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玄明脸色苍白,不觉咬紧牙关,黄玉昭紧张地看了一眼李十七,又试图安抚付玄明,却不知道好说什么。
剿灭魔教须得从长计议,不急于一时片刻,他们汇合时落日西沉,这时候已经月出,于是就放了人各自回去歇息。
三人终于得了机会聚在黄玉昭房里,对坐而谈。
“正道武林已经决意清剿残暮教,然而残暮教地处深谷,此前派去的探子还没有一个活着回来的。若有熟悉地形的肯帮忙出些主意,一定容易许多。十七,你…我没有逼你的意思,就是问问,你会帮忙么?”
“……你不若问问付大侠,问他愿不愿意帮忙,肯不肯与他师兄兵刃相向。”
付玄明道:“残暮教不可留。至于师兄,我尽力去保他。”
黄玉昭瞪大了眼睛:“可是那教主武功高强又性情残忍,若不能斩草除根…”
“他不是那样的人。这背后有什么隐情,我自会问清楚。但师兄,我是非保不可的。”
黄玉昭从未听过付玄明说这样的话,一时惊得忘记了下文。
李十七忽然道:“这一回去了残暮教,未必能再回来。先前付大侠未说的那个故事,至少能告诉我们么。”
付玄明没有太意外似的,点了点头,道:“这么多年,也该说了。”
“我与师兄前十八年,都与师父一道住在晦明山上,师兄十八岁那年下山。两年前师父过世,我将他葬于山中,至今也没再回去过。”
“从门中书籍看来,我师门也曾经是辉煌大派,但那已经是千百年前事了。山门纪事中间少了整整五卷,中途世事变迁我也不甚清楚,横竖到了近百年,我门传人已不入世,决心带着当年的荣誉尊严一道归去。到了师父这一代,只剩下师父师兄与我三个人,我的父亲,也就是前任掌门,在临死前将自己刚出生不久的亲子与一个来路不明的婴儿托付给了师父,还留下了霄光,那剑按本门规矩,就收归入了剑阁。”
“虽然落魄,师父还是一直守着门派从前的规矩。弟子年满十八岁,就要进一趟剑阁,瞧一瞧是否有宝剑肯认其为主,此后每过三年再来一回,直到获得一柄认主佩剑,否则就一直无法晋升内门。如今只有我们两个弟子,自然也不分内外门,只是规矩还是要守。”
“师兄长我几个月,先入剑阁,那时候我还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知道第二天师兄就下山去了,再也没回来。去问师父,他也不说,神色却古怪。到了我十八岁那年,师父却说我不必入剑阁,因为已经有了父亲留下的霄光。我当时很是难过不解,心里甚至有些责怪他,想着为何前一日还与我约好一道去山里抓野鸟的师兄,突然就能够狠心抛下我与师父不告而别。只是一日未见,难道一个人会心性大变?”
“直到两年前师父寿终,他才肯告诉我真相。原来师兄当年一入剑阁,霄光便已经认了他作主人。出生前的事我自然不知,只是师父因着什么缘故,从来心里觉得有愧于我父亲,总是更偏心于我。父亲用过的霄光剑,在过去门派还未衰落时是每一代的掌门之剑。师父从一开始就打算将霄光传与我,也从来没有想到一个十八岁的少年真的能被认成霄光剑主。
“他思来想去,还是把师兄叫去谈话,道出我的身份,言明希望师兄让剑。师兄于是在剑里融了自己的血,便下山去了。”
“自此一别,就是十八年时光,我与师兄没再见过一面。我下山以来便一直在寻找师兄,是为物归原主,也是为了道歉赎罪。”
李十七微楞,黄玉昭则是睁大了眼睛。
“师兄他从前,当真是很好的一个人。若不是遭此变故,想来师父不必终日愧疚难安,也不会去得那样早,我们师徒三人还能在山上过好多年,就也不会有什么残暮教。”
“或许你们见到的残暮教主,从一开始便是他们说的那个样子。可我不是,我是从小与师兄一道长大的,我们一起生活,有将近十八年的时光。”
“千言万语,也不知道从何说起。只是有一个情景,我至今也记得好清楚。”
“那是一个冬天,师父要闭关三个月,山上就只我们两个人。那天晚上落雪,我与师兄都偷偷吃了师父藏的酒。师兄忽然说,他看见外头的梅树上停了一只蝴蝶。山上本就比山下要冷,那时候是飘雪的天气,水浇在地上,不一会儿就结成薄冰,如何会有蝴蝶,那树隔了这么远,怎么看得分明呢?我便说,不可能有蝴蝶,不信你与我赌。师兄却说好,他与我赌,如果他能在这天气里找到一只蝴蝶,这三个月我什么都听他的。”
“我们便开了门,拉着手走进漫天大雪里,去寻一只不知在哪里的蝴蝶。我们修行锻体,本就不畏寒冷,又喝酒喝得浑身发热,握着的手也烫得要烧起来,却一点也不愿意放开。到了那树跟前,他便叫我抬头看,枝头霜花凝结,竟然真是一个蝴蝶的形状,风雪吹来,两翼颤动如生。他就笑,说,师兄说了有就是有,怎么舍得叫师弟空欢喜一场呢?”
“那时候怎么答的……已经记不清了,后来我们喝得太醉,笑得太累,勉强撑到回房,就横七竖八地叠着睡过去。”
“第二天醒来到了晌午,窗外日已高悬,晴朗无云。山里的冬天,出了太阳也还是一样冷,然而冰蝴蝶却再也找不见了,谁也不能证明它存在过。师兄也没提起那赌约,许是已经忘了。”
“可一直到了现在,我还都是梦见那个雪天,梦见蝴蝶,梦见酒,梦见与师兄在雪里跑着。他回过头,一双眼睛那么亮,看着我微微地笑。”
“那样的日子,我又如何才能忘得了……”
付玄明眼眶发红,李十七静默不语,黄玉昭则一反常态地安静异常。
晌久,李十七才开口道:“丹赤城,在十几年前,原本是一个叫做红乡的小村。我第一次见着仪晚阳,就是在那里。”
“我被选为祭河的人牲,是他救了我。”
黄玉昭不确信道:“……他屠丹赤城,是为了给你报仇?”
“不。当时他只是路过,听见路边一对夫妻争执,依稀提到了叫所有人都去死这样的话,他于是说:‘便让他们如愿以偿好了。’……就只是如此,他做事从来是这样。”
“我阴差阳错做成十七护法前,根本就是个无名小卒,他没有任何可能去记住那点旧事。”李十七沉声道,“付大侠知道的,是十七八年前的教主了。何况你能够确信,自己当年就真的明白他的心思么?”
付玄明低垂着头颅,许久没有说话。
“……其实当年,连师父也说,师兄这个人看着与一般人太不相同,若是在人世之中恐怕无法平静度日,留在山上才是最好。千错万错,也该归咎于我,师兄作的孽,我至少应当一起还。”
李十七道:“你这些年以霄光之名行侠仗义,是为了替他造下的杀孽还债?”
“厉害的不是我,而是霄光剑主。”付玄明苦笑,“只要师兄回来,我就把此事昭告天下,这些美名与赞誉,其实都是他应得的。”
“小昭。”他忽然道。
“我在听的。”黄玉昭声音发闷。
“若我这次回不来了,还烦请你把这些往事告诉正道武林,告诉天下人。我希望师兄的名字,与霄光大侠的名声传得同样远,却不是只以魔教教主这样的身份。”
“……玄明!”
“这些年来,你花费精力物力,助我良多,我其实一直没有什么好回报你。师门留下的功法,我选着适合你心性的写了一些注解,放在你府上留给我那间房的衣柜底下。你若真的喜欢,可以去试着练。”
黄玉昭眼眶一下子红了:“我才不要什么功法!你们两个必须原样回来,否则我就是掘地三尺,不管是死是活,也要挖你们出来!”
“恐怕恕难从命。我们这一回是打算各自换回躯壳,以现在的原样回来是不行了。”李十七有意疏解眼下沉重氛围,黄玉昭却不接茬,恶狠狠地瞪了回来。
他站起身来,强作冷酷道:“你们明天一早就走,我也不多拖着了,各自早些歇息吧。”
二人对视一眼,很识相地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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