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送梅花香万里,春来无处觅芳邻。
福阳殿东侧殿与西侧店由一道游廊隔开,主屋有书房卧室两厢,另附三间偏屋。并不甚富丽堂话,好在精巧清净…
清净?梁济说完这话都想打自己的嘴,有回廊遮掩着看不见西边,可对面鸡飞狗跳却是一声不落地传了进来。
“瑜主子,”梁济眼神示意身边的小全子去那头瞧动静,又接着指挥宫人安置。“可还有何处不妥帖,您尽管吩咐奴才。”
听说皇后娘娘将明姑娘安排到了福阳宫与人合宿时,皇上虽未说什么,却冷着脸吩咐人压着规矩,着意在布置上添了许多体面。
“就这?”未等明丹姝说什么,亦步亦趋跟在她身边的二皇子先皱了眉头,看着梁济颇为嫌弃地撇嘴道:“太小了。”
“这…”梁济听罢,心道二皇子怕是也将皇上的心里话说了出来。连那冷脸的模样都父子肖似:“回殿下,这是份例。”
“我住哪?”
“太后娘娘风疾未愈,殿下自然还是随德妃娘娘住在永安宫。”梁济知道二皇子什么意思,可又哪里是他能做主的,只是装糊涂。
“我要住这里。”祁理扯着明丹姝的袖头不松手,目光灼灼,又开始威胁人…
“梁公公,我身边的掌事姑姑是哪位?”明丹姝捏了捏他的小手示意安抚,留心着外面的动静,将话头岔开。
梁济冷眼瞧着,果真见二皇子住口不言,心里觉着惊奇有趣儿。
怎么看都觉得,这二皇子与瑜贵仪,倒像卤水点豆腐似的…真真儿一物降一物。
“皇上体谅娘娘,特地将教坊司的黄嬷嬷遣到娘娘身边来,做掌事姑姑。”梁济回过神来,回话道。
他在东宫当差十余年,还不曾见过皇上对哪位主子有如今这般上心,饮食起居一一过问,还破例给福阳宫添了妃位才有的小厨房。
“请公公代吾谢过皇上。”明丹姝却之不恭。
皇上将黄嬷嬷送到来倒是意外之喜。她在宫中并无根基,黄嬷嬷虽非全然可信,但总好过外四路安插进来的人。
“本宫给妹妹道喜了!”人未来,语先至。
听到德妃的声音,祁理又挠了挠明丹姝的手心儿,不言自明。
“臣妾给德妃娘娘请安。”
“我瞧瞧…”说话间托着明丹姝的手将人扶起来,亲厚地端详着,并无半点此前与惠婕妤说话时的轻慢之意。
也不知于何处真何处假?
“人人都传,说是宫里来了个天仙…我只以为奴才们眼皮子浅,竟未当真。”
德妃见到明丹姝心下登时明了几分,皇上为何如此青眼相待。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
这样一张面孔,莫说人食色性也,只怕是鬼魅魍魉见了,也要凭空消了三分戾气。
握着她手赞道:“如今我才知戏文里那些措辞儿,这世间真有人物担当得起。”
“娘娘谬赞。”德妃打量明丹姝时,反之亦然。
她年纪似乎较皇上还大上些许,体态丰腴,容颜姣好如玉珠生晕,尤一双眸子格外出色,使人见之忘俗。
端得腹有诗书气自华,言行举止意外地自然随和,不知天性如此还是过于善隐藏。
“理儿在这,给妹妹添麻烦了。”德妃一字不提方才的风波,作势环顾来来往往进出的宫人,牵过二皇子的手便要告辞:“瑜妹妹新居,想是尚有许多事要安置。改日,我再请妹妹煎梅煮雪续话。”
“放开我!”祁理见明丹姝果真将他又交回去,气不打一出来甩开德妃的手,怒气冲冲扯着嗓子:“你食言!”
明丹姝美目流转皆是笑意…瞧他这中气十足的模样,哪像是常年病弱的药罐子?
“这孩子是宫中的小魔星,从来是要星星不敢给摘月亮的。”德妃余光瞥过身边的宫女平安,颇为无奈头疼地问道:“妹妹答应了他什么?”
明丹姝挑眉睨着祁理片刻,见他十分识相地不再言语,随意寻了个托词应付她:“二皇子知嫔妾是自宫外来的,便嘴馋起来…要嫔妾做些民间吃食与他。”
“妹妹擅长厨艺?”德妃闻言眼睛一亮,踏出去的半步又收了回来,竟坐回原位,饶有兴致问道。
“不敢言擅长,只是些寻常玩意儿,想是二皇子觉得新奇。”
“眼瞧便要到了午时…”德妃话说了一半又收了回去,似乎忽觉不妥,有些不自在地又牵着二皇子起身,哄着他道:“你瞧,今日这里事多,不如改日…德娘娘亲自带你过来可好?”
“我不管,”偏他软硬不吃,抱着明丹姝的袖子不撒手,俨然一派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架势。
“妹妹你瞧…”德妃来来回回几番,顺水推舟道:“难得平日里最难伺候的一个,今日竟对吃食上心起来。如今天色尚早,不如…”
“既如此,二皇子且留在福阳宫便是。”
“平安,回去吩咐咱们宫里的小厨房,将本宫的午膳也一并送到福阳宫来。”德妃闻言喜笑颜开,雷厉风行吩咐道。
还未等明丹姝反应过来,稳稳当当落座,转头自来熟笑道:“我添几样菜,妹妹只做些原滋原味儿的民间吃食便罢了,不麻烦…”
只是这笑容,总觉得有几分,不好意思?
祁理以为得逞,高兴劲还未起来,懵懵懂懂看向明丹姝…这是…她也要留在这用膳?
平安旁观片刻,收到主子眼色认命回永安宫办差。寻思着这新来的瑜贵仪主子倒是有几分运气,误打误撞竟正中主子下怀。
毕竟,谁能料到,自小金屋玉馔养大的丞相府小姐,当今德妃娘娘,不争圣宠名利,最好在这一饮一食上下功夫。
“你还愣在那做什么!”德妃将旁观着懵头转向的梁济喊回魂,“还不快查人将小厨房锅灶食材都打理出来!”
“奴才这就去。”梁济边走边搁心里叹气,这都什么事儿…今儿自一早起来被皇上遣到这给瑜主子撑体面,脚不沾地便罢了。
可他堂堂大内总管,跟在皇上身边多少年不曾沾手这些杂活…偏屋里这两位主子,一个得罪不起,一个不敢得罪。
出了低头办差,哪有旁的法子。
明丹姝由侍女服侍着脱下册封吉服,换上了一身利落的月牙色短尾襦裙,外罩云燕细锦衣小袄。
不逢迎亦不倨傲,闲话家常似的问德妃道:“娘娘可有忌口?”
“没有没有!”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德妃越瞧明丹姝越是顺眼,心里想着,便脱口而出:“这样冰清玉润的美人儿,莫说皇上,我也喜欢得紧。”
“你怎么不问我?”祁理整张脸都皱成一团,小大人儿似的轻哼一声,自顾自道:“本殿不喜鱼肉、不喜甜、不喜黄色的…”
“德妃娘娘略坐坐,都是些简单吃食,很快便好。”
“那个…”德妃又叫住她,有些难为情问道:“我…可能与你去厨房瞧瞧?”
明丹姝倒是怔了怔,自己学厨是过去在百戏白讨生计没法子。可…世家贵女皆十指不沾阳春水,哪有上赶着往锅台前凑的。
见德妃满脸地不自在,明丹姝倒觉她有几分可爱,含笑相邀:“娘娘请。”
小厨房里丫头奴才一大堆,个个皆是如临大敌,哪里真用主子动手。明丹姝只是口头上吩咐着,指点厨子用料调味,
不多时,一道汤汁清白的细鱼羹,一道桂花云片糕,一道豌豆黄,便端上了桌面。
这几样做法简单,食材价低易得,在民间百姓家家户户桌上常见的菜肴。
德妃从小长在高门大户,饮□□细,不曾尝过这样的寻常点心,正新奇着…
细看之下,发觉样样皆是二皇子不喜的食材制成的,顿时乐不可支。
这位瑜贵仪,是个妙人儿!
“怎么都是我不喜欢的!”
先孝元皇后宋氏虽然早殇,可二皇子到底是嫡子,又在太后身边养着,宫人们哪个又敢不小心侍候。
久而久之,倒是养成个刁钻跋扈的脾气。
“我不…”祁理小鼻子拱着,眼见着又要发脾气,忽然被云片糕堵住了嘴。
正欲发怒,抬头,见明丹姝眉眼弯弯,温柔得很。
“殿下尝尝,可合胃口?”
甜甜腻腻…哪个男人会吃这些东西!一点也不…祁理着急说话,嚼了几口,竟意外地清甜软糯…
故作姿态地擦了擦嘴,绷着小脸:“那个!我还要!”
德妃佯作未觉,玉箸来来往往,几样点心一盏茶的功夫便见了底。
“多谢妹妹款待。”酒酣饭饱,德妃瞧着日头西行,料想今夜皇上定会召瑜贵仪侍寝,也不好再多留,便要起身告辞。
“我不走!”祁理小口小口细嚼慢咽着,打定了主意磨洋工。
“难得二皇子与妹妹投缘,”德妃懒得猜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反正也就养在自己身边这几日,别再惹出什么风波来就谢天谢地了。只哄着他高兴:“理儿既不想走…妹妹若是不介意,便留在福阳宫玩罢!”
“这…嫔妾位卑,怕是于理不合。”
“哪有那么严格儿,孩子高兴谁又敢多说什么!”德妃挥挥帕子,只留下句会将二皇子衣物送来的话,便飘飘然离开,倒像如释重负般。
祁理心满意足,放下筷子,难得流露出些许孩童天真气,眨巴着眼睛古灵精怪问道:“我住哪?”
明丹姝将他领到书房,挑眉问道:“说说吧,你怎么知道的?”
“知道什么?”祁理打起马虎眼来。
“你若不说…”明丹姝勾唇,摇了摇头作势惋惜道:“那我只能将你扔给对面的惠婕妤了…你猜,她会不会留下你?”
抬手,拎着他的衣襟便要带着人走。
“等等等等…”祁理没成想她动真格的,自己要是孤零零落到那女人手里,怕是有亏要吃了。
“想好了?”
“其实也没什么,”小不点儿说话倒是老成,权衡利弊又与明丹姝约法三章,才讲实话说出来:“就是前几日我不小心听到了皇祖母与父皇说话,才知道父皇要护着姓明的。”
不小心?怕不尽然吧…
二人说话间,司寝女官便过来宣旨,亥初会过车接她前往承明宫侍寝。
接旨,黄嬷嬷带着内侍省拨来她身边当差的两个宫女丹草、山姜进来服侍。
“奴婢带殿下到侧屋安置。”侍寝前要沐浴、梳洗、上妆,又要另请司寝嬷嬷教房中事,总不能留小孩子在场。
祁理这时倒是难得听话,随人走出去,又一步三回头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回来?”
“明儿早上你想吃什么?”到底还是个小孩子,明丹姝莞尔。
看着这张不安倔强的小脸,蓦然想起她刚与阿臻刚到百戏班时…不过因为着身边无人护持,所以只得自己刚强起来,让人不敢轻视了去。
“随便。”祁理面无表情,转身乖乖随人出去。
贵仪的位份尚无到越清宫温泉沐浴的资格,趁着主子在内室闭目养神的功夫,黄嬷嬷吩咐奴才们将浴桶搬进来,再由侍女用沉木盆端水舀进浴桶里。
夕阳西下,半片天凤凰泣血似的染得火红,惠婕妤那头鸡飞狗跳了半日也逐渐安静下来。
突然,平地一声惊雷,外面院子里又人仰马翻地闹了起来…
“丹草,”明丹姝小憩本就未睡熟,听到外面的动静急忙起身。
“不好了主子!”这丫头脸嫩得很,慌张慌智进来回禀:“二皇子被烫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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