逝川自诩不是一个天生霉运的人,至少前面17年的人生里没有在驾驶星际机甲的时候遭遇能源泄露,也没有在休眠舱里药剂过敏多睡几年,怎么偏偏在这里——
“最后一位幸运观众——”楠木走到最后一颗蓝色晶体球前,用手指轻轻一点,伴随“噗”的轻响,晶体球散开一大片水雾,水珠自动聚拢,在五彩斑斓的色彩中拼出了“逝川”两个字。
不光逝川和苏我惊得呆在了原地,流光也在座位上愣住了。
他虽然对逝川的歌声颇有好感,但他绝没有想过要把她拉入这次比赛啊……毕竟,她一看就是刚从基地毕业的学生,基地里又有几个人会对音乐有兴趣呢?楠木的这串操作,看似是在兑现诺言帮助自己,可对于置身事外的逝川呢?
流光觉得自己完全不能认同楠木的自作主张。
可冥冥中不知有什么人伸出一只手轻轻推了他一把,他机械地转过身,精准地从人群中捕获了逝川的身影。逝川立刻注意到了他的目光,一脸狐疑地对上了他的眼睛。
女孩的眼睛正如她的歌声,是一片纯净的透明,像是未蒙凡尘的水晶。
流光触电般转了回去。
“恭喜这位名叫逝川的观众,”楠木坦然自若地继续说道,“至此为止,16名幸运观众均已产生,相关认证资料已经送达您的信息终端,请尽快确认。我们期待您的加入!”
说完,他潇洒地退了下去,留下逝川与认证资料大眼瞪小眼。
“不是,大小姐,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啊,”一门心思都挂在未然体验权上的苏我万万不能理解逝川的犹豫,焦急地催促着她,“这可是万里挑一的机会欸。”
“我不像你,我对音乐可是一窍不通。”逝川冷静而诚实地回答。
苏我愣了一下,好像她是第一天知道这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忽然,她一拍脑袋,说:“对嘛,你不说我都差点忘了,放眼整个基地,都没几个人学过音乐的啊!”
“现在倒想起来了?”逝川又好气又好笑。
“那不正好吗!”苏我用拳头一敲手心,一脸胜券在握的样子,“你不懂,别人也不懂。到时候凭着你们人类乐手的噱头,混个八强有什么问题?”
逝川想了想,觉得虽然她说的没有道理,但她确实也没有办法反驳她。于是逝川不说话了,接上信息网,鬼使神差般进了香橙音乐节官网。
“反正你也没事,就当玩玩呗。”苏我的话若有若无飘进她的耳朵。
流光仍然没有与逝川通信,而是往她的信息终端传了一则短短的信息,大致意思是说很抱歉那日的莽撞打扰,表示自己是被她的歌声打动,一时间情不自禁。再次道歉之后又祝贺她被选中,并且希望能在下一阶段的比赛中与她合作。
只字不提那一天人们的疯狂与失态。
逝川犹豫再三,点开了流光的音乐节个人宣传页。
清浅的乐声在逝川周围漂了起来,美好而脆弱,像是水上的一瓣浮花。
逝川有点意外,这与第一次在选秀上听到的流光的表演似乎区别很大,她来不及细想,便被带进了流光营造的音乐之境里。
她仿佛变成了一个采花的小姑娘,迷失在了一座发着幽幽蓝光的神秘森林里。缥缈的乐声似乎是从天外传来,若有若无环绕在她的周围。她在恐惧,小小的孩子在幽深不可测的莽莽丛林间无头苍蝇般乱撞,黑色的植物扭曲生长,把天空遮得只剩下几根杂乱的蓝黑色线条。
此夜无月,更无星辰闪耀。此林无人,更无出路可找。
乐声凄美,却如一只啮肉饮血的妖怪在月下拉动小提琴,将极致的血腥与美暴力糅合,让人看不见任何希望的可能。
流光的声音忽然出现了,带着轻轻的呼吸声:“我时常想,或许音乐就是可以带领我们走出密林的那样东西吧……可是,你心中的那座森林,又是什么呢?”
逝川觉得自己实在搞不懂这些“艺术生”了,这番话忽然出现在这里显然是故作深沉,在逝川听来就是又二又装。
幸好,重又响起的动听的乐声让她决定暂时原谅他这个不解风情的操作。
这回出现的乐声如同暴雨劈头而下,水柱拔地而起,连接着茫茫的天与地,水滴在半空中便被撞得粉碎,一片片水雾弥散着连缀成巨大的帘幕,掩埋了整个世界的喧嚣与喜怒。
冥冥中仿佛有年长的灵魂在女孩的耳边低语,看不见的手温柔而可靠地牵住她,给她可以信赖的温度与力量。那双手有些粗糙,带着干爽的暖,是真实到令人心悸的存在。
逝川微微一颤,乐声又转变了。
女孩奔至了丛林的尽头。
天光像瀑布一样泼向人间,漫漫的,流金一般,到达地面时溅起了无数火花般的光点。整个世界都被浸泡在了毫无保留的阳光里,万物披上薄薄的金缕衣,锋利的边缘像是沾上了一圈儿水,有了几分柔软的味道。
“我想让你听到,来自曙光的音乐。”
乐声戛然而止,女孩奔向了耀眼的太阳和盛大的未来。
逝川默默地退出了官网,任凭思维浮在没有搭载任何内容的空空的信息网上,兀自出着神。
来自曙光的音乐……
这便是那个少年费力挤进新人选秀的目的吗?推广曙光纪元的音乐?
这好比在基地选课时有个混小子跑进来对大家喊“不要去选和时空、机甲有关的课啦,大家都去选文艺通识吧”,实在是荒谬至极。那些随时代慢慢发展起来并且取代了过往的事物,自然已经在发展的过程中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何必以卵击石,挑战正确的时代发展路径呢?
可是自己又为什么在退出官网之后,第一时间回到信息终端,给那封确认邮件回复了“确认”呢?
逝川百思不得其解,只知道得知此事后的苏我对她大加赞赏,并再三要求她一定要选个靠谱队友,成功给她带去未然的体验权。
第二阶段正式开赛,逝川也从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纯路人摇身一变,变成了手握选择大权的参赛者。
逝川也很想选一个靠谱队友,但她没想到连选队友这件事,都贯彻了第二阶段的主题——盲选。
“记住,要满足双向选择的条件啊,”楠木在选手们进入盲选长廊前再三叮嘱,“如果你开了门,但里面的选手不同意,还得退出来重新选。”
“那要是每个人都拒绝了我怎么办呢?”有人举手问道,众人一阵大笑。
“第三个被你选中的人就不能拒绝啦,”楠木微笑着眨眨眼,“让他自认倒霉吧。”
轮到逝川走进盲选长廊前,逝川对楠木说:“可是这里面,流光不是不太会唱歌吗?那盲不盲选有什么区别?谁都能听出……”
楠木笑容可掬地为她解答道:“所以,本次盲选采用了乐器演奏模式,16强选手们都以乐器声作为个人标记。恰好第一阶段时除了流光谁也没有用过乐器,再加上我们已经通知流光更换了乐器,因此绝对公平。”
逝川不发问了,走进了长廊。
才走了一个来回,逝川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赛制设计确实是公平了,但对于bug一般的逝川,好像也没有什么公平可言。
16个房间里,唯有这一个房间里传出的乐声,能与她听见的时间流动的声音丝丝相扣,如同两个素昧平生却灵魂相伴的故人站在遥远的时间两端,彼此凝望,心意相通。
好像,还从来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的时间如此温驯而投缘。
逝川从来不是一个腼腆的人,二话没说,抬手敲响了门。
门一开,逝川便开口了:“你好,我是逝川,我可以做你的搭档吗?”
好像她根本不需要确认里面的人究竟是不是流光。
里面的人确实是流光。此时,他正处于呆滞的状态里。倒不是因为逝川的坦率直接,而是楠木高超的黑箱水平着实让他吃了一惊。
不是吧,不是说盲选吗?怎么这也有办法黑箱呢?
站在门口还有些忐忑不安的楠木没由来地打了个喷嚏,一脸莫名其妙。
“可以吗?”逝川久久得不到回应,有点奇怪地看着流光。
流光看了他一眼,忽然扭头走回了屋里。
这回换逝川呆若木鸡地站在门口。
好在流光很快又走了回来,手上拿着一只金色的电子手环,示意逝川戴上。逝川明白这便是同意两人搭档了,可这是不是太草率了一点呢?对方不是一个很会故作深沉的文艺青年吗?
逝川一边腹诽一边还是配合地戴上了手环,流光伸过手和她一碰,手环上亮起了他们的组合编号,并浮现出两个闪闪发光的字来:逝光。
“这是什么意思?”虽然明眼人都能看出这是两人名字的组合,但逝川不明白为什么要搞出这个名字来。
“不用管,”流光也没料到有这般操作,只好略显生硬地转移了话题,耳朵尖有点发红了,“我们先来和一下试试。”
暗地里偷偷走了一下神溜进信息终端,给楠木发去了怒吼:“你搞什么幺蛾子!”
在门口闲得没事干很久的楠木看了十分委屈,马上给他回复:“血口喷人!我什么也没干!”
但流光没有理会他的回复。
“放松就好,”流光抬头看见逝川有些愣愣的表情,误以为她有些紧张,于是又冲她笑笑,低头拨了一把弦,说道,“我知道的,你是被误卷进来的观众,本身不是喜欢音乐的人。我们就当一起玩一玩,不用在意结果,怎么样?”
乐声轻轻荡开,逝川的心有些痒痒的。
她笑笑,走过去拿起了话筒架上的麦克风,说道:“可是对你来说,这并不是不用在意结果的比赛。”
是笃定的语气。
流光惊讶地一扬眉,什么也没说。
开口唱歌对逝川而言不是什么难事,尽管是全然未知的第一次,可这种程度的第一次怎么能和在基地里无数个挑战极限的第一次相比呢?她不过试了三四次音,便顺顺溜溜地唱出了第一句。
相比开口唱歌,更令逝川有些措手不及的,是音乐与时间奇妙的共鸣。时间如雨,仍然淅淅沥沥地响着,而她青涩的歌声和流光成熟的吉他声缠绕成闪光的丝线,顺着时间的轨迹编织出玲珑的绸缎,在她的听觉世界里延展成繁花似海。
几年前,当她第一次独自驾驶个体宇航舱飞跃星河,瞥见舷窗外星光奔涌成海,听见星系旋转的低沉轰鸣时,那些盛大恢弘的美好与时间奔流的声音同频共振,她以为那便是时间的极致了。
却没有想到在宇宙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凭一把不起眼的曙光乐器和自己白纸般未经着色的歌喉,捕捉到了时间散落在旋律里摄人心魄的美。
流光弹着他的吉他,没忍住抬头看了一眼逝川。女孩的歌声像早春新鲜的草浆,带着雨水和泥土混杂的清香,干净得像一盏水晶风铃挂在古老的屋檐下,迎合着雨声发出清脆的声响。
流光听得入神,不知不觉忘了手下的动作。直到逝川意识到吉他声的消失睁着迷茫疑问的眼睛望向他,他才恍然回过神来。
“怎么了?是因为我唱得……”逝川话说的谦虚,面上却很坦然。可不,既然能与时间共鸣,逝川自信自己唱得应该差不到哪去。
“不,你唱得很好,我听忘了,不好意思啊,”流光挠挠头,直接承认下来,然后认真地看着逝川说,“你是我见过最有音乐天分的人,有你做搭档是我的荣幸。”
他还有一句没有说出来的话:“不从事音乐真是可惜了。”不过他一想,逝川可是基地的毕业生,基地里能看得上文娱部的人本就不多,他不能如此草率地对别人的未来发言,于是又收了回去。
好在逝川认为这只是他说的场面话,漫不经心地应了句:“应该说是我的荣幸才是。”
“对了,”逝川眼睛忽然一亮,“我看了你在个人主页上写的话,你为什么对曙光音乐这么执着呢?”
流光有一下没一下地拨着琴弦,犹豫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还记得未然来的那天晚上……”
逝川没想到他会忽然谈起那天,犹豫了一下,郑重而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想复兴曙光音乐,不仅仅因为曙光音乐本身,”流光目光游移着,像是在权衡对于这个什么也不知道的女孩,他究竟可以透露多少,“你既是音乐的门外人,个中缘由,不必知道的太多。”
“是吗,”面对流光的点到即止,逝川倒不意外也不沮丧,只是第一次因为自己与文艺无缘有了几分微不可察的惆怅,“那么,虽然可能性小得不如帝国毁灭,但我还是期待能知道的那一天。”
流光惊讶了一刹那,为逝川的聪明和透亮而理性的心,随即心里也完全放松了下来。
两人离开房间,并肩走出长廊,相视一笑。阳光滚滚而来,把逝川的笑容藏进了霸道的金光里。流光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她澄澈的瞳仁,有玫瑰色的旋律开始在他的心头浮起,就在那一刻,他忽然想把这个女孩写进他的歌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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