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丢了‘六百石’粮食,安抚使司也是震怒的,想要问你渎职失粮之罪。这毕竟是‘六百石’,不是‘二百石’,我想要保全你,殊为不易。”
曹弈一愣,已经明白了过来,心中怒涛一般,面上却是恭敬拱手:“多谢都监为我转圜!此番‘六百石’粮食丢失,我实在愧对都监,自然是要设法将功补过的。”
胡观彦见他知情识趣,满意点头:“只要忠心办事,便是最大的功劳。你有这个心,我也好对上头交待了。”
待胡都监离开,曹弈心中五味杂陈,不知是悲是喜。
本以为必定少不了一通责罚,不想到头来反而升了军职——这庆州还有救吗?
消息送到京兆府,在转运、安抚二司案头积压了几日;二司商议,联合向陕西道内各州发文,命各地严查这伙劫匪的行踪。
公文到了延安府府治肤施县,又过三日,推官阅览,见事关重大,忙请示知府。
知府道:“转发各县留意便是。”
“这……这些盗匪胆敢袭击军粮,恐怕县里应付不来啊。”
“我月底便要去职,难道就应付得来?”
见推官低头不语,知府懒洋洋道:“新任知府不是有一个就在本地吗?你找他去管这件事吧。”
推官忙称不敢,诺诺退下。
转眼过了大半月。
天气适宜,地里抢种的糜子和荞麦都出了苗。农事组的主力转为开垦荒坡,准备种大豆、胡麻养地。
眼见屋子添了几间,大家有了遮风挡雨的地方,便又想着吃穿用度了。锅碗瓢盆、桌椅板凳、衣衫被褥,都要置办。
游抱刃先前同大家商量:他们带来的牲畜和粮食,以及县衙的赏赐,都充为公有,由徐添一管账,方真灵支纳,游抱刃总揽。
盘虎听完,大声道:“财货让你们管,我心服口服;路上跟来的苦兄弟分一分我也没意见;但那些打过我们的庆州兵凭什么也一起享受?”
游抱刃不答反问:“你们都是这么想吗?”
便有几个人大声应和;也有许多人点头。
她望向徐添一,后者即刻会意。
徐添一清清喉咙:“话不能这么说。杨平拿畜生怎么对自己手下的兵,你们也都看到了,没比我们好多少。你们设身处地想一想,杨平动不动打骂的霸道人,要是下令让你打,你们敢不动手吗?不动手自己就得挨打,大家摸着良心想想,换了你们,你们能舍己为人吗?且拼着自己挨打,你们的打就能免了吗?”
方真灵:“再说里正也让盘兄弟给他们每人都打了一棍。当着大家的面,你的那一棍有多结实,大家都看到了吧?还不够解气吗?”
游抱刃道:“这样吧,那时候时间仓促,每人一棍也确实粗糙了些。有哪个庆州兵以前下手特别狠,不是听命行事而是心存私愤、只罚一棍便宜他了的,你们现在就点出来,我们都来评评理,该偿还的偿还。”
众人一时沉默。
“我话说在前头,今天要是不提,以后就都不许提了,谁提我就罚谁。被点出来的人也别有怨言,我这是为你们好,这笔账一次结清,总比以后被人暗地里惦记好。”
见大家不说话,游抱刃指名:“盘兄弟,你是个爽快人,你来点名。”
盘虎讪讪:“大郎,我仔细想了想,倒也确实没有哪个特别狠的。”
一时议论纷纷,有人说之前其实颇得孔大有的照顾;也有人说几个下手狠的都不敢留下来,在直罗就已经跟曹十将走了。
等议论过一通,游抱刃说:“我再数十下,等数完以后,谁敢再分什么配军和庆州兵,我就不客气了。”
她顿了顿,开始倒数,刻意数得慢些。
没人出声。
她数完点点头:“好。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都是苦过来的,都知道在这乱世里要活下去、活得好,非得互帮互助、团结一心不可。咱们今后都要在一个山头混饭,要是再分你我,一盘散沙一样,谁还能依靠?
“大家再想想,咱们八十个人,足够硬气了吗?足够面对这许多乱世艰险了吗?不够,远远不够!这龙田乡这么大,容得下更多人!以后这里少不得还能有个千八百人的,现在五十多个配军跟二十个庆州兵相互过不去,有意思吗?
“盘兄弟,你说呢?”
“我明白了!”盘虎大声道,“道理我都懂了,不过先前我私下问的时候大郎干啥不说,还让我在大家面前问,这不伤了和气么。”
方真灵在旁忍俊不禁;游抱刃嘴角抽搐了一下,正色道:“你问了我给你解释,别人再问我又要解释,我得解释多少回?”
于是定下章程来:
牲畜除了留一部分农用以外,慢慢卖掉。不能卖得太急。一是太引人注意,二是卖的太多价格就贱了。
基本用品由采买组往返临真采买,每人一套;想要别的东西,可以用自己身上的资财来买。大多数人身上没钱,可以用工分跟乡里换;这工分按每天各自干活出的劳力来算。
徐添一是管过事的,私下对游抱刃说:“小乙哥这办法倒是新鲜,多劳多得,因此人人都争先干活。只不过现在人少,每天干多干少大家相互都看着,没有什么弄虚作假。今后要是人口变多,水就不容易端平了;一旦工分给得不公平,恐怕就没有人愿意多出力。”
“徐老丈说得不错。不过,我们已经跟县里报了户数,一时人口也不会大增,就先按这个办法来。等将来户口多了,还要劳烦徐丈想个齐全的新办法。”
“好说好说。”徐添一笑咪咪地捋捋胡子。
方真灵却单独寻了盘虎,道:“盘兄弟啊,你叫得不对。”
盘虎有点摸不着头脑。他知道自己脑子没有方真灵活泛,所以也不恼,只问怎么回事。
“你不该还‘大郎’长‘大郎’短地叫。现在该叫‘游里正’了。”
“为啥?”
“我们这些人能到这里安家,全靠游里正这个主心骨,没错吧?”
“当然没错。”
“今后龙田乡要想越来越好、越来越牢靠,也都得靠里正拿主意,靠他带领大伙儿,没错吧?”
“嗯……也没错。”
“现如今呢,咱们都是刚跟着他生死闯过来的,所以人人都听他的话。可日子久了,自然有人好了伤疤忘了疼,忘掉里正的恩德。再有,以后龙田乡新来的人,没有跟他闯过生死关,凭啥听他的话?还不反了天去?
盘虎皱眉:“那该怎么办?”
“得从现在开始,从我们开始。他可以不摆架子,你可以心里将他当兄弟,但在大家面前不能这样,得好好地尊着他、敬着他。我们敬重他,别人才会跟着敬重他。现在的人都敬着他,以后新人来了,才会跟着听话。”
盘虎歪头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
方真灵欣慰点头:“还有一件事。”
“还有啊?”
“今后有什么要问游里正的,都得私下问。就像今天,你搞不懂他为什么让你当众问,你也应该私下再问为什么。他说可以当众问,你再当众问。”
“你说得跟绕口令似的,我听不懂。”
“这么说吧:里正让你当众问,是因为不只你一个人不服气,许多人都不服气;但他们不敢说,不敢说这个结就解不开。你问出来了,大家的气撒出来了,这个结才能解。”
盘虎恍然大悟,又问:“这个缘由,为啥大郎、啊、里正不对我直说呢?”
方真灵不禁苦笑。
这憨脑子,说到这个份上还不明白?
有人当白脸、有人当红脸,看起来挺圆满,可那当白脸的不招人恨吗?
算了,像盘虎这种直来直去又热心肠的人,仇怨消得也比谁都快。
“总之,记住了,不管什么事,都私下问。”
六月十二,大暑已过一天。
忽有守卫来报,说县尉司管下步军都头要见游抱刃。
虽然也叫都头,不过县尉司乃是掌管巡警捕盗、治安治乱之事,不归军中管辖。
游抱刃道:“请人到屋里乘凉,送点水去给都头解解渴。”
她放下手中的活计,净面整襟,前去见面。
那都头坐在一张藤椅上,抿着嘴,碰也不碰旁边木桌上的那杯白水。四个壮丁站在身后。
游抱刃拱手笑道:“刚刚安家不久,一切简陋,连茶叶都没有备下,委屈于都头了。”
她出任里正,拜会过县衙各司,因此认识。
于都头正色道:“我也不说什么废话。州衙发下文书,说是一伙贼人劫了庆州军粮六百石,着各县察访行踪。你们来的日子不巧,又带着粮食,不免让人怀疑。”
游抱刃一愣:“什么贼人,竟然敢劫官军的军粮?”
“自然是胆大包天、凶神恶煞之辈。”
她忙道:“都头也知道,我们自到了这里,专心造房务农,安分守己,连乡门都不怎么出……请都头明见呀!”
“我自然是不想怀疑你们的,只不过那边刚有了劫案,你们便来了,世上哪有这么巧的事?就是我自己信你们,对上面恐怕也不好交代。”
游抱刃:“常言说无巧不成书嘛,我们跟那伙劫匪绝无半点关系。都头稍待,我这里有凭据,足可证明我们都是良善之辈。”
说罢她招来一个人,叫去传话。
不一会儿方真灵快步入内,笑吟吟地行礼。
“都头请看,证据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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