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盛京落了一场雨。雨声簌簌,吹着院外的海棠,打着芭蕉叶,落在青石阶上,细雨潇潇欲晓天,半床花影伴书眠,一夜滴嗒到天明。
一夜后云销雨霁,辛夷花落,海棠风起,朝雨一番新过,洗得世间清,山色雨余青。
天□□曙,窈英刚起身便见窗前立着一个身着淡荷衣衫似与景色相融的女子,听见声响后回身一笑:“英儿来了?”
“阿娘,您怎么立在这儿?”窈英看着谢姨娘,总觉得她今日有些不同,就像是隐藏着什么巨大的悲痛一般,笑容隐隐约约含着几分忧伤。
谢姨娘偏过头看向外头,道:“今日是你姐姐的…忌日,阿娘离不得府,英儿便代阿娘给暮儿道声好吧。”
窈英顿时心下几分了然。景家大姑娘,也就是她的亲姐姐景朝暮,建禧十九年入宫为妃,二十一年病故,距今已逝五年。
“阿娘你放心,姐姐在天有灵定能安心的。”谢姨娘的目光又温柔地注视到窈英身上,道:“英儿,时辰不早了,快去快回。——夫人素来体谅,想是不会阻挠。”
窈英点了点头,福了福身,想到什么又问道:“阿娘,姐姐真的是……那英娘现下便去。”到底是没问出口,也许是不愿揭开那悲伤下的创伤罢。
景朝暮的碑位被供奉在清安观,清安观不同于大相国寺的达官贵人遍布,来的都是些夫人小姐,祭拜家族里逝去却不能供在自家之人或是求姻缘,故来香火也是极旺的。
景朝暮因是身份不同寻常,被单独供奉在一间屋子里,门外守着一个和尚,见窈英前来很是熟识:“六姑娘来了。”窈英微微点头便走了进去。
偌大的屋子里上首放着一个碑位,显得极为空荡孤零,屋内光线明暗交辉,碑前的三根香燃着缕缕青烟,想是刚有人祭拜过不久。
窈英也点着三根香插了进去,又跪在地上的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在心中暗暗道:
“姐姐,我既抢了这副身子,便定会代你们好好保护阿娘与阿弟,如今他们也是我的亲人了。姐姐若是在天有灵,就保佑这日子长长久久吧。”
窈英站起身来,看着屋内唯一的那幅画像,画上的女子笑容明艳大方,当真是风华绝代,与自己也是格外相像,看得窈英眼睛微微发烫——倘若你还在,定不会叫阿娘这般隐忍,妹妹这般被人磋磨掉性命吧。
窈英想的有些入神,竟没有注意到自己身后何时靠近了一个人,待她反应过来时,只感觉一个健壮的男子抱住自己,还把头靠在自己肩头,口中含糊道:“朝朝…朝朝”带着浓重的酒气,似是喝醉了。
“公子,你认错人了,还请你自重。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窈英看不见那人,不敢轻举妄动,只是出言威胁。
那人却是得寸进尺,发出低低的一声笑,道:“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朝朝”沉重的气息便愈加接近,窈英抓住他想胡作非为的手,使劲一扭转过身来——
男子一身不菲的玄色五蝠销金云纹玉绸袍,腰间挂着一质地纯腻的玉佩,剑眉英挺,一双多情的桃花眼直勾勾的看着窈英,唇角略弯,充满了多情与魅惑,引人沦陷。
他步履有些不稳地还想靠近窈英,窈英上前一掌便劈在他脖颈处,他一下便晕了过去,窈英踢了踢,见他确实是晕了过去,便上前抓着他的玉佩一看,不过她看不出什么玄机来,只知此人身份不凡。
“哪里来的登徒子莫污了姐姐的地界。”窈英本欲直接离开,看到景朝暮碑位那一刻又改变了主意,扯着衣服将他拖进来旁边的偏室。
“不过他与姐姐像是关系匪浅,莫不是什么一厢情愿吧,得亏今日是我,若是旁的什么人岂不是要传些什么风言风语出来?”窈英想着,又嫌恶地踢了踢地上的人才离开。
窈英刚回到院子中,便见谢姨娘将什么东西交给织锦,像是一封信,面上表情也有些不安。
见窈英回来,神色才好了些,一下抱住窈英道:“英儿回来了,路上可有什么不妥?”
窈英疑惑地看了看谢姨娘,见她面上表情并无什么不对劲,应该只是担心自己,心下一阵暖意,道:“并无任何不妥,阿娘可是担心什么?”
“没有不妥就好,”谢姨娘一顿,窈英顺着她的视线看向窗外,只见一个身影一闪而过,便听谢姨娘说:“险些忘了你和致儿的桂花糖蒸栗粉糕,娘去拿来,你去看看致儿可还在习功课?”
窈英心里的疑虑一下被景致吸去了目光,笑着道:“我把这香薷饮拿去给他尝尝罢。”
谢姨娘看着窈英端着碗走出去,才叹了口气,将刚在守在门外的织锦唤了进来。
“竟没想到六妹妹还会这个,想必等宫里的方尚官见着了,定也是要夸六妹妹的。”
窈英与景五娘一同坐在府上的湖心亭里品茶,窈英将一绿茶放入鼎中,又取泉水倾入以泡,待茶叶舒展后倒入茶盏中,她将茶盏推至五娘面前道:“此茶为峨蕊。”
见五娘端起茶盏细细品尝后又道:“五姐姐说笑了,方尚官是母亲特地请来教三姐姐的,于我们不过顺道,好坏她如何会多言?”
“三姐姐向来自诩嫡长,不知她会嫁入哪个王侯公爵家。”五娘笑意盈盈似是含着几分讽刺。
窈英抬眸看了她一眼,没有搭话。
五娘放下茶盏,又道:“这几日七妹妹都没什么动静,我倒好奇她要憋个什么大招出来。”
窈英端起自己面前的茶盏小呷一口,皱了皱眉,到底是有些生疏了。又看向自己对面好整以暇的五娘,只道:“不过那些罢了,难不成五姐姐怕了?”
五娘端起茶盏与窈英轻轻一碰,调皮似的眨了眨眼,笑道:“有六妹妹这般盟友,又有何惧?”窈英就着饮下茶,意味深长地说:“还望五姐姐今后莫忘此言。”
两人正饮着茶,月盏快步走到亭前台阶,面上表情虽有慌张,脚步却是不乱地行了行礼:“姑娘,五姑娘妆安。”说罢,她快步走到窈英跟前道:“姑娘,老爷叫您过去。”
窈英笑了笑,看着五娘道:“五姐姐想看的七妹妹放的大招这不便来了吗?”五娘闻言,眼睛一下子便亮了,站起身来语气中掩不住的兴奋:“出什么事了?”
月盏低垂着眉眼,瞥了瞥窈英,见窈英微微点了点头才道:“说是八姑娘在老爷那儿哭诉我们姑娘的不是。”
五娘的劲儿一下子便泄了下来,无精打采地坐下来,百无聊赖地道:“原来不过是借了八妹妹这把刀,还以为什么大招呢——既然爹爹唤六妹妹,妹妹便快些过去吧,八妹妹素来爱在这等小事上挑刺。”
“那多谢五姐姐了。”窈英淡淡说道,走下台阶时不免嗤笑,说是盟友,到头来不也怕自己惹上一身腥,真真实在是笑话。
“爹爹都派人去了这般久,六姐姐还不来,真谓不孝。”八娘看似暗自嘀咕,其实一直注意着景远山的神情,见景远山变了脸色低头暗暗笑了笑。
见窈英走进,她立即敛了神色,迎了上去道:“姐姐可是路上耽搁了?爹爹本就公事繁忙,姐姐还……”
她话还未说完,窈英便硬生生地从她面前走过,走到面色深沉的景远山面前福了福道:“见过父亲。”
景远山抬头看了她一眼,厉声道:“跪下。”窈英半字不言便跪了下去:“父亲有礼。窈英不知错在何出,还请父亲明言。”景远山拿起笔开始写公文,丝毫没有要理会窈英的意思。
不知过了多久,窈英只觉自己膝头颤抖,额上也开始冒冷汗,身形摇摇欲坠时,八娘一下子扶住她,一脸善解人意:“爹爹,想来六姐姐也只是过于喜欢罢了,爹爹便饶姐姐一回吧。——六姐姐,你若喜欢那镯子,八娘送你便是,何必使这不上台面的手段呢。”
“六娘,”景远山终于出声了,只是语气实在算不得好:“景家断没有这样的规矩!今日一跪,你可知错?”
窈英心知自己这是被八娘陷害了,可她一言不发,只道:“窈英知错。”景远山面色这才缓了一些,又道:“七娘那事莫非也是你所为?七娘素来由祖母教导,断不可能做出此事…”
窈英听着几乎都要发笑了,她这个父亲联想能力还真是强,便道:“父亲误会,六娘再顽劣尚知一府姐妹同荣共损,又怎会干出此等损人不利己之事呢?”
景远山也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摆了摆手很是不耐烦:“罢了,若还有下次便是家法伺候!你退下吧。”
窈英强撑着起身走出门外,便被在外头一直候着的月盏扶住,月盏忙给她拭汗,心疼地说:“姑娘为何不说是八姑娘陷害,平白遭此大罪……姑娘向来身子娇弱,老爷怎么这般…”
“月盏!”窈英听她要说不敬之话,怕被有心人听了去,忙出声阻挠。又笑得讽刺道:“解释的话是要说给愿听的人听的,他心中一开始便信了八娘,我说再多他也断不会信,何必多费那个口舌。”
“老爷也是,姑娘也是他的亲生女儿,从不信姑娘,还总是罚姑娘……”月盏不免有些不平地抱怨道。
窈英听着摇摇头,只说:“哪怕是条犬,见一面还有两分情呢。我既鲜少侍奉他膝下,又来奢望他信我,哪来这么好的事?”
“姑娘…”
窈英撑着月盏跨入漱玉轩的门槛,又低低叹息道:“他对阿娘也是寡淡,一月来不了一回,我只奢求着他待咱们有个起码的公平,也算全了这份父女缘分吧。”
“阿娘!英娘回来了。”谢姨娘忙上前来扶住窈英,一脸担忧:“这是怎么了?”“路上地滑,不留神跌了一跤,不打紧的。”窈英忙宽慰谢姨娘。
“你这孩子也不注意着点。我记得上回的玉肌膏还剩了些——织锦,你去拿来。”
待谢姨娘背过身后,窈英的眼里蓦地闪过一丝阴霾,刚被扶着躺下来腿又是一阵刺痛,她虽对着谢姨娘一脸无事的样子,手却紧紧地捏着衣裙下摆,暗暗道:“今日我之伤痛,来日必百倍还诸你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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