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如墨的门扉关得并不严实,堪堪晚风吹拂而入,灼热气息洒落在冷白的修长骨节上。
赵晔低眉瞧着指腹下的墨色,眸中寒光骤起,整个人像是被什么惹怒了一番,手背上的青筋都泛着深蓝色。
枯黄的粗麻衣角微微颤动,上好的锦靴缎面往后退了一步,干脆利落,没有丝毫的犹豫。
赵晔睨着迎面的黄昏,一双胳膊垂落,如松如竹的硕长身姿离静止的木门远了,他迈着来时的步子重新坐在床上。
窗边的橘光早已散尽,渐浓的暮色里只有一道刀锋似的下颌线紧紧绷着。
赵晔垂眸,在这个安静极了的小屋内,听着他胸膛下的心跳声。嘭,嘭嘭,嘭嘭嘭
律动渐快,又慢慢恢复。赵晔始终没有动作,只是眼底下的暗色与窗外的夜一同变浓。
蓦然,劲瘦的腰身站了起来,粗糙又不合身的外衣顺势滑落,被赵晔丢在床下。
他冷漠地看着对面的木板,指尖徐徐掠过顺滑的玄色袖口,唇齿轻启,音若珠落。
“刘小将军,孤今晚走。”
刘小将军?听到话的蒙大几乎是一瞬间就站直了身体,微微颔首,面色严肃地应了声,挂在腰上的木葫芦还漾着酒味。
他到底造了什么孽?纵然出了汴京城也得受人差遣。不过也怪自己嘴欠,非得说笙笙今晚回不回的事。
蒙大又警惕地扫了眼安静的四周,将脖颈稍稍抬起,用压低的声音恭敬说道:“公子即刻就走,还是?”
赵晔默不作声,脚下快步已经到了桌边,眼尾的余光之中全然都是浅黄的油纸包。
但他停也没停,嘴边的话音直接被淹没在一阵奔跑的脚步声中。布鞋踩地的细声很碎很快,他甚至听出了一丝熟悉。
那又如何?赵晔拧着眉心,薄薄的嘴角往后一压,脚下阔步很干脆地迈开。
哐当。
拦着夜色的木门被一道殷红撞开了,灰白身影顺势摔了进来,双膝跪地。
缕缕瀑布从赵晔眼前倾泻而下,一圈又一圈的檀黑卷发落在笙笙的后背、双肩和身前。
她好似累极了,鼻间唇间都在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前和两颊的豆大汗珠簌簌滑落,悉数没入卷发间,而水光冒出的动作更急更快。
赵晔视线未动,只听耳边颤音怯怯说道:“夫君,我今晚买了四个白面馒头,都好好的装在布袋里。”
笙笙说得很慢,但她的气息太过急促,话音一落就接上了连声咳嗽。
一咳一落,赵晔在灰白的衣襟上看到了血色。他根本来不及别过眼,目光中的玉簪和布袋子就沾上了殷红。
他看着她惨白的唇,平静眸子又落在了卷发散乱的脖间。她脖子伤了,还流了血。
可皱皱巴巴的布袋子被她攥得很紧,从隆隆鼓起的模样来看,确实是四个馒头。玉簪子也在她手里,只是尖端那处多了一道赤色的碎痕。
许是他的视线太过冷冽,笙笙不禁缩起了脖子。但一想到他曾经说过的话,“护不住,就不该留”,又弱弱道:“夫君,我是好好护着玉簪的,但”
笙笙欲言又止,贝齿一不小心就咬在惨白的唇上,一颗血珠很快冒了出来。夫君肯定要生气了,那玉簪之前多干净,怎么就被自己沾上了血污。
她缓缓仰头,眼也不眨的看着赵晔,“夫君,我护着玉簪了,可是我害怕”我死了,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无碍。”
不等笙笙的话说完,赵晔就往前走了一小步,钩织着金线的墨色锦靴将将越过笙笙的肩。
“我现在便要走了,姑娘多保重。”
走,夫君要走到哪里去?笙笙呆愣了下,全身僵住,怀中的布袋顺势滚落,一个白面馒头都贴在了地上。
“夫君要去哪?外面的天都黑了,你的户籍也没有。”
笙笙看着桌上的油纸包,弱弱语气是前所未有的平静,她都以为自己会哭的。
赵晔没想过她会发问,还是如此不起波澜的声音。他侧目看着她的单薄背影,喉间慢慢有了颤音。
“夫君,我跟你走,我们去哪?”
灰白肩颈顿然站了起来,两人朝着相反的方向,脸上神情也是截然相反。
笙笙欢喜,赵晔沉默。他从未想过带她走,哪怕是一个瞬间都没有。
“我不能带你走。”
赵晔言简意赅的说完,眼前就多了一抹灰白,她伸手挡住了他的路。
“姑娘,要拦我?”狭长眼尾一沉,冷若霜雪的神情就坦然映在笙笙的一双杏眼里。
“夫君,我没有。”
笙笙说话很急,在话音刚起的一瞬间,她就垂下了酸软的胳膊,灰白袖面也不敢离玄色衣裳太近。
她怎么会拦住他?她是要和他一起走的啊。
“没有就好。”
赵晔往前走了步,乌黑发丝在笙笙眼尾徐徐扬起,没有任何一丝的留恋。
一步,两步,笙笙在心里默默数着他的步子,目光之中的油纸包都裹上了莹莹水光。
她的夫君走了,她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人,再也不会有人在屋内等她回来了。
“夫君,”笙笙很大声的喊着,硬生生将喉咙间的腥甜压了下去。
赵晔听着声,脚下步子微微顿了下,但深邃的黑眸还是直直地望着前方,面上神色未改。
“你的糯米糕还没有吃,你吃完了再走,好不好?”
笙笙边跑边说话,当形如水藻的黑卷发映入赵晔眼帘时,他就已经停住了步子。
他看着她身上松松垮垮的灰白衣裳,才彻底清楚她脖颈上的血痕有多骇人。
手腕一紧,包裹着玄色布料的胳膊已经抬了起来,冷白骨节映在层层卷发上,隐忍着一股怒气。
“你怎么弄的?”赵晔压低了嗓音,嘶哑之中带着沙沙的抖动。
“我,”笙笙的目光有些闪躲,眸色一亮,双唇都染上绛色,“我买完馒头后摔了一跤,摔得狠了些。”
摔的?赵晔骤然轻笑了声,一把拉住笙笙的左手,指腹按在灰蒙蒙的石串上。
“摔在哪了,手上才会有一圈圈红痕?”
赵晔看着笙笙的杏眼,目光不知觉向她靠近,他甚至能够望见她眼尾溢出了愈来愈多的氤氲水光。
他知道自己该走的,而不是拉住她的手质问她。可他就这样做了,几乎还是下意识的动作。
“好,你摔了一跤。”赵晔缓缓松开了柔软的手腕,修长身姿一转,就往乌漆麻黑的屋内走去。
夫君,他不走了?笙笙伸手揉着发冷的头顶,她刚刚好像听见了夫君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不进来,我怎么吃?”
“噢,我马上就来。”
所以,这位爷还走吗?蒙大拿着手里的木葫芦笑得一脸戏谑,整个人悠悠的靠在木板上,恨不得把耳朵都贴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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