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如雪每次出门,都是宽袍大氅,长衣蔽体,让人只能看到一副雪肤花颜,其他便只能靠想象了。
这都只因她生性内敛安静,却天意弄人,长了副实在不像她自己的身子。
以清雅多才而有浮名的侍郎皇甫端,就是喝酒喝得迷迷糊糊之下极尽男人的正常一面,花如雪满脸通红屡屡避让亦无济于事。最后还是花娘又是堆笑又是召集众姐妹笑闹一番,又搬出安豫王,才解了她的围。最后走的时候,妈妈兰姐对着她半皱眉地盯一眼,终究叹着气摇头走了。
花楼中,真是度日如年,只可惜父亲在中山洲任上犯了事,全家牵连入狱,连自己也被打入这见不得人的地方,她恨那个当今圣上,一人做错为何要使家人连坐,但是世道如此,她一个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每隔上一些日子,她便将自己手头仅有的一点银钱买了吃食衣物,去狱中给阿娘父亲和阿弟,阿弟最为可怜,小小年纪要受牢狱苦楚,她在花楼中一日,便焚心一日。虽听兰姐的意思,若是能够舍得,攀上什么贵人,也许救出阿弟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但是她无论如何踏不出那么一步。
兰姐大概也是因为花如雪新来,又是落魄的官家小姐,所以倒没有马上难为她。但花如雪也知道她这是在盘算怎么用好自己呢,心中焦虑自己之后的命运,明里却不敢显露一点任性的心思。
说来也是她运气好。虽然因为父亲的事被发落到这种地方。但是进来的第二日便碰到贵客上门,阴差阳错之下她被打扮见客,那一刻对她真是生不如死,面上自是毫无欢容。客人见到她倒都呆了一呆,兰姐便说了她也是官家小姐的来由,目的不过是抬高身价奇货可居。
隔天便听说当今圣上的皇叔——安豫王便是那日在座的贵客,走后吩咐人叮嘱兰姐不得为难她,梳拢的事也之后再说。
刚进花楼就遇到贵人,这真是想破头也碰不到的好事。姐妹们的羡慕就不用说了。
她并不知道这个安豫王是个什么心思。想一想当日在座的客人,只记得他仿佛是正中坐的那个年约五旬的老者,保养得宜,倒也不显老,但是无论如何不是她理想的……闺中无聊多有各种戏折子,她是个戏迷,那里面灯火曈曈才子佳人,一甩袖一提袍,端的是蕴藉风流。只是从一个养在深闺的娇女突然变成如今的风中飘萍,她时时觉得风吹到眼中发涩,无端端心中幻灭。
而且后面这些天她也陆续见客。兰姐显是经过一番挑选,那侍郎皇甫端刚见面也是极斯文的。实在不知为何最后竟露出那副窘相。大概是吃酒乱性了吧。
那一刻她知道闯了祸,闯了祸以后还要兰姐她们替她收拾,心里吓得怦怦跳。事后忖着要不是有安豫王的头衔罩着,恐怕早没有好果子吃了。
也不过旬月有余,花如雪便在京城有了几分艳名。主要让这事传得沸沸扬扬的,还是皇甫端那日的事。更因为卖艺不卖身,来看的人愈发的多,花如雪的冷若冰霜反倒成了她被津津乐道的特异处。
这样子对花如雪倒有个好处。她把那些人客给的赠的,都换了银钱,打点了狱里。爹娘和小弟倒是都没有遭什么罪。不过看着幼小到还需要母亲抱着的阿弟,胖乎乎的样子已经减退,小手拽着母亲的衣襟,大概是夜里受了点凉,消褪了颜色的小脸蛋皱着,颇有点爱哭闹的神气。她心焦如焚,拉着阿弟的手眼泪就簌簌掉。耳边几乎听不见母亲的反复抱怨和唠叨。
回去就求着兰姐要见安豫王一面。
隔一日再见他,恍若再世为人。
她刻意装扮了,见了他就郑重跪倒,膝行至他面前,求他救出自己阿弟。
安豫王面沉如水。沉声询问事情,她尽所能地回答。安豫王一听是牵连到日前还未查清的大将军谋逆一案,暗暗摇头。
花如雪道:“我确定知道父亲不敢参与谋逆,只是他为人糊涂,交友不慎也是有的,但真正的内情他一定并不知晓。”
待她说完,安豫王心里忖着中间的几个关节,沉默不语。
花如雪攀着他的衣摆道:“阿弟还是个婴儿,他罪不至死。若王爷能救阿弟家人于水火,花如雪愿一片忠心,终身尽心侍奉王爷。”
安豫王沉吟片刻。
俯身扶起她:“谋逆大案实在不同一般,被牵连进去,脱出生还的几率小之又小。虽说我是皇帝叔父,可是也是皇帝的臣子,你说的事我知道了,也会为你去谋划,但你不要抱多大希望。”
花如雪仰脸:“如雪谢王爷大恩。”一抹欢容浮现,若夏日淡荷,令人不能移目。
派出去调查的人回来,安豫王心中有数。
倒是如她所说,不过是案中一个毫不起眼的角色。一个糊涂粗人罢了。
当夜拈须思忖一番。
如冰如雪,冰绡融透,掩不住黯黯芳华。
过些日子,花如雪从这里乘了轿子,被接去安豫王府。
皇家禁苑。
当今天子冯预正捻着一些鱼食撒着,金红色的鱼儿在桥下嬉戏聚拢,又瞬间游走。状若不经意道:“听闻叔父近日收了一房小夫人,在京城还颇有一些名头。”他望向安豫王,笑嘻嘻。安豫王也笑:“真是什么都瞒不住皇上。”他一边笑一边叹口气,“小夫人倒是颇为可心,懂事乖巧,性子柔和。我年愈半百,还未曾如此心满意足。只是有一事臣要请罪,还请皇帝恕罪。”李元庆瞄一眼:“哦,这是为何?”
“唉,臣纳了她以后,才知道她是罪臣之女。”他觑一眼皇帝的面色,道,“大将军一案,她父亲是其中一个不知情的糊涂角色。臣稍稍查了,性情浮躁,颇爱交友,但是个粗人,管不住嘴,别人有事也都不对他说。他糊里糊涂交友不慎,如今下在大狱,还有个刚断奶的娃娃跟着在狱里,我也是听到她背后舍不得那个断奶的弟弟,背着我哭哭啼啼,追问之下才知道她家的事。还请皇上明察。臣不知情,纳了罪臣之女,现如今特向皇上请罪。”
李元庆思索片刻,拍拍手,捏了旁边内侍捧着的巾子,道:“若真如叔父所说,倒是可以查一查。这样,我让李玮去走一趟。”
又望向安豫王道:“叔父一向做事稳当,在朝中众臣中威望又高,叔父这样说,想必不会错。”他又徐徐往前走去,一边笑道:“再说,若是侄子不懂事,再让叔父为难,皇祖母可是不依的。叔父今日去东阁看看祖母吧。”
安豫王一向深得太后欢心。在东阁里哄得太后高兴了。又徐徐问儿子对新妇如何,安豫王一一说了。太后愈发欢喜,让他下次带来看看。安豫王答应了,又陪太后用了饭才出宫。
这边花如雪也是忙得头昏脑胀。
一开始几日安豫王疼惜她,没让她出门请安什么的。如今也呆了几日,见了夫人和二夫人。夫人是信佛的,念经茹素的,府里之事一例不管。二夫人倒是有几分精明相,对着花如雪也没有什么好脸色,颇有几分不耐烦。
花如雪也极讨厌如此繁琐又虚情假意的请安。忙不迭地回房了。也没听见身后的几声鼻哼。
在房中绞着手巾子等着什么。想一想,也只能是等安豫王了。心下黯然,如今在这个地方,深宅大院中,不过是仰仗那一个人,那一个年岁足以做自己爹爹的人。
虽然他殷殷的目光,让她知道被珍惜的感觉;虽然他是那唯一一个,让她做了女人的男人……但是,但是……
转瞬又觉得自己过分了:是这个人保护了自己,是这个人给了解救弟弟或家人的唯一希望,是这个人重新给了自己锦衣玉食的生活……贪心不足,还想要什么呢。
鸳帐中,花如雪侧身睡着。
安豫王抚上她的肩头:“如雪……”花如雪转身,乌发慵堕,面色如皎。
安豫王收紧手中温软的身子,“你可嫌弃我,廉颇老矣。”
花如雪笑:“王爷一顿足可吃如雪三顿饭的量了。”
安豫王愣一下,笑得感喟,眼圈有点红,他掩饰地更加收紧左手,埋首在她耳际,嗅到淡淡的清香:“你是上天补偿老夫的解语花。”
虽然安豫王年纪大了些,面容身体都有点老态,但其实长得却算是花如雪有些中意的那种样子。
眉宇开阔、眼睛有点淡漠的那种温柔,加上身材高大,颇有点男人气概。
也许一般人觉得他的长相离俊美太远,但她反倒觉得比起有盛名的皇甫端反而更合她的眼缘。日子处得越久,越体会到他的温柔和体贴,她越觉得自己可能会喜欢这个人。
所以渐渐地,她觉到自己面对他的时候,不再那么紧绷的别扭。
但是她又有点糊涂的清明:不知道是真喜欢安豫王这样的长相,还是她不得不喜欢安豫王。
安豫王的手从轻薄的寝衣里滑上去,冰肌玉骨,像是贡品的丝绸。花如雪瑟缩一下,像爱娇的孩子一般蜷在安豫王胸前。
安豫王垂下眼睛,吻向她贴着花钿的眉心。
花如雪笑:“我的花钿很贵的。你害我花钿落了要赔给我。”安豫王看到怀中花朵一般女儿的娇声,心瞬间软糯了一片。
冯预刚走进东阁,便听到一阵说笑声。
一向不苟言笑的皇祖母正携着一个盛装打扮的女孩子的手,满脸笑容地徐徐询问着什么,那女孩身着胭脂色绡绣海棠春睡轻罗纱衣,更衬得乌发如云,耳际肌肤细洁白皙。听到人来,她抬头望来,正是色若春晓,清若芙蕖,水滴的透蓝坠子摇摇。
冯预惊艳片刻,不由心下叹息,因想起昨日皇祖母说叔父会陪着新娶的小妾过来。想必这便是了。
“这是小婶娘吧?”他半带促狭地笑起来,“皇祖母偏心了!瞧瞧皇祖母给我派的阿璃!”一边挤坐在太皇太后身边,一边含着笑看着花如雪。
花如雪微微行礼。
满身贵气的太皇太后微笑道:“阿璃怎么了!你自己还不是当个宝似的。”又叮嘱孙儿道:“你也不要太纵着她了。她的性子太强,做了皇后,你要嘱咐她更要谨言慎行、贤惠恭谨才是。”
冯预满脸含笑。他噙着的嘴角,显然有无限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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