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刹那,屋内外皆静,只有那道非常熟悉的冷声在笙笙耳畔萦绕着。
“傻乞丐和她的孩子,都不能活。”
冷白两颊微颤,一阵阵酸涩直接往鼻端和眼眶涌动。老天爷让她很恰好地得到了他的答案,也很决绝地掐断了她最后一丝念想。
她知道他对自己有杀意,从白玉簪露出那次,她就知道的。但她不明白的是,他要让自己做他的外室,以及要了她一个未出世孩子的命,是为何。
身后的屋檐水滴兀自在响,那根根木刺嵌入指尖盖缝隙的咔滋咔滋声,也在响。
笙笙此刻很混乱,不止是从头到脚的僵直,也有脑海中不断闪跳着的两人画面。
她本以为自己就快捂热了一块冰冷的美玉,不想美玉从石头中开出来那刻,就已经是寒气逼人的。
纵然她的一双手再怎么热,也只能把他捂热一点点。尚且那一点点,都是随着他的心意而动。
惨白唇瓣忽而嗫动,笙笙这才发现,她确实很听他的话,连本能的咬下唇,都能改了。
和风轻抚,丝缕血腥味从冰冷僵着的殷红指尖传来。她其实是很怕痛的,尤其这种十指连心的刺痛。
指腹翕动,一双颓然无力的灰白胳膊就此垂落在漆黑如墨的镂空门扉前。
笙笙将双手不断收紧,直到那股黏腻的铁锈味把掌心占满,她才突然一下察觉,那双酸涩不已的眼眶内竟是连星点水光都没有。
原来,人悲恸到了极至,是哭不出来的。
鼻端倏然吹过一股凉风浸染的清新草木香,笙笙嘴角骤然勾起一抹浅笑,很轻很慢地退离了那扇门。
她在他面前确实没有骨气,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甘愿被他杀死,还要带上她尚在肚子里的孩子。
青石铺径,绿腰抚裳。笙笙踏着脚下的灰黑布鞋,轻快地越过了每一滩积水。她此后都不会再是一个人了,她有她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
日西黄昏,久久未见的光亮,竟是在傍晚时分铺上了漫天遍野的橘红夕阳。
绯色映灰白,显得巴掌大的小脸更是白里透红。只见锃亮茶几一片光洁,仅有几缕稍长的卷发随风摇曳着。
笙笙已经在窗边小榻倚着一整天了,她细细回想那人和他属下的对话,他明日就会从蔺兰城离开,回到汴京城去。
她其实现在就可以一走了之的,但华伯和他的属下,都知道自己怀孕的事。她不担心华伯会对他说什么,因为她手指头上的伤都是华伯上的药。
但那个属下呢?他今日都能对他主子说出“假如”之类的话,那指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将自己怀孕的事说出去。
不行,笙笙猛然从小榻上坐起,她绝不能把自己和孩子的两条命交到一个压根就没有见过面的属下身上。
灰白衣袂攒动,笙笙抽身迈步就要从屋子出去。她和孩子想要活着,就得离那人远远的,姑且躲过明日,他走了就好了。
“叩叩叩。”
笙笙刚走到门边时,一阵干脆利落的敲门声就响了起来。
“笙笙,我去问过华大夫,你身体已无大碍。明日早间无雨,宜出行。”
赵晔不紧不慢地说完话,扣在门扉上的虚拳早就放了下来。他在木苏走后就去见了华大夫,知晓她的身体无恙。
但华大夫收拾药箱的动作有些急,细长布条和止血的伤药都忘在了桌上。许是头一次见他没有骂骂咧咧的,就顺口问了句。
“这些布条颇为细窄,不知刚刚走的人,是伤到了何处?”
赵晔眉眼微蹙,始终都忘不了华大夫看他的神情。苍老面容上既惊恐又憋屈,到最后只是缓缓喟叹了声。
“那女子伤了十根手指,每一个指甲盖的缝隙里,都有长短不一的断木刺。”
断木刺,赵晔望着眼前的紧闭门扉有些出神,他今日好像是在哪里看到过星点殷红的木刺。
“明日早间无雨好呀,我想回寺庙一趟。”
门后的笙笙干笑出声,实则每一个字都是她硬生生蹦出来的。她必须在今晚就走,而且越快越好。万一那属下又说了什么,自己和孩子可是会没命的。
“回寺庙一趟?你不怕杀了马六的人,”赵晔的话点到为止,而且他也不会再说一次,让她同自己回汴京城的事。
杀了马六的人,那上千个血窟窿。笙笙不想此事过了半个月,自己再听到时依旧会不寒而栗。
“我……就回去一趟看看,而且我走得很快的。”
笙笙杏眼一闭,面上全然是一副豁出去的神情。她确实害怕杀了马六的人,但眼下她不敢看到的人,就是他。
“那你早些回。”赵晔着那身玄色衣裳站在门前,总觉得两人的言语之间有些许不对劲。
笙笙嗯了声之后就没再说话,正当她以为门前的人已经离开时,熟悉嗓音又响起。
“那四个字,你可练得熟了?”赵晔冷不丁出声,继而又想到他看见她在夜里灯下,提笔习字的几番场景。
“夜里油灯虽亮,但对着宣纸久了,眼睛自然会不适。我在汴京写过的字帖颇多,你往后可以慢慢学。”
赵晔话落,清隽面容上的坦然从容,是笃定了门后的笙笙会答应。
往后可以慢慢学,她在他跟前才没有那么长的寿命。笙笙没好气的白了一眼,才慢慢回道:“我日后不会在灯下习字了,夜黑天冷的,你早些回屋吧。”
滚吧滚吧,只有他滚回屋子去,自己才能趁机走掉。
“现今五月下旬,若你真觉着冷,何不去华大夫那看看?”赵晔沉着紧绷的下颌道,若他再听不出她赶自己走的弦外之意,那就真是他傻了。
这就生气了?只见笙笙粉唇一撇,佯装没听出他的怒气,“那笙笙就多谢夫君的提点,等你回屋了,我就去找华伯看看。”
说实话,当她再次说出“夫君”二字时,总有一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但仅仅一瞬息,笙笙就释怀了。
她记得自己养的那只兔子死的时候,她也是这种心底发堵的滋味,但她现在仍然活得好好的。
所以她就当自己的夫君死了,死得荡然无存,连丝毫都没有留下。
“那你记得寻华大夫看看。”赵晔说完这句话就走了,但刚刚那刻的微怔,他记得很清楚。
原来两人言语间的不对劲,就是少了她一句一声的夫君。
翌日早间,薄雾已散,黎明初开。当赵晔在马车内干坐了两个时辰之后,木苏听到身后的车帘被拉开了。
“去寺庙寻到她,把人带上马车。”
木苏除了应声以外,不敢言其他的。又过了一个时辰,午日当空的烈阳已经把檀黑车盖晒得滚烫。
赵晔无声地瞥着气喘吁吁的木苏,而他身后并没有那抹熟悉身影。
“公子,笙笙姑娘不在寺庙。而且寺庙的人说,她是夜里子时去了一趟,之后便匆匆走了。”
木苏上气不接下气的说着,一个趔趄就跪在马车前,“属下将蔺兰城都跑了遍,也没有看到……”
“够了,她既不愿,孤不强求。”
木苏听着克制的怒声就后背一哆嗦,他怀疑笙笙姑娘是听到了殿下和自己的对话,才连夜走掉的。
毕竟他这些日子都看在眼里,她是真的很喜欢殿下。可殿下的眼里只有规矩礼度,也不论那是不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
“殿下,已经晚了半日,此后恐要快了些。”木苏箍紧了手中缰绳,对着墙角边突然露出的灰白衣角熟视无睹。
马蹄声声渐远,而瘫靠在灰墙上的娇小白团终于忍不住滑了下来。
他走了,他这次是真的走了。
纵然她心中确实有欢喜,但无尽的酸涩还是不断往上翻涌。仿佛她只有真的当他死了,自己心里才会更好受些。
水光婆娑中,一道温润的浅笑彻底打破了笙笙的小声噎呜,“姑娘你真要在这哭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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