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间，笙笙趁着身侧的人还没醒，便轻手轻脚下了床，随意拢起外衣就要朝外走。
细步很慢，笙笙躬身看着矮桌上的一片狼藉，一双手掌都在打颤。那毫笔在夫君手中有多乖巧，在自己手里就有多闹腾。
等自己好不容易把毫笔抓稳了，夫君的一对手背上也沾满了墨汁。
他本来就很白，再加上屋内炎热，星点墨色全都晕开了，看起来十分不干净。
墨染白玉，冷意盎然，而夫君最喜干净。她当时怕极了，扯着藕白衣袖就往夫君手上擦动。
可她越擦越黑，甚至还把夫君的手腕都给摁红了。
她当时站在，夫君坐着，饶是她耳朵再不好使，也听见他的鼻端粗气很急，仿佛下一瞬就要支棱起来，把自己臭骂一顿。
“欸，你又愣什么？我问你，你昨天晚上跑到哪里去了，一进不夜楼就不见踪影。”
月儿和笙笙两人走在行人不多的街口，一团糯米糕喂过来的时候，笙笙还在想着她夫君那个奇怪的眼神。
他当时确实站了起来，颀长身影立马盖过她的头顶，把她都吓得语无伦次了。
“夫君，我擦你手背沾上墨了。”
因着习字，两人就坐在一前一后的凳子上，而她身后就是摆满笔墨纸砚的矮桌。
笙笙还记得当时的场景，自己说着话，又想离夫君远一点，她就一个劲往后弯着腰身。
发酸的腰本就是软绵绵的，任她这么一用力，疲乏的双腿也往后倒着。
“完了完了，我不会把桌子也砸碎吧。”心中念头刚起，她就忍不住把双眼闭上了。
可她腰后突然多了一抹凉意，惊恐不安的眼帘里，是一双泛着微红的眸子。夫君在盯着她，目光十分平和，但又好像是忍着什么。
“笙笙，你脑子里在想着什么呢？小脸通红，脖子也是红的。”
走在笙笙一旁的月儿突然大声吼了句，还单手把笙笙的肩膀都给掰了过来。
“我想什么？我昨晚和夫君一起回寺庙屋子了，今早是偷溜出来买馒头的。”
笙笙目光飘动着，双手时不时绞动衣袖。她到底要不要问月儿姐那晚的事？这貌似是很亲密的，可她当时真的很痛。
“回去，你怎么能回去？不夜楼的男人不好看？鼻子眼睛嘴巴，哪一点不比死人脸好看。”
月儿真是气急了，她以为那个死男人早就滚出蔺兰城了，没想到还在笙笙的屋子里待着。
“月儿姐，我夫君的鼻子眼睛嘴巴，确实都比不夜楼的人好看。”
她声音怯怯的，刚鼓足的勇气又泄了下去。她还是不要问月儿姐了，万一月儿姐发了火，跑去和夫君打一架都是有可能的。
“行行行，他好看，他好看死了。”月儿恶狠狠的咬了一口糯米糕，就像是啐着赵晔的血肉一样。
笙笙嘘声了，嘴边的半点动作也不敢发出。她不明白月儿姐为什么不喜欢夫君，自己也没在她面前说过夫君的不好，怎么就
“你耳朵后面又是怎么回事？”
月儿气鼓鼓的吞咽着口中甜味，一个瞥眼就看到了笙笙左耳后的伤。那口子不大，但一排连了好几个。
“唔。”笙笙噎呜了下，抬起指尖就往左耳后探去。
须臾，笙笙冲着月儿笑得欢喜，话语也说得极快，“我没伤着，可能是晚上被蚊子咬了。”
蚊子咬的？月儿若有所思的点头，那又红又肿的模样，确实像是蚊子吸血过后。
笙笙见状，心底松了一口气，她要是没记错的话，这左耳后是夫君那晚留下的，怎么过一天一夜还没好。
“喏，糯米糕给你，就当是你这几天陪我去不夜楼的回礼。瞧你头一次去的胆小模样，没想到你那晚还能在我眼皮子底下走掉。”
月儿往笙笙手中塞了一团油纸包，挪揄的目光里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
她一下凑近到笙笙耳边，还特意把嗓音也压低了。“笙笙，你那晚没有真去四楼吧？”
四楼，那红鲤戏莲的窗户。笙笙眨了眨眼睛，还没开口就被月儿的话堵了回去。
“你没去就好，”月儿缓缓抽离了手掌，语气有些可惜，“我和你兵分两路以后，就撞上了好几个守在楼梯口的黑衣人。
他们守在那好久，我只好重新寻了路。然后我就听到有人说，楼上来了个大人物，不喜人打扰，还”
月儿扫了眼空荡的周围，两指并道，往脖间斜着划下。
许是怕吓到笙笙，她转而就轻笑道：“反正都过去了，若你还想去，我们就在下面看看。”
“不不，”笙笙连忙摇晃脑袋，略白的下唇被她抿得死死。她那晚碰到的那个白衣男子，难道就是会杀人的大人物？
可他看到自己后一直都是笑的，连说话声音都很舒服。
“月儿姐，我这以后都不去了。”笙笙细声一噤，脑海里的画面全浮现上来了。
她记得自己当着那人的面摸了窗户，他还帮自己把头发捋到耳后，她还和他说了夫君长的什么模样
“月儿姐，我馒头已经买好了，要不我就先走了。”
笙笙低头望着街上的青石板，猛然发现不夜楼就在前面。她想着月儿姐方才的细声细语，还有那个抹脖子的动作，心底就是一阵后怕。
万一白衣男子没走，她再明目张胆的从不夜楼门前走过，恐怕自己和夫君的小命都要不保。
毕竟她那晚撑在窗户处，对着长街上又喊又嚎的，吵了他喜欢的清净。
“走什么？前面就是迎宾楼了，你随我吃过饭再走。”
月儿可是个雷厉风行的人，她刚说话就把笙笙的胳膊挽住了，让笙笙不能拔腿就走。
“你这几天都饿瘦了，是那个老不死给我的银子，不花白不花。”
月儿姐愿意拿沐管家给的银子了？笙笙微愣了下，彻底没了往回走的先机。
但她看着越来越近的烫金牌匾，双唇飞快说道：“月儿姐，我们可以回徐娘子的铺子继续买糯米糕，或者油酥饼也行呀。”
“怎么，你就只想着你夫君会饿肚子？我可是从昨天就没吃饭。”
月儿的语气有些委屈，但笙笙知道她只是装的。可月儿的话都说到这了，笙笙怎么可能会不去。
“那月儿姐，你再吃块糯米糕垫垫，迎宾楼的大菜可是要等上很久。”
笙笙顺手就从油纸包里拿出一小块糯米糕，动作朝月儿嘴边喂去。
“这还差不多。”
月儿瞬间就眉开眼笑着，但她视线内的小白块一下就掉落在地，还接上了一个浅黄的油纸包。
“笙笙，你这就过分了吧，看我待会怎么收拾你。”
月儿弯腰捡着东西，恰好把笙笙眼前的所有白衣身影，都露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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