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府大堂。
徽礼换了一身月牙白的烫金大袍,繁复的裙摆铺了一地。他懒懒地瘫在主位上,歪着脑袋,一手抵在案桌上撑着下巴,一个从果盘里揪下来一颗碧绿通透的提子丢进嘴里。
他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堂下的人。
“齐了?”
战战兢兢等了半个时辰的众人:…就等您老人家开金口了
“一个一个讲,清明那天你在哪里,做了什么,”徽礼勾起嘴角,朝众人眯眼一笑,“千万不要说谎哦,会死的哟。”
众人一抖。
“从你开始。”
许秋起身,跪在堂中,端端正正朝徽礼一拜,道:“小民许秋。清明那天小民负责许家祖庙祭祀,奔走于敝府与城外祖庙之间。所有人都能为小民作证,小民是第二日清晨才惊闻侄儿死讯的。”
徽礼的目光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麻布衣上停了片刻,移到他身旁的一个胖子身上。
胖子一直在用他那双圆溜溜的小眼睛在打量徽礼,心说这什么什么王爷长得比娘们还漂亮。
听到许家主一声咳嗽,那胖子的眼睛一溜儿转回来,眯成一条缝,扑身拜倒在地上:“王爷啊!冤枉啊!”
众人:……他好会
“小的徐鹤,是家中老三,平日吃喝嫖赌毒,养养精通。清明前一晚我刚输了家里十亩水田给张家老六,家父拿扫把将我逐出许府。小的无处可去,只好到红鱼娘那处小憩,一不小心憩到日上三竿,将家父交代的提前备下黄酒也没准备。”
许家主在旁边听得脸上一阵红一阵白,气得吹鼻子瞪眼,捂住胸口:“逆子!你那天竟然骗老夫说是去帮张家小子收田租!又跑到那狐狸精那里!老夫今日就要清理门户!”
“爹,注意形象,人家王爷瞧着呢,”那胖子脑袋一缩,“小的想,黄酒没备下,肯定来不及了,定是逃不过一顿打,早回府早挨打,晚回府晚挨打,索性再在街上逛逛。这一逛,忍不住又到张家赌了一把,没想到这次连裤衩子都输了。出来时已是深夜,只好回我府上去。小的也是第二天才知道我那命苦的小侄子死于非命的。王爷替我做主啊!王爷!”
徐鹤又往地上一拜,再起身时甚至挤出了两行猫泪。
众人:……他真的好会
徽礼慢条斯理剥下橘子皮,露出里面金黄多汁的果肉。
“嗯。你呢?”
一个瘦弱的少年朝徽礼一笑,明亮的眼睛被窗外氤氲的雨汽一拂,显得水波潋滟。越檀倚在正堂门口,偏头看了他一眼。
“小民许松凉,今年将参加科举,清明那日,父亲叮嘱我好好待在在白琴先生塾中读书,直到午时三刻才赶去祖庙祝福,随后又径直回到先生处,晚上莫约子时回到敝府,就听闻常山侄儿遭人毒手了。”
“完了?”徽礼推开面前空了一大半的蓝琉璃果盘,身子前倾,手指交叉,半垂着眼,盯着下面跪着的四个黑漆漆的头顶,懒懒开口:“都编得挺好嘛。”
许松凉脸色一白,许秋仍是跪着,倒是那胖子笑着开口:“王爷这是什么话?您要怀疑我,我认,我就是个货真价实的混子。但是别的我徐鹤不敢说,我二哥那可是个顶好的大善人,您在街上随便拉一个人问问都是知道的。我五弟读书向来勤勉,那白琴先生就收了他这一个学生,宝贝得像什么似的。他们两个怎么可能去毒害许常山?”
徽礼眯起眼瞧了他好一会儿,才把头转向许家主,道:“许常山住处何在?”
“回王爷,就在听涛园东南角的长梦苑。”
“带路,你们随本王一起去。”徽礼起身,宽大的月白袍裙摆拢起来。
越檀撑起竹伞,伸到徽礼头上,挡住风携进堂口的雨。
雨已经渐渐停了,四周都是雾蒙蒙一片,只有挂在叶子上的雨滴滴滴答答地滑落下来。
听涛园中央是铺满碧荷的大池,听涛听的是荷涛,长梦苑梦的是幽幽荷香。
许家主推开雕花拱门,越檀收伞,抬手撩开珍珠垂帘,徽礼走进去。
一进屋里就见到一尊供着的灰色神像,案上积了一层厚厚的香火灰。
神像左边是一张比寻常稍矮的黄桦木桌,桌上挂着长长短短五支狼毫毛笔,一方松墨砚台,堆着五六卷竹简,地上还掉落一卷半开的,上面抄着奇梦录。
再远一点就是一张床,铺着黄蚕丝绸被,挂着龙凤呈祥纱帐。
每一件物什上都粘着一张黄符。
徽礼收回眼,偏过脸对许家主道:“你与他们在此处候着,本王稍后喊你们进来。”
“全听王爷吩咐。”
越檀替徽礼关上门,在门上落了个隔音咒。
“白落那边有消息了么?”徽礼弯腰观察那座神像。神像上有细密的白色山形花纹。
“你很关心他。他算个什么东西,也值得你燕王爷记挂。”越檀倚在门口看着徽礼的裙摆,垂下眼,语气很淡。
徽礼抬手摸上神像,带下一层灰,拇指食指并拢搓了搓那层灰,灰并没有黏在一起。他蹲下来,观察起案桌角贴上的黄符,开口道:“好越檀,别闹。乖乖地,告诉本王,白落找到那许昊的墓了吗?”
越檀闻声复又看他,迈腿走过去。
他的腿很长,两三步就到了徽礼身边,徽礼闻到熟悉的冷松气息。
“根本找不到,”越檀把人的名字省掉,“不止如此,就连许常山的衣冠冢都寻不见踪迹。”
徽礼站起身来,手在黄桦木桌上一抹,又是一层灰。
他笑起来,道:“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倒是有一个猜测。你替我盯着平凉王那小子,他有事瞒我。”
越檀看着他手上的灰,心里了然:“雷斯莱陨石灰。那个神像上的雪山花纹是塔库特人一族的图腾,巫我和此事有关?”
徽礼咧嘴:“本就是巫我设计的审判局,有它插手在意料之中。但是它设计的这个局,比我想的要有趣。你知道这符是做什么用的么?”
越檀蹲下来细细端详,道:“符纹有点像安眠一类的。”
徽礼道:“是致幻,但是这一横的位置反了,所以这符致幻的对象从活人转运成为——死人。不说常人,道行不精的术士也很难看出来。这里一共有三张,分别贴在神像供台,案桌和木床上,这太奇怪了,因为只需要一张就可以达到效果。除非——”
“除非贴符人是在布局。”越檀沉声道。
徽礼挑眉看了他一眼:“没错。凡是布阵必有阵眼,只要找出三这道符对应的实物方位就可以推测阵眼。找到阵眼后,就可以知道布阵者的意图。不过在此之前,我还有一些推测要证实。”
“你刚刚提到平凉王,和他有关么?”
“他绝对逃不掉,你知不知道他之前找了近百人调查许常山这个案子?”
越檀眼皮一抬。
徽礼道:“以平凉王的身份,真要弄清真相,只需找上几个精通查案的,而非撒网一样,让一大堆人搅和进来。这些人恐怕是为了掩饰一些什么。”
越檀瞥见那卷掉在地上的竹简,走过去弯腰拾起,将它摊开在案上,他的手骨节分明,指很长,很好看。他又伸手打开堆在案桌上的其他竹简,扫了一眼,旋即皱起眉,道:“这字笔劲老练,绝对不是一个六岁小孩能写出来的。”
“当然不是许常山写的,因为许常山根本就不住在这里。叫人进来吧。”
越檀伸手抹除隔音符,推开门,道:“你就应该穿这种华贵的服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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