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静庵果然很安静。
只有几个老尼,安静得什么一般。
这沉如死水的生活她倒欢喜。刚好看看从太皇太后那里带来的经书,每日做做晚课,日子过得慢,但她仿佛很享受这种慢。
但是好久没有见过阿弟。
再去看的时候,爹倒没什么,娘却絮絮叨叨,让她想点法子,又问安豫王留下了多少家产给她。听她说没有,先是惊讶,继而数落一通。大意是她没有得到安豫王的宠爱,人又傻,什么都没得到,如今又沦落成尼姑,让他们很没面子。
几句话就能让花如雪暴怒,她知道自己一向也不得父母宠爱,尤其母亲,以前不如她意的时候,用很难听的话骂自己的女儿。
嫁给安豫王,让她第一次知道她可以被珍视,被爱,被呵护,她永远无法忘记第一个给她温暖的男人。永远不会忘记他对她所做的一切,还有他神志清醒的时候看她时,那永远温柔的目光。
自从和安豫王在一起,她知道她可以选择另一种活法。她永远不会再和母亲他们住在一起了。
阿弟倒是吃得好睡得好,脸色圆润,没有一刻安静的调皮,爹娘都是没有说几句话就忙着去追他。花如雪将随身的一些钱物留下了。又和爹爹几句话,说她也会给爹爹说几句话,但顶不顶得上用,就不敢说了。又劝爹爹可以找找当日的朋友,哪怕从小的地方好好做起。
她出家后,隔几日宫中的小黄门会来一次,送来一些钱粮,不知是不是冯预的安排。想到他日理万机,居然还记得这个犄角旮旯里的自己,花如雪不由感慨。
忙趁着这次的机会,将自己要觐见皇帝的话说了,又附上一页信。因为麻烦小黄门到这样偏僻穷苦的地方,所以她连手里的一点银钱都双手奉上,表示歉意。
那小黄门也并不废话。收了信,却没有收那点东西。
花如雪不知道他是不是看不上。但也没有别的办法,那是她手上仅有的一点东西了。
却不料过了两日,有一个不认识的人来永静庵找到她,核实了她的身份后,自报家门说是安豫王的故交——东安郡王冯正南,因安豫王临终前嘱托,为她在京城中买了一处宅子,因为当时不适宜交给她,便暂在他处保管,让他在适当时候拿出来再给她。冯正南说自己一直关注着她,直到现在,他觉得她大概需要这纸契书,而他也能够亲自交给她了。说着,那人拿出一纸地契交到她手中。
她一下子有点懵。
不是没有想过,他没有给自己留下一点点金钱的事。
想也想不出头绪。
他临终前的情分,也不像是假的,所以更加困惑。
如今一切都解开了。
她展开那张房契,手抖得要撕破那张纸。
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不是一张房契,在她心里,这远远不止是一张房契。
这是她一直不敢肯定的,他对她的那份情。
她跪下:“贫尼谢过东安郡王。这纸房契,不止是一张房契。还有我从来没有敢肯定过的,安豫王待我的那份心。他并不是什么都没为我想过……”
他扶她起来。
“他还说过:你还年轻,若是有合适的,便不要守寡,嫁了人,他也是愿意的。”
他说的是——他“也是愿意的”。
她不由有点破涕:“这是他的原话吗?”
东安郡王仿佛没有计较她的问法,只是叹道:“他自有他的私心,但你过得好,他是愿意看到的。”又道,“若有什么难处,可以来东安郡王府找我。”
第二天,她便依着房契去找。
一处毫不起眼的地方。但已远远好过爹娘阿弟现在所住的地方。
外面不起眼,内里却有乾坤。
青砖青瓦,一片院子。进了院子,才发现两进院落。后园种着许多蔬菜,甚至有一畦麦子。不知是不是有人打扫,一切都洁净安宁。
麦子已经到了成熟的季节。一阵风过,麦浪翻涌。
只有两株金桂,淡淡飘香。金桂盛放的季节,快要来了。
他为什么如此用心,他是想她一辈子忘不了他吗?!
冯静!
这个第一个给了她爱的男人!
我只知你救了我的家人,还知道你是这王朝的安豫王。除了这些,我还了解你多少?但是世间情爱本就不必太多的根由……
短短的生命最后一程,便值得你如此待我!
冯静……
为着疼爱的幼弟,她把全家搬了进来。
阿弟已经会走。满地蹒跚走动,去摘瓜菜上的小黄花,去捡拾落在地上的桂花……咿咿呀呀地唱着,呼唤着父母和她。
看到家人兴奋的样子,一颗心都是对冯静的感激。
只是不敢想他。
一念想到,便是他额上汗津津、因为疼痛而疲乏不支的样子……那种噬蚁般的痛苦,便要使她发狂。
太皇太后的死,大概就是思念爱子而致吧。
花如雪懂得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规则。庵里的各种清规,她都严格恪守。为人也尽可能地友善,所以庵里的众尼姑倒少有难为她这个新人的。
住持大概50来岁了,面容清癯严肃,不苟言笑。
这都没什么,住持说话的时候,她听得很认真,住持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大家相安无事。
但花如雪总觉得,住持在看到她的时候,眼光里总有点特别的东西。
她想,大概是她曾经的身份吧。和这庵里尼姑不大一样。
唯一让她很难忍受的,就是庵里的食物。真是难以下咽,油水不够,至于她最爱吃的辛辣汤饭、羊肉什么的,那就更吃不到了。
所以总觉得饥肠辘辘、口舌都无限想往之前吃过的美味。一想到在安豫王府吃过的鲜香扑鼻的胡辣羊蹄、润而腻的翠玉豆糕、酒酿鸭子、酸笋鸡皮汤……就垂涎三尺口水直流。
但是日子长了,花如雪渐渐发现,尼姑庵里的生活太干枯了。
除了早课晚课,庵里那些经书,为了饭食每日的提水、吃饭,可供她去看、去学的东西太少了。
她并不是真心信奉的人,所以,不同于昔日那样偶尔抄诵,真的每日去精研,变成很难忍受的事。
庵里吃的是井水,提水的绳是铁链做的,扔到地上一滩,很是沉重。每次打水的时候,都要费很大的力气,手上留下的锈迹,好久都洗不下来。除了住持,庵里的尼姑轮流提水做饭。花如雪来了也不例外。她不知道英明的住持怎么不知道趁早将铁链换成粗麻绳。庵里可都是女人啊。到了严冬,铁链上结了冰,提水的人可怎么办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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