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澄不理宋煊已经有两天，早餐的时候出现在客厅，她也装作冷漠无视，走过去的时候，余光瞥见宋煊坐着轮椅的背影，好像很失落似的。
这两天据说宋老爷子旧疾发作进了医院，宋家人上下都很慌乱。
林晚澄听宋煊听过一次，宋为民心脑血管病还挺严重的，前两年就住了很久的医院，这次又生病，远在国外的宋东赶忙飞了回来。
她还没有资格去探望，只能在众人围着的门口远远看一眼。
高级病房里躺着的是宋老爷子本人，宋老太太握着他的手，跟面前几个人交待着什么事，大概意思就是现在宋老爷子的唯一心愿就是希望宋家多添一些人丁，宋煊作为唯一的孙子，家里人都想让他赶紧结婚。
宋煊坐在轮椅上，背对着林晚澄，语气坚定地说:“我不结婚。”
“那个东翔集团的千金不就挺好的吗，我看你们最近走得也挺近。”宋老太太说，“你也老大不小了，不能总这么玩，早点定下来，你爷爷也好放心。”
闭着眼睛的宋老爷子躺在床上嗯了一声。
“奶奶，我有喜欢的人了。”宋煊说，“我只想跟喜欢的人结婚。”
宋老太太笑了笑，“我当是什么呢，既然你已经有了喜欢的人，那就带回家来看看，我们没有什么条件，你喜欢最重要。”
听到这里，林晚澄的心里直打鼓，心脏突突地跳，都快跳出嗓子眼儿了，她真的害怕宋煊说出那个喜欢的人就是她。
还好，宋煊没说，只是淡淡道，“我想再等几年，娶她。”
“等几年？”
宋煊点头，“嗯，因为她现在还不喜欢我。”
林晚澄垂下眼眸，心情有些复杂。
下午又是一堆人围在那里，宋老爷子不高兴了，让他们该干嘛干嘛，自己想清净清净。
林晚澄跟助理小五就在医院里等着宋东，站在门口聊天。
“据说宋老爷子晚上的时候叫律师过去，重新又立了遗嘱，我看这次他生病是真挺严重了。”小五在林晚澄旁边叹了一口气，“从来没看到家里这么乱过。”
“瞎说什么，每次只要宋老爷子进了医院，都会叫律师过去，他性格就这样，跟病情的严重没关系。”林晚澄说。
宋家现在这种情况，宋老爷子也不可能放心，他催着宋煊结婚，恐怕就是私心想让宋煊接班，但是无法服众，如果宋煊结婚了，而且女方比较有实力，好歹还能扶持他一把。
那天下午宋老太太单独跟宋煊聊了很久，具体的聊天内容林晚澄不太清楚，但是差不多也能感觉到。
因为宋煊坐在轮椅上被推出来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有些不太好。
刚好林晚澄路过，想去趟卫生间，就听见宋煊在背后说，“我奶奶建议让我跟唐碧摇订婚。”
林晚澄愣了一下，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儿，“挺好的，她家那么有实力，应该能够帮到你。”
宋煊沉默了几秒，听不出什么语气，淡淡问，“你也这么觉得？”
林晚澄没回答，心想他这样的人都身不由己，世界上真正过得自由自在的人又有几个？
宋煊看她不讲话，在心底也叹了一口气，那时候他年少，不知道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已经在暗中标好了价格。
医院的走廊里，他的侧脸轮廓被照得很分明，像希腊雕像，看上去很有距离感。
“对不起，那天一直没跟你道歉。”宋煊低头，“希望你能原谅我。”
人来人往的，林晚澄不敢跟他多说，转身走了。
今天站了一天，又穿着高跟鞋，把她后脚跟都磨红了。
林晚澄打算找个没人的地方，坐在长椅上歇一会儿。
看来再好的高跟鞋也是会磨脚，她把高跟鞋脱了，揉了揉发酸的脚踝，叹了一口气。
“给你。”
林晚澄闻言抬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宋煊出现在她的身后，手里还拿着一个创可贴，上面的卡通图案是粉色的星之卡比。
她没接，宋煊便往前移动了几步，低下头准备给她贴上。
“你干嘛？”林晚澄皱了皱眉头。
刚打算推开他，手还没动呢，就被他碰瓷了。
“嘶——我腿上有伤，你别碰。”宋煊一脸痛苦，好像刚刚真的被她撞到了似的。
林晚澄无奈地缩回手，看着他把创可贴撕开，然后给她粘在脚后跟，轻轻用指腹摁压了几下。
“好了。”他微笑点头看着那个卡通图案的创可贴，像是在看一件很满意的作品，“你的脚很好看，但是不应该总是穿高跟鞋，像脚镣一样。”
林晚澄愣了一下，她也忘了自己是从什么时候起就有的只穿高跟鞋的习惯，好像是傅临跟她说过最喜欢看她穿着高跟鞋的样子，因为这时候她就像个优雅的女王，自从那以后她几乎出门就会穿高跟鞋。
高跟鞋，虽然美丽，但确实禁锢了她的人生。
坐在轮椅上的宋煊，手掌落在她的脚踝上，认真地帮她揉了起来。
他的力道刚好，林晚澄感觉确实缓解了些许酸痛，低着头认真地看着宋煊手上的动作，没想到宋煊却突然抬起眼睛看看她，带着些许示好的目光。
两人四目相对，林晚澄略微有些窘迫，赶忙把脸转到一边去了。
至于为什么窘迫，她也说不上来，不知道为什么她在他面前总是会露出最狼狈的那一面。
宋煊给林晚澄揉脚，这场景若是给肖正南他们看到了，肯定会惊到下巴掉在地上，高高在上的太子爷竟然也会有一天低下头给一个女人揉脚。
宋煊却不觉得跌份儿，眼前只一心一意地想着只要他喜欢的人能舒心，让他怎么样都好。
宋煊握起她的脚踝，把她的脚放在了自己膝盖上摁揉了起来，样子没有半分嫌弃。
林晚澄一开始是拒绝的，因为自己的脚实在是很丑，这也是她浑身上下唯一的缺点。
由于长期穿高跟鞋，所以她的小拇趾那儿有一块很明显的凸起，看着有些畸形。
“这都磨红了，很痛吧？”宋煊偏过头问她，眼神里有种笨拙的温柔。
“还好。”林晚澄有些不好意思，把另一只脚放在了长椅上，安安静静地看着他头顶的两个发漩。
她头顶也是两个漩儿，林晚澄记得小时候妈妈跟她说过，两个发漩的人通常脾气都很倔。
她忍不住伸手去轻轻拢了拢宋煊的头发，很蓬松柔软。
宋煊听见头顶她低沉的声音传来。
“谢谢你。”
宋煊没说话，只是觉得这样稀松平常的日常，都令他觉得倍加珍惜。
晚上从宋家回去的时候，林晚澄被宋煊的司机拦住，说要给她个东西。
“少爷说是送给你的，让我一定要交到你手里。”司机递给她一个盒子。
林晚澄打开盒子，里面躺着一排质地柔软的棉质袜子，是某个童装品牌，袜子上还绣着小熊图案。
有张宋煊手写的卡片，上面写着几个字——“记得穿好袜子，还有，对不起。”
林晚澄没忍住微笑，合上了盖子。
他们都送她高跟鞋，只有宋煊送她小熊袜子，会认认真真看着她的眼睛说，对不起。
那目光里的真诚，让林晚澄很难不去原谅他。
隔天林晚澄在花园里碰到护工推着宋煊晒太阳，他的脚其实早就能下地走路了，只不过他懒，仍然让旁人推着。
看到林晚澄走过来，宋煊咳嗽了一声，手握起拳头放在下巴，好像很严重的样子。
“怎么了这是？”林晚澄象征性地寒暄了一句。
“最近换季，不小心感冒了。”宋煊让护工离开了，看着林晚澄道，“你推我去晒晒太阳。”
林晚澄转到他身后，陪他慢悠悠地在花园散步。
春末夏初，微风几许，阳光也很和煦，照在人的脸上暖洋洋的。
宋煊眯起眼睛，感受着这惬意的时刻。
“我妈妈也很喜欢散步，小时候她经常带我去公园玩。”林晚澄说，“我老家春天会有很多人在河边放生鲤鱼祈福，长大后很少见了。”
宋煊说:“第一次听你提起你妈妈。”
林晚澄云淡风轻地笑笑，“我妈妈已经去世很多年了。”
宋煊在孤儿院的时候听院长说过一些大概，但是当面听她这么复述心里又是另外一番滋味。
宋煊握住她的手背，看了她一眼。
林晚澄轻轻摇头，“都过去了。”
“那他们……是怎么走的？”宋煊小心翼翼地问。
“我对我爸的记忆并不多，只知道他跟我妈是未婚先育，我妈十七岁的意外怀孕了，我爸想让她打掉，但是那个时候我妈坚决不肯，于是便在流言蜚语中把我给生了下来。”林晚澄说，“出生之后，我爸就因为偷东西还有抢劫被抓进去了，等他出来，我已经三岁了。我还记得当时我妈抱着我去监狱门口探望他，他欣喜若狂地朝我们跑过来的样子，那是一个秋天的午后，我第一次跟我爸见面。他跟我们保证，自己会改邪归正。
但是，听说他没事了，他进去之前的那些兄弟一直有来我们家找他。
七岁那年，有一天，我跟我妈正在包饺子，突然来了一群人，问我们要一大笔钱，说是我爸在外面欠的债。
我妈一下子拿不出那么多钱，那帮人气势汹汹地走掉了，哪成想晚上我爸回来，那群人当着他的面侮辱了我妈，我躲在柜子里看到我爸恼羞成怒想把那人给捅了，却因为他们人多，被活生生打死。然后我妈也因为不堪被□□，自杀了。”
林晚澄从来没有如此清晰地复述给一个人听过，因为她在清醒与不清醒之间已经反复梦魇过无数次相同的场景，每次想起，都要经历一遍锥心之痛，像是一遍遍在刀尖上滚过。
她以为自己的内心早就已经坚韧到可以面对一些苦难，发现根本没有，她其实只是一直在逃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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