茶还未触及杯口,就见一个戴着黑色鸭舌帽的男生走进来。他个子高,掀透明帘时低了点头,背着光,拉长的影子跟随几道赤色霞光倒映在地面上。
鱼馆菜单位置贴的显眼,就在进门右手边的墙上,他侧身停在那里,微抬着头,流利的下颌线自上而下越过喉结又落进衣领,单肩背着松垮的书包,整个人站在那儿,挺拔的像一棵孤松。
费凝见她眼神突然犯呆,转头看了眼。
然后回头一笑:“醒醒,我记得你不是花痴。”
也不知是叫她还是唤醒她,其中意思不言而喻,回应她的是赵醒肚子饿的声音,小小一声咕噜。赵醒收回视线,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对费凝说:“我去买根热狗,你要么?”
费凝摇头,赵醒站起身。
进来时她记得热狗机在店门口摆着,上面还有一个挂牌,写着自助式热狗,进店付完钱跟老板说一声自己去戳一根就行,但她没注意价格是多少,所以路过菜单瞥了一眼。
菜单价目表上热狗15元一根。
二维码贴在男生右侧的白墙上。
而他站的离墙很近。
赵醒估摸他还要再站一会儿,所以决定先去拿一根热狗再回来付钱。来回不过两分钟,回来他却还站在那儿,犹豫不过两秒,赵醒走了过去,抬起手点点他的肩。
“那个。”
男生偏头看向她,眼神疑惑。
赵醒扯起一个微笑:“我想扫个码,方便让一下么?”
他往左侧迈了一步,礼貌道歉:“不好意思。”
“没事。”
“叮”地一声,店内响起“支付宝到账15元”。
赵醒转身时顺便看了一眼挂满半面墙的菜单,如果不是费凝推荐,要她突然对着这么多种类的鱼选口味,确实有点难。她把手机放回口袋,回位置前忽然又停下。
“你可以试试水煮活鱼。”
赵醒站在他的后侧:“我朋友推荐的。”
他看着菜单,语气和刚才一样:“谢谢。”
“没事。”
赵醒坐回到位置上,咬了口热狗,视线却不离依旧还站在菜单前的男生身上。费凝看了看她,还是没忍住小声问:“有这么好看吗?嘴里还吃着呢,眼睛都移不开?”
“也不是……”
就是突然有点后悔了。
换个角度想,他多半觉得她在多管闲事。
事实也确实是这样,那瞬间她脑子一空,没忍住多说了两句废话。费凝应该没注意到,她也懒得提,通俗易懂的赞同她的话:“好看啊,咱东禾的水质是突然变好了吗?”
怎么就养出了这样的帅哥啊。
“不像本地人。”
费凝的猜测让赵醒才想起最开始是在火车上遇见的他,也难怪,她慢悠悠地吃着热狗说:“那班车始发站是长宁。”
那大概率是长宁人。
费凝:“中途上车也是有可能的。”
费凝忽然从手机中抬头看她:“不是吧,一见钟情?”这个词和赵醒从来画不上等号,费凝在问完下意识又在心里否定了。
谁知赵醒盯着他啊了声:“做人难得犯回花痴。”
“总得一次看个够啊。”
说完她视线移到费凝脸上,笑了下。
既不承认也没否认。
费凝点点头,若无其事喝了口茶:“好事。”
开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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