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城九月份的夜晚还是有些凉意,许是前一天寒潮缘故,到了夜晚,雾气弥漫在窗外,天也黑得早些。
纪谦坐在沙发上,穿着一身舒适的居家服,米白色的t恤,休闲浅色长裤,戴着一副金色边的复古圆眼镜,手上来回翻动着手上的《odetothewestwind》,里面有一个词是“clarion(号角)”。这一篇他已经记不得看多少遍了,又瞥见这句“她吹响嘹亮的号角”。
他突然想到《圣经》里的故事,在审判日之时,天使会吹响号角,复活的死者会接受裁判。
纪谦眉头微拢,将手上的诗集合上,放在一旁,想抬起手腕看眼时间时,却发现手腕上空空如也,他有些哑然,才想起自己做饭时将手表取下,还未戴上。
他伸手取下眼镜,将手机按亮,已经是下午七点了,齐溯是不是忘记今天是他们的纪念日了?
或许是有事在忙?纪谦随手打开微信,翻了翻齐溯的朋友圈,下午六点半时发了一张部门聚会的照片,地点是学校不远处的商场楼。
齐溯今天也要去聚会吗?纪谦将手机倒扣在桌面上,只觉得自己陷入了松软的沙发里,都快要触不到底了,修长的手指在面前合十搭在腿上,撑着额头似是在沉思,又像是在放空。
他长吁口气,缓了缓情绪才给齐溯打电话,30多秒时才有人接下电话:“小溯。”
对面却不是齐溯接的电话,反而是一位女性,许是那边有些吵闹,她有些大声的喊道:“你是找齐溯吗?我帮你叫一下他。”说罢,没等纪谦回应,便大声吆喝着:“齐溯,你的电话!”
纪谦感觉手里传来嘈杂的声音,酒杯碰撞、男女嬉闹、跑调的音乐
齐溯正在台上和人对唱,被人打断了有些烦意,眉毛垂下,嘴角微抿。不过即使如此,好看的人生气里也是好看的,和他对唱的男子搂着他的肩膀从台上下来:“接完电话,我们再继续唱也是可以的。”
齐溯的肩膀颤了两下,却没有躲开,将话筒放回原处,和他约好:“那学长你得等我哦,接完电话我马上回来。”
话语中有些俏皮,配上他纤细的眉,清纯的眼睛,还有红润的双唇,整个人都带着撒娇的意思。面前的学长似乎很是吃他这一套,爽朗一笑:“好啊,我肯定得候着我的小学弟。”
齐溯这才去接过手机,一看屏幕上的联系人“谦哥”,脸色微变,推开包厢门往外走去:“喂,谦哥。”
三分四十六秒,纪谦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缓了缓语气:“小溯今天不回来吃饭吗?”
“我在外面聚餐已经吃过了。”齐溯语气有些奇怪,似乎着急挂断电话,“谦哥,他们还在里面叫我呢。”
纪谦回想起今日种种,眸中神色晦涩不明,最终还是轻声问道:“小溯几点回来,需要我去接你吗?”
齐溯听见对方温柔的语气,似乎察觉到自己之前情绪有些不对,靠着墙,脚后跟踢了几下墙壁,语气也放轻柔了些:“谦哥,我指不定什么时候结束呢,你不用来接我的。”
纪谦不知道自己是如何克制住情绪的,只是轻声应道:“好,聚会的时候注意不要喝太多酒了。”
齐溯胡乱应了几声,刚放下手机,就看见学长站在门外挑眉看向自己:“还唱吗?小学弟?”
这里灯光有些暗也有些闪,封闭的走廊里,齐溯有些迷糊在对方攻势十足的眼神里,红着脸收回手机:“唱,当然唱啊。”
纪谦放下手机,捏了捏鼻梁,长直的睫毛遮住眼帘,眼里的神色滞涩,似乎并没有焦点。
缓了片刻,他起身去餐桌,无意间将腿边雪莱的那本《西风颂》带倒了,厚实的书皮在地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雪白的纸张摊开来。纪谦弯腰拾起时,又看见号角声那句,满篇的诗句铺陈在面前,黑色的字迹,却又似乎从很远的地方播放一般,他只能零星睨见几个单词——“西风”、“落叶”、“四散调零”
纪谦沉默地将诗集合上,放置在一旁的小书架上。
他走至餐桌旁,将碗碟上的盖子一一揭开,汤中还带着微量的热气,一团白色的雾气散溢在暖黄的灯色中,俶尔远逝。
桌上的菜都有些凉了,倒是饭煲里的米饭是保温状态,还保持着温热,纪谦看着一桌子的菜,便也不想再加热了,将牛肉裹在白米饭中,囫囵吃下。
牛肉凉了便有些硬,洋葱的甜和小米椒的辣味便有些腻味了,纪谦拿着汤勺,舀了一勺玉米汤放入碗里,就着一碗汤泡饭填饱肚子。
今天是他们交往三年的纪念日,纪谦下午从公司早退回来,在厨房里忙碌了几个小时,做出了一桌的菜,可惜了。
纪谦吃完后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干净,整齐地放在冰箱里面,一层、两层、三层都被剩菜填满了。冰箱顶部有一个暖黄的灯,照在三层的碗碟上,凝固的油、杂乱的气味,都变得难看起来。
他叹了口气,合上冰箱门,发现烤箱旁边还放着几个精致的纸杯蛋糕,想起今日下午自己忙碌时的欣喜,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随即拿起一个尝了尝,奶油有些腻了,蛋糕也没有刚烤出来的那般松软焦香。
真是失败的一天,纪谦伸出拇指擦拭嘴角的奶油,一点滑腻冰凉的白色奶油留在他拇指上,圆润的指甲上也沾了些许。
晚上十一点五十分,纪谦洗漱过后便换了一身居家睡衣,仍然是浅白色的舒适睡衣,他靠在沙发上继续看书,不过手上的书换成了莎士比亚的《十四行诗》——“我爱一个人,却又把自己怨恨”。
纪谦合上书,抬眼看向墙上的挂钟,又打开手机确认了一番时间。都已经这么晚了,手机里没有未读简讯,微信上也没有留言。他又点了下齐溯的头像,进去朋友圈,一个小时前发了自己在某个酒吧里的照片,配字“第二轮”。
他拨了电话过去,45秒后自动挂断,纪谦觉得眉心有些抽痛,他便用力按了按,最后还是有些担心齐溯的安全,起身披了身浅色薄衬衫当外套,拿着手机钱包和车钥匙出门。
纪谦开车很平也很稳,从不抢时间,期间他的手机一直没有响起过,静悄悄地躺在副驾驶上面。等红灯时,他白皙修长的手指搭在方向盘上敲了敲,偏头看向一旁的手机,还是没有任何信息。
绿灯亮了,窗外的霓虹灯连同路灯一同闪烁,穿梭而过。
黑色的车停在了酒吧门口,和周围的百万豪车有些许的格格不入,不过纪谦没有在乎这些,他把车停好后站在一旁,边往酒吧里走去,一边拿着手机打算继续给齐溯打个电话。
就在这时,酒吧门口出现两个姿态亲昵的年轻男性,高个子的男性亲昵地揉着矮个子的发顶,被揉着头发的男性笑着打闹着。
纪谦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不过他和齐溯相识二十年,交往三年,齐溯身上的外套还是他们一起去买的,如何能认不出呢?
纪谦手上的手机无间断地响着,音乐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出来,酒吧似乎在放歌,不知是什么呼麦的歌曲,冲击混乱,鼓点、失控的节奏,那是他很不喜欢的吵闹声,急促鼓噪在夜色中,扰攘不宁。
有些事情好像也不需要再说出口来,纪谦一瞬不瞬地看着两人,看着齐溯眉眼上的灿烂笑意,眼里亮晶晶的欢愉和欣喜,那些似有若无的旖旎,也看见男子的手掌捂在齐溯耳朵上,轻跳地捏了一下。
齐溯笑出声来:“学长”
真可笑啊,纪谦背脊挺直,站在酒吧的廊前,廊上有灯,倾斜在他脸上,雾气未散,影影绰绰,半边阴影,半边光亮。
申城的夜风从一旁刮过来,掀起他的黑色发丝,额前的头发有些乱了,半搭在眼前,一向清俊的眼睛里满是沉寂与空洞。
过去的三年,甚至二十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那是一场真实又荒诞的梦境吗?
纪谦只觉得自己的思绪在某一个瞬间随着这里的夜风在飘荡,或许是从耳畔传来的钢琴曲,遥远又朦胧,让他有些不真实之感。他落在这无形的雾气中,整个人都零零落落散在四方,找不到身体、找不到思绪、找不到全部。
他不禁怀疑着,齐溯真的站在自己的面前吗?酒吧前面是真实的齐溯吗?是那个一直跟着自己背后,牵着衣服的小孩吗?他是极了解那个小孩的,了解他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动作,了解他眉梢眼角的情意
夜空的风从衣领钻入脖颈,衣摆纤维的摩擦像是在迟钝着割据着些什么。
酒吧廊上的灯有些光怪迷离,不远处的霓虹灯、车灯、嘈杂的声音混乱依稀,让纪谦有些茫然的费解。
手机因为无人接听而自动挂断,在掌心轻微震动了一下。
齐溯和学长肩挨着肩,往外走去,抬眼才发现廊前站了一个人,米白色的衬衫衣摆在风中吹摆,他神色突变:“谦哥。”
纪谦心里微跳,虚幻刹那间消散开来,原来面前的一切都是真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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