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之满与梁森柏第二次见面,他就把她一个人丢在夜场。
几天前段慧婷给她打电话,说他们一家准备从法国回来了,跟她预定好时间到家里吃饭。
宋之满来港城也有一个月了,刚安定下来。去梁宅的这天是梁森柏开车来接她。
她因为昨天一个人坐观光巴士将港城游了个遍,很晚才到家,所以现在一上车就睡着了。等醒来稀里糊涂看到车子停在这里——光是外表就富丽堂皇的歌厅,走进去都不知道外面是白天还是黑夜。
梁森柏让她在车里等,他进去办点事。
“我能跟你进去吗?”宋之满脱口而出。她其实只是单纯对这种地方好奇,从来没去过,而且港城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新鲜,这一个月都看花了眼。
梁森柏看了她两眼,勾了勾嘴角:“进去了,你不要怕就好。”
包厢里几个衣着光鲜的公子哥见到来人都不惊讶,纷纷叫人。梁森柏点了下头,领着宋之满坐到角落,特地点了杯果汁给她,只跟她说了句:“你在这里玩,我很快回来。”又对坐在沙发中间黄头发的那位说:“林二,人交给你了。”
林二笑嘻嘻答应:“阿ken你放心去,我来照顾这位妹妹仔。”
梁森柏刚好走到门口,停了一下,头也没回,话里却是调笑,交代下来:“她是我妹,梁太都要护着的人,不准动她。”
话音一落,就是一阵打趣的嘘声。
宋之满脸不红心不跳,对众人对她的目光熟视无睹。
梁大少爷既然开了金口,在场的都不敢轻举妄动了。而林二就是那独一个不怕死的,明着打量这个女孩,林二见她安安静静喝着果汁,简单的t恤衫和牛仔裤,素面朝天,小脸秀气,漂亮是漂亮,就是太素了点。林二心里寻思着难道梁少最近换口味了,上哪里找了个这么乖的小妹妹。
林二朝宋之满吹了声口哨引得她注意,“是真妹妹还是假妹妹?”
宋之满听着他明显不正经的语气,也不恼,笑脸相迎,“我以为林少你会比我更清楚。”
林二说了两句自觉无趣,没有继续招惹,陪着笑脸丢给她一盘瓜子,然后扭头又去抱别的妹妹了。
宋之满坐在一旁听着他们唱歌不觉得无聊,这里的果汁很好喝,她也不见外的又要了杯果汁。过了半小时,她去上洗手间,从洗手间出来就看见一位穿着褐色小短裙的曼妙女子正对着镜子补口红,即使浓妆下也看得出年纪不大。
宋之满认出来是包厢里隔着与她正对面的那位,好像叫小曼,她记得清楚是因为刚刚一进去就听见她在唱歌。她对唱歌好听的人都有莫名的好感。
宋之满见她看着自己,就点了点头然后低头洗手。
“听你口音不像本地人。”曼妙女子突然开口。
广城和港城虽都讲白话,但是港城人的懒音重,还是有点区别。这一个月她每每上街市买东西,上了年纪的阿婆阿公听了她的口音都会问她是哪里人。
“对,我是广城人。”
“怎么到港城来?”
“我来港城念书。”
宋之满见她的表情像是很吃惊。
“你和梁少怎么认识的?”
宋之满只是笑笑,又听她说:“我是第一次来,所以有点怕。”
刚在包厢里宋之满就看出来了,她不像其他女人伺候那几个公子哥那么娴熟,反倒很害羞的样子。
宋之满当下不知怎么接她的话,又听她问:“你也是第一次吧?”
这下明白了,这把她也当成姐妹。
宋之满笑了笑,没回答她这个问题:“刚刚听你唱歌,挺好听的。”
没有人惹她,宋之满就像个看戏的局外人,喝着果汁嗑瓜子,听见熟悉的歌还跟着哼两句。只是场子越来越火热,四个公子哥已经醉了两个,等宋之满注意到时,小曼正被林二逼着喝酒。小曼说着“林少我真的不行了,真的喝不了了。”看样子几乎都快哭了。
宋之满没法无视她频频向自己求助的眼神,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碎屑,终于站了起来。
“酒我来喝,歌我来唱。”
宋之满拿过两人手中的酒杯。拿起来酒已经撒了一半,她仰头一饮而尽,此时包厢其他人都被这幕吓到了,呆住了。电视里还放着叶倩文的《情人知己》的伴奏,没人唱歌。
搁下酒杯,宋之满舔了舔嘴角,伸手拿了麦,接着电视里的歌词唱下去。
唱得那叫一个深情动人。
林二不知她什么来头,但是梁森柏的人她哪里敢惹,正想着怎么收场时,梁大少回来了。
林二怕梁森柏问起来自己百口莫辩,于是决定马上跑路,“阿ken,你的人,我完璧归赵啦。”
梁森柏笑着踹了他一脚,“滚吧。”
林二一走,包厢里其他人也不敢再留,一个个搂着姑娘鱼贯而出。
梁森柏站在门口,看着坐在沙发中间的那个女孩随着节奏正轻晃着头,很投入地唱着歌。
他插着手倚着门框,不急着进去,就这么看着。身旁的人也跟着好整以暇的看着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梁森柏:“阿ken,这是谁啊?”
梁森柏笑而不答。
宋之满像是没有看见他,唱过了一首又点了一首,这次是王菲的《暧昧》,唱到:“徘徊再似苦又甜之间,望不穿这暧昧的眼。”梁森柏看见她留下眼泪。
原本以为只有梁森柏,宋之满现在才注意到梁森柏旁边多了一个人。这个人穿着时尚,看起来跟林二那些人又是不同的气质,正经多了。
宋之满有点不好意思,拿纸巾擦了擦眼泪,解释道:“sorry,我唱王菲的歌,很容易哭。”
见梁森柏似乎没有要给她介绍来人的意思,她也没好奇,只是问他:“是不是办好事情了?现在走吗?”
在门口分别时,那个人突然递给她一张名片,又说:“小妹妹,唱歌很有天赋,想当歌手可以来找我。”
宋之满仔细看了看,把名片收好。
余维文跟她握手,语气颇为正式:“可以叫我virtus,我的话也请认真考虑一下。”
“好呀。”她没有扭捏,笑着应下来。
“谈过恋爱吗?”上了车梁森柏突然问她。
宋之满很快明白过来,刚刚唱歌动了情,一定像爱而不得的样子,她摇头,“没有,我只是共情能力比较好。”
他点点头,毫不吝啬地夸赞:“是唱的很好听。”
宋之满反倒脸热了,怕自己脸红被看出来,她别过头,靠着窗吹风。
“真想当歌手?”
“多认识一个人不好吗?”她转过头看他,突然换成国语,说:“出门在外,朋友多了路好走。”
梁森柏笑了笑,“以后有机会我可以介绍朋友给你认识,如果你喜欢。”
宋之满摆摆手,谢过他的好意,“我可能跟你那些朋友气场不合。”她直言,“除了virtus,感觉都不像好人。”说完发觉自己口不择言了,刚想道歉,他却笑问:“那怎么敢跟我进去。”
“你又不是坏人。”
梁森柏觉得有趣,想逗逗她:“我们才见过两次,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坏人?”
宋之满认真回答:“段伯母人很好,而你是段伯母的儿子,所以你应该也不是坏人。”
“我看你唱得挺尽兴的,下次想玩了,我带你去别的地方。”
“梁少,你也说我同你是第二次见面。”
梁森柏看了看她,那张小脸分明写着:我跟你不熟。
他笑了,马上跟她道歉:“sorry,无意冒犯。”
梁宅不是宋之满想象中的有钱人空旷华丽的别墅的样子,布置得虽传统却温馨,一楼客厅被中式家具填满,还摆放了很多照片。
小女孩甜甜叫她阿满姐姐,“你真漂亮。”
宋之满同样的话回她:“谢谢,你也很漂亮。”
段慧婷给她介绍:“阿ken的妹妹,叫心瑜,才刚上高中。”
十六岁的女孩,梳着高马尾,露出光洁的额头,五官精致,看着一半像梁母,一半像梁父,不变的一样高挺的鼻子,青春又靓丽。
饭厅挂着全家福,看起来年代有些久,梁伯父梁岳华瞳孔颜色很浅,鼻梁高挺,一看就是混血的,身材高大,揽着娇小的段伯母。照片里的梁心瑜被段伯母抱在怀里,还是个小婴儿。梁森柏穿着小西装站在最前面,表情严肃,除了深黑清澈的瞳孔,他的五官是十足十像了梁伯父,轮廓也带了点西方人的基因,太过立体了。
心瑜坐在她旁边悄悄说:“我爸爸是不是长得像混血的?中法混血,我阿嫲是鬼佬。”
宋之满观察着,一眼看过去,一家都是高鼻梁,看着就觉得有趣。
饭桌上段伯母一直给她夹菜,梁伯父也很亲切,细细问她学什么专业,什么时候开学,还习不习惯。
她回答道:“我学的视觉传达,还有一个星期就开学了。”
梁岳华又说等开学了让阿ken送你去。
梁心瑜马上说:“对呀,让我哥哥跟你一起,反正你们一个学校。”
宋之满这才知道原来梁森柏跟她一样也在h大上学,商学院的,开学就大三了。
饭后梁森柏陪着段慧婷看了会电视,等梁岳华从楼上下来才起身。
梁岳华过来抱了抱段慧婷,贴了下她的脸颊,“要是我回来晚了,你就先睡。”
段慧婷看着两父子背影,对宋之满解释:“阿ken已经在接手公司的事了,他爸爸最近身体也不好,有意让他早点学习打理家里的生意。”
宋之满来港城前对梁家唯一的了解还是在网上查的——诺赫珠宝,港城四大珠宝品牌之一,是梁家的企业。
这晚宋之满应段慧婷的邀请在梁家留宿,都洗完澡,坐在客厅看电视,电视里放着一档晚间综艺。
梁家男人都出去了,客厅里只剩下女人,连佣人都回避了。
段慧婷对宋之满招手,“阿满,坐到我身边来。”
在广城的时候,宋之满与段慧婷见过几次。段慧婷是她妈妈的大学室友。她妈妈生病以后段慧婷来过几次探望,上一次见还是在她妈妈的葬礼上,这个好心的伯母全程帮着她一起处理丧事。
而段慧婷对这个小女孩最大的印象就是她太懂事,也和她妈妈很像,长得漂亮又乖巧,很心疼她小小年纪就要承担失去亲人的痛。
“伯母,你能跟我讲讲我妈妈在学校的故事吗?”
段慧婷拉着她的手,“你妈妈在学校很多男生追的。”
段慧婷跟她讲了很多,说她妈妈怎么用功读书,那些男孩子追她时闹了什么笑话,说了很多有趣的事情。
最后段慧婷小心翼翼的问了句:“陈家对你好不好?你在北城过得好不好?”她叹了口气,“我去广城找过你,本来想带你走。”
宋之满垂下眼,始终含笑,轻声诉说这那一年的故事。
那年的暴雨下了两个月,广城发洪水,高一的期末考试结束,宋之满还在学校里,她念着家里的就他外公一人,不顾老师的反对从学校偷跑了回家,没料到洪水涨的很快,她甚至来不及往外跑,就被困在半路一户人家里,等回了家,才听邻家阿伯说她外公出去学校找她,被洪水冲走了,那场洪水也带走她半条命。
广城埋着她的两个亲人。也是那一年,她只见过几次面的生父陈鹏带她去了北城。
此时厅里没有其他人,段慧婷听到后面梗咽着说不出安慰的话来,有轻微的抽泣声,这抽泣声随着宋之满平静的语调愈来愈大,终于,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的梁心瑜捂着脸放声大哭,等宋之满讲完,梁心瑜从沙发上跳下来扑到她怀里。
梁森柏回到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两个女孩抱在一起,他的妹妹嚎啕大哭,他的母亲段女士拎着手帕在抹眼泪。最平静的那位也红着眼眶,眼睛里闪着泪光,梁森柏别开眼。
“搞乜啊?”梁森柏摸不清状况,抽了几张纸巾,将他的妹妹从宋之满身上抱下来,“擦擦,哭得那么丑,像什么样子。”
梁心瑜说困了要上楼睡觉,段慧婷怕她头发没吹干就去睡,只好跟着上楼盯着,这头念着梁心瑜,扭头还不忘提醒梁森柏:“吴妈煲了糖水,喝了再睡,阿满你也去喝点糖水。”
晚上十一点半,宋之满和面对着坐在餐桌上喝糖水,她有点不自在。因为今晚临时留宿她没有带衣服,现在身上穿着的是心瑜的睡裙,袖子遮过手肘,裙摆在脚踝之上,上面缀满了蜡笔小新,有点孩子气。虽然是普通款式,但这也是她头一回在陌生男人面前披头散发穿着睡衣。
宋之满低头喝糖水,喝着喝着就发起呆,对面的人突然出声:“晚上跟我妈聊些什么?”
她抬眼,“女人之间的事,你也想知道?”
梁森柏笑了笑,看她眼眶还有些红,就问:“你是不是很爱哭?”
今天就见她哭了两次。
其实能让宋之满哭的事情很少。
跟她妈妈有关的事算一个,她偶尔唱王菲的歌也容易哭,还有一个,就是麦兜。她看其他电影从来都不哭,但是看麦兜能哭。
今天三件中了两件,这么巧的,都让他遇上了。
“我今年就哭过两次。”她小声说。
梁森柏笑,“今年还剩下四个月,你今天就哭了两次。”
宋之满从碗里抬起头,他指了指嘴角,顺手抽了张纸巾递给她。
她仔细地擦干净,没看他,小声说:“所以我决定接下来四个月都不哭了。”
宋之满当然不能控制今年就哭这两次,但是她下决心今年剩下的日子里,都不会在梁森柏面前哭了。这个应该不难做到。
梁森柏往后一靠,手臂勾在椅背上,轻松道:“人有七情六欲,想哭就哭,有什么丢脸的”
“等找到可以哄我的男人,我再随便哭。”她说,“不喜欢我的人,只会嫌弃我哭的丑。”
又想到什么,马上补了句:“没有内涵你讨厌你妹妹的意思。”
梁森柏失笑,问她:“甜汤好喝吗”
宋之满点头,问他这叫什么,里面有莲子和鸡蛋,很奇特的搭配,她第一次吃。
他拿出手机打了几个字给她看,“这叫桑寄生蛋茶。吴妈最拿手的。”
心瑜偷偷跑来她的房间说要陪她一起睡。似乎还没从她的故事里缓过来,安安静静的,然后看着宋之满,一脸崇拜的样子:“阿满姐姐,我觉得你很厉害,很勇敢。”
宋之满也袒露心声:“其实我很羡慕你,你有哥哥,有爸爸妈妈,有一个完整的家。”
一个完整的家,是宋之满从小奢求不到的,曾经她觉得自己拥有一个很爱她的妈妈就够了,如今剩她只身一人,到这时她觉得已经没什么可以失去的了。
心瑜用力抱着她,真切道:“那我做你妹妹吧,我把爸爸妈妈也分给你,我叫你家姐,好不好”
宋之满也用力回抱她,“那当然好呀。”
小小活泼的梁心瑜,成为了宋之满在港城的第一个朋友,她心都软了,心想:真好,她也有朋友和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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