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枫措不及防被塞了口冰糖雪梨,下意识含住了勺。他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笑意姿扬的少年,不知怎的脑子里忽然浮现了第一次遇见孟凡时所见到的第一个笑颜,那时他好像夸了句“你笑起来很好看啊”,不过孟凡似乎没听见。而现在,他感觉孟凡变化很大——而且笑起来更加好看了。
孟凡动了动勺,略有疑惑道:“快吃啊,呆了?”
莫枫回神,松了口,把冰糖雪梨咽了下去。那口糖水好像改了道,流向了心脏。
看见正把冰糖雪梨往嘴里送的孟凡,莫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挤趣道:“这勺子你吃过诶。”
“唔!——咳咳!咳、”孟凡措不及防被呛了个正着,脸瞬间泛了红,不知是被呛的,还是羞的……
“我一时……忘了、咳……”孟凡咳着也不忘解释。
莫枫笑嘻嘻地给他拍背顺气,说:“但是我不介意,不嫌弃你,别激动。”
孟凡没再敢给莫枫喂粥和糖水,瞥见还有一袋东西,便问:“这是什么?”
莫枫把糖栗子拎出来打开,栗子的香甜气息直接冲了出来。
这浓郁的栗子香气孟凡一下子就认出来了:“是栗子!”
他从纸袋中摸出来两个,还有些烫。他快速剥开壳,第一个给了莫枫。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孟凡干脆也不吃了,光给他剥。
第五个栗子递过来时莫枫连忙制止:“够了够了,你吃着吧,栗子一会儿慢慢吃。”
孟凡噢了一声接着吃粥,没吃几口也饱腹了。
莫枫见孟凡把勺子搁下,问:“不吃了?”
孟凡点点头。
于是莫枫端起剩下的冰糖雪梨吃了起来。
孟凡一愣,下意识出声:“你、”
莫枫一边吃一边看向他:“怎么了?”
“……没,”孟凡思绪跳了一下,却又捉不清是什么由来,只得摇了摇头,“我先睡会儿。”
回到天府后,两人去找了那个投毒的男人,一问竟还被扣在那个中了毒的大伯的儿子手里。他还很聪明,含糊着说辞让俩儿子以为他有解药,愣是把自己的命拖到现在,只因为不舍妻儿。
莫枫将女人的话带给了男人,并且告知他女人的病已经开始好转。男人悬着的心一下子放松下来,无声落泪,脸上还带着笑:“太好了,终于有救了。那我也走得安心了……公子恩德,我无以回报,来世做、”
莫枫无情打断:“不必了,即使没你,能救的人我的朋友他一个都不会放弃,与你无关。”
男人只好止了话头,转而道:“那,请找个时间,随便造个谎告诉我的夫人我不在了。我是回不去了。”
孟凡觉得很不解,就问他:“既有所幸挂,为何还要做到如此地步?不后悔吗?”
男人看向孟凡,笑了声:“惜命的人可以为了心中所牵挂变得不惜命。我知道是错的,但不这么做,何时才能等到救我们的人?所以我,不曾后悔。”
孟凡不出声了,竟作不出反驳。
男人又说:“我是商族人,在那地方长大没有不惜命的,在那得罪人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一生也算美满,平安长大,开着小商铺,还与相爱的人结为夫妻。她很好,温柔,善良,体贴,漂亮,一直最遗憾的就是没有身孕。如今她三十余岁,好不容易怀了,我却还贪心不足,去求了那该死的‘送子观音’。是我害了她,害了我们的孩子,无论如何,我也是要救她的。啊,对,我还剩下一样东西,是沙市地下城的通行令,我已无几时日,便赠予你们。”男人掏出了一块漆黑光滑到反光的圆石,正面刻了只栩栩如生的半阖的龙目。
莫枫同孟凡离开时,听闻身后男人在吟诵,
“伊人丽婉,君子好逑,
我思即往,与汝情投。
三生何其有幸,
与伊人作天上比翼鸟,为地上连理枝……”
——
光是治好女人就花了整整五日,孟几这几日也几乎累垮了。显然,要展开救治不能光靠孟凡一个人。
“我们把治方放出去吧?”孟凡提议。
莫枫沉默地看了孟凡许久,呼了口气,只是应道:“好。”
孟枫先将此事的原委都说予了父亲与母亲,当时莫纲灵光一闪,抓着莫枫的肩膀问:“那孩子是不是叫孟怜生?定是了,医修男子仅他一人,难怪……”难怪莫枫生辰日那日觉得那孩子有几分眼熟。
楚梅和莫棠这一听也是十分惊讶。楚梅也是见过孟凡的。在孟凡仍在孟门那会儿,谁到孟门都会觉得新奇,或有意或无意地去寻找孟凡的身影,而莫纲和楚梅只是碰巧在造访孟门的时候见到孟凡这么瘦小一只的小孩儿模样捧着一本书坐在院墙的石墩上静静看着。当时日头正盛,楚梅便想上去问他为何要坐这外边晒,结果才走上前他便如惊了之鸟一般往远处窜了几米。
楚梅对上孟凡惊慌又警惕的眼神就给怔在原地,这给她的感觉就像是……原始森林中被抛弃的小孤狼。
莫枫倒是不太担心父亲和母亲知晓孟凡,再怎么样也是救人要紧,相信他们不会因为身份而产生质疑。他应道:“是他。我一直没点明他是谁,是因为觉得这没有必要。”
“所以,这就是你一开始就一直在帮助他的原因吗?”楚梅顿悟般问。
“不是。”
楚梅一愣。
“早就不是了,因为他是我的朋友。”莫枫笑道。
——
“听说有人研制出了那珊瑚毒的治方?”
“真的?那太好了!现在人也抓到了,治方也有了,这事儿终于能有个着落了!”
“哪位大师这么厉害?把治方给研制出来了?”
“说来也是一大奇事,都传是那双废之一的孟凡。”
……
介于治方非议纷纷,天府那中了毒的大伯的俩儿子也是经过一番争论才决心要死马当活马医让父亲接受医治。
这一来,远赴天府而来的人想多了,有探究治方真假的医师,也有过来寻仇的。投毒的男人认了错,最终被众人的熊熊怒火焚烧至死,横尸野外。
“呸!这样的人死不足惜!”
“真是害人害己,留下了个怪物,也不知道让他藏哪儿去了。”众人如是说。
待夜深人静时,一个女人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地摸向男人的尸体。她停在边上,缓缓跪坐下来,借着微弱的月光静静端详着自己的丈夫。
这四周万籁俱静,静得能听见沉闷的心跳声。只是一个人的心跳声。
像把凿着冰层的铁锥,要把理智的堡垒击溃。
女人知道了一切,知道已经无法挽留住他,只能躲在暗处,不能露面,等着他的死亡的到来。
她轻轻搂住已经僵冷的丈夫,闭上了眼,好像花了很大的力气才让喉咙发出声音:“傻子……”
没了下文。已经没有勇气说更多了,怕自己会崩溃,会大哭。
——
“你站这儿干什么?”十几岁的少女忽然窜到少年身后。
少年被吓了一跳,眼神闪躲,脸红了一片,支支吾吾:“我、我……路过……”
少女扑腾着大眼睛,毫不留情地戳穿他:“你骗人,我都看见你好几回了。老在我们家铺子外杵着,”少女探究地打量着他,猜测道,“是不是对我们家的商物图谋不轨?”
少年这一听可不得了,头摇得跟波浪鼓似的:“不是不是!”
少女笑了起来,笑声清脆又欢快:“逗你的。只是如果是我爹娘看见了,你肯定落不下被防范,可别再偷偷摸摸了,不知道自己多明显么?”
少年连连点头,又自证清白似地强调:“我绝不是那意图。”
“嗯……不是有牵挂之物,莫不是有牵挂之人?我们家姑娘那么多,你是不是心仪上其中一个了?”
少年被戳中心事,更加慌张了,立在原地不知所措。
少女凑近他,低声问:“谁呀?告诉我呗,我帮你啊。”
少年心跳的频率又上升了一截,慌乱转头随便指了个女孩。
“哦~原来是云宣妹妹啊,眼光不错。来,认识一下,我叫江瑶。”江谣礼节性地伸出只手。
“啊,我,我叫古离。”古离握住了江瑶的手,触感柔软又真实,即使只是一瞬。
……
“我说,你怎么这么笨啊?这么好的机会!”江瑶气恼地对古离说。
古离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上去一点都不懊恼。
“你个呆子,连约小姑娘都不敢,怎么可能追得到人家?”江瑶点了一下古离的脑袋。
在被古离气了好几回之后,江谣都不想当月娘了。她幽幽盯着古离,问:“你到底喜不喜欢云宣啊?”
古离神游天外没回话。
……
夜色正浓,朦胧月色下,古离壮着胆子说出了那句练习了千百次的话:“我、我喜欢你,一直都是你,从一开始就是,喜欢你很久很久了,以后也是,我是认真的,所以,你能喜欢我吗?”
江瑶并不惊讶,反而笑了。古离听见她说:“我知道,早就知道了。傻子,不知道自己很明显么?”
“啊……”古离觉得自己像个皮球一样泄了气,心里的小火苗都被浇灭了一点,“我真笨、”
忽然被环抱住了腰,胸前落下了沉甸甸的重量,古离的呼吸都在这一瞬停滞了。他听见靠在他怀里的江瑶闷着的声音,震得他心口发麻:“我等你很久了,胆小鬼。”
“我也喜欢你。”
心脏猛然回跳,像万木复苏,像光撕破黑暗。踌蹰了很久才派出的青鸟,幸好如愿以偿,等回来的是一对鸳鸯。
朝阳才冒了个头,金色的光辉斜落在大地上。不知名的山的东坡,一座不起眼的坟墓孤零零地立在坡上,简陋的木碑上刻下的字也很平庸——古离之墓。
江瑶双手沾满了土渍,倚坐在墓前,双眼仍红肿,她面上带着责怪之意地看向“古离”二字,说:“不是总藏不住事么?为什么做坏事就藏得这么好?怕我知道了责怪你?”
“你真的太笨了,做了这样的坏事,我肯定会责怪于你,还要罚你。罚你在下面不许走这么快,等着我走完这一生,好去寻你,训你。如果你先走了,我定不会原谅你,听到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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