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腥气很快就蔓延到空气中。
太宰治僵硬的看着这一幕, 他的脸色发白,持续运作的大脑已经预想到了中也的反应。
就算是见惯了尸体的他,也觉得中原雅治死得太凄惨了些。
啊, 多渺小的生命。
上一秒还活蹦乱跳,和他斗嘴,下一秒就连惨叫都没有, 落在地上无声无息。
你既然能看到他人的死亡……
为什么,就不能得知自己的死亡呢?
太宰治的眼神幽暗得像纯粹空洞的黑一般, 他缓缓转头看向魏尔伦, 语气接近无机质的平直,“魏尔伦,欧洲暗杀王?”
“看来你知道我。”魏尔伦轻巧的踏入病房, 将一节白桦树枝放在雅治的身旁, 那树枝干干净净的, 没有沾染一滴血。
“我也认识你,你在港口mafia蛮有名的。”
魏尔伦, 由牧神创造的可控特异点, 黑之十二号。
他是重力的化身,也是可悲的人造异能。
——“无法成为人类,也无法成为神,只能在人与神之间挣扎,最终环抱自己死去。”
怀揣着这个想法, 他孤独的行走于世间,而与他同一出身的中原中也, 被他当成了最亲密的兄弟。
“你是我的第二个目标。”金发的俊美青年漫不经心的说道, “因为你是中也的搭档, 在中也心里的位置一定也不低。”
“真可怕, 你以为这样,中也会心无芥蒂的接受你吗?”
“他为什么不接受我?”魏尔伦反而对他的说辞感到奇怪,“中也被太多无聊的责任绊住脚了,我替他肃清一下,这样,他就不会困于这粗陋的小乡下。”
“责任?你觉得这孩子是中也的责任?”
“难道不是吗?”魏尔伦歪了歪头,“中也也不过是个孩子,却要在最困难的时候带着一个小拖油瓶,是他心肠太软了。”
太宰治沉沉的注视着他,像是看穿了这个人的本质,
他的神情染上了明显的厌烦。
遗落在病床上的手机铃声在这样紧张的氛围中突兀的响起,太宰治连看都没看,魏尔伦反而很有耐心的问他,“不接吗?这可能是你生命中最后一通电话了。”
“如果真是那样,那我还真是可怜。”
“你这反应……来电的是中也吗?”魏尔伦微微睁大眼,“虽然现在不是合适的见面时机,但如果弟弟赶了过来,我会很高兴的。”
魏尔伦对太宰治露出浅笑,“要说遗言吗?我可以短暂的听一听,还会转告给中也。”
“遗言这种东西,说出来根本没有意义。”
人既然已经死去,便什么都留不下,什么都带不走。
“那真遗憾。”魏尔伦耸了耸肩,“放心吧,我会对你像对这孩子一样温柔的,你什么都感受不到,是快速无痛的死亡哦。”
雅治在书上看到过,人在危险降临时,身体会自动播放鬼马灯,调动所有潜力躲避死亡结局。
但是他没有。
因为没有意义吧,在那种攻击下,他面对的完全就是没有任何其他可能的死法。
没有痛楚。
结束得太快,他甚至连痛意都没感觉到,反而是浓浓的不真实感。
达里尔曾严肃的警告他:你的转生次数是有限制的,次数越多,灵魂会越来越不稳固。
那么如果我死了……会怎么样呢?
如果我已经死了……为什么还在清醒的思考?
如果我死了,死神达里尔又在哪里?
“雅治。”
一声熟悉的呼唤,
雅治好像突然从混沌的世界清醒了一般,他发现四周是黑暗的,那是能吞噬一切不反射丝毫光亮的黑暗,却唯独能把自己看得一清二楚。
雅治转头看去,忽然发觉视野有些高,他不太习惯的低下头,不禁一下子湿了眼眶,
“累……”
面前站着的,是白发的鬼。
面貌比记忆里的还要清晰,明明身体仍是孩童模样,气质却沉淀得格外温和。
“好久不见。”累眯了眯眼,露出怀念的笑容,
“不……对我来说,我们才刚见过。”雅治单膝跪地,他很久没有以这个视角去看别人,此时却没工夫感受新奇。他看了看自己的手,皮肤苍白,骨节分明,手指纤细,“……我,我死了吗?所以我才见到了你?”
“你死了。”
累说,“所以现在的你只是灵魂。”
灵魂。
世界上是有灵魂存在的。
所以才会将生前所做留到死后清算,其实这清算并不严苛,你若是本本分分的没有做坏事,就能去光明的地方,如果万恶不赦,才会去熊熊燃烧的无边地狱。
“我死了?”雅治低喃着重复。
他扶住额头,“我死了?”
我死了?
“所以我现在……在彼岸吗?”
雅治的思维还有些凝滞,
他回忆的空窗期很短,中原雅治从病房中醒来的几分钟,几乎没有打断他的第一场人生。
“我的记忆中……我刚对你说,有忠诚,爱,和信任维系的才是家人,再然后呢……”
迫切想要想起来的渴望超越了一切,甚至超越了死亡,
“再然后……”累的声音有些低沉,“好像就没有快乐的事了。”
累垂下眸,“你总是生病,我也不知道要如何面对你,然后那位大人……鬼舞辻无惨来了。”
从小雅治就是个话痨。
这或许能归结为小孩子的吵闹,因为鬼一家都和蜘蛛有联系,所以他也对蜘蛛有奇妙的钻研心。
“所以,我们一家都是蜘蛛吗?”七岁的雅治曾问过累,“因为蜘蛛网很牢固,可以将所有人都黏在一起,是吗?”
这个说法很有意思,以前也没有其他人提过,或许鬼的能力隐隐他的执念挂钩,累承认了,“我曾经听到过一个故事。”
雅治立刻趴在他腿边,撑着脑袋听,
“一个孩子掉进了河里,父亲把他救了下来,自己却死了。我一直觉得,这样的爱实在伟大,拥有这样稀有的爱,人生就圆满了。”
听他讲故事的雅治却好像并没有被触动,他随口说道,“这样的爱也没有多么难以获得吧。”
“……什么?”
“累会为了救我付出生命吗?”雅治问道。
“……”鬼一阵沉默,这是他从没想过的事,
“比如说,为了我承受痛楚,为了我接受太阳光的照射,为了我像弟弟那样化成灰烬?”
雅治一句一句的说着,“爸爸要担起爸爸的职责,妈妈也有妈妈的任务,爸爸妈妈要保护孩子,家人要互相关爱,那如果,强大的一方落难了,弱小的一方根本没有能力去营救,就这么看着家人受伤甚至死去吗?”
“我觉得,如果真的有这么一天,比如累遇到了敌人,那个时候,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到的我也会冲上去的。”
当时的随口一说成为了现实、
“我听过的最大的谎言——有血缘关系就是一家人。”
“不是的。”
“血缘建立的的只是联系,忠诚,爱,和信任才是维持家庭的力量。”
说出这些话的雅治,让场面一度静的仿佛时间停止。
夜晚寒凉的风将枝丫吹得作响,下弦之五眼中的不可置信让雅治有些无措。
“你骗我……”累颤声道,“我不信。”
他强烈的追求无私的家人,而这种家人如果没有血缘联系的话,又图什么呢?
他收留弱小的鬼,给他们血,让他们拥有他的能力,让他们拥有他的外貌特征,这样,他们在任何外人的眼里都是一家人。
就连他当初收留雅治,都是因为孩童拥有白发白皮肤,和他极为相似。
“为什么不信……”雅治喘了口气,他感觉自己刚清醒的大脑在体力的流失下又发出了刺痛,“你究竟想要血脉相连的家人,还是毫无保留的爱你的家人?”
“我……”累的眼皮颤了颤,“这难道不是一起的吗?如果没有血缘,你为什么要爱我?”
“那么为什么我的父母要抛下我,我明明是他们的亲生骨肉!”雅治眨了眨泛红的双眼,虽然他对亲生父母没有太多留恋,但被抛弃的事实仍让他有些心梗,“他们觉得我是累赘,我是怪物,他们在寒冷的夜里,把我遗弃在那田蜘蛛山,不想我被人发现,想让狼把我吃掉……”
姐姐咬紧牙,心一横跟在雅治后面说,“累!雅治说得没错,他早就知道了我们的身份,但是这么多年来,他和我们一起生活,他从小到大的态度都是坦诚的!我们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我们做得难道比有血缘关系的家人差劲吗?”
妈妈的呜咽断断续续传来,大哥嘶着冷气,爸爸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雅治拉紧了累的手,低声唤道,“累……”
“不要看轻自己……”
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我早就做好了成为鬼的准备。”
“因为我要和你们在一起。”
“这一生,是由你们给的。”
原本,雅治是有拖延的心思的。他逐渐对自己要伤害人类一事摇摆不定。
但这在家庭冲突的逼迫下,他反而有种不能退后的危机感,他的偏向也是绝对的,鬼的情绪向来没有人类稳定,也不似人类那般讲理,他们固执,他们疯狂,他们还有自认为超越物种的自傲和冷漠。但他们追求执念的时候有令人心惊的胆量,和日复一日得不到救赎却仍不放弃的永恒。
说完这句话,像是用尽了所有气力,雅治又咳嗽起来。
他的脸色本就苍白,沾染病气的模样更是让人觉得脆弱和厌恶。
没错,厌恶。
累不喜欢他那副模样,仿佛下一秒就会咽气,意志被病痛折磨,生活都变得苦涩难熬。
“我去请求那位大人。”累说。
“咳咳……!”
雅治突然支撑不住跪倒在地,累连忙扶住他,随后把手指伸进雅治的嘴里,“雅治,忍住,你会咬破舌头的。”
他咳得就差浑身抽搐,颤动似乎还损伤了肺部气管,雅治说不清哪里受伤了,“好痛……”他攥住胸前的衣服,“好痛。”
累晃了晃他,看出他似乎有些缺氧,“雅治,呼吸!”
家人们慢慢凑近,却束手无策。
“这种情况,变成鬼就解决了吧。”
“累,去求那位大人吧。”
“雅治是心甘情愿成为鬼的,他会成为大人的助力。”
累情急之下收紧了手臂,下一秒,他发觉手指一痛。
“嘶。”
累看了眼指尖,发觉上面有浅浅的血迹,他刚才不小心掐伤了雅治的皮肤,这事经常发生,毕竟人类之身最易破坏。
“雅治,你的血……”
血香蔓延进了空气中,往日里,家人们总会因生理反应分泌口水,此时却齐齐厌恶的后退了一步,脸上的青筋都露了出来,
“雅治,你的血里为什么会有紫藤花的味道!”
紫藤花。
鬼不喜的物种,过量的紫藤花甚至能让弱小的鬼丧命。
累很快和记忆里的怪事联系起来,“……是,祭典上的异香?”
他们去逛夏日祭时,撇去雅治的突然发病,累是闻到了这个味道的,他甚至在回应雅治时有些迟钝。
但是当时,累只当是路人携带的普通香囊,他为了雅治忍耐了那股躁动。
“所以……不是意外。”累睁大眼,“刻意将紫藤花制成毒,再让你染上,是有人故意针对我们的吗?”
“如果雅治中毒了的话……”大哥不可置信道,“那雅治如何变成鬼?在转化的过程中是不是会爆血而死?”
这极有可能,因为紫藤花对鬼来说是剧毒,而按理来说,对人类是无害的。
“是鬼杀队。”姐姐愤恨的露出獠牙,“他们总想着铲除我们,这种方法就是为了让雅治无法和我们永远的在一起!”
不。
眼前一阵发白的雅治想到了另一层,
这或许是保护,因为他携带紫藤花毒,鬼就不会吃掉他。
那些人……即使在外界,即使无法插手他们一家,也在想办法保护他。
“不行!”累的脸色像是被戳到了逆鳞,“你必须变成鬼,人类随时都会死去,我去问一下其他人。”
他站起身后退一步,似乎呼唤了什么人。
过了几秒钟,累的身后陡然出现了一扇门,
雅治拼命止住咳嗽,在姐姐的搀扶下直起腰,“累……”
“等我回来。”
说完这句,他后退一步踏入门后,却一直面向雅治,紧紧的盯着他,“不管怎么样,你都要给我活着。”
累来到了无限城。
时间卡得恰好,他赶上了鬼王召开的十二鬼月会议。
鬼舞辻无惨召集会议一向随心,但每次都好像会发一通火,累意识到,这个时候向他人询问雅治的事,太过不合适了。
“累。”但鬼王能听到在场所有人的心声,他将目光转向了下弦之五,“你养的那个人类,病了?”
“是。”
“你想让他变成鬼?”鬼舞辻无惨微眯起眼,声音听不出喜怒,“理由呢?”
累有些紧张,他知道自己如果拿不出充分的筹码,鬼王只会用厚颜无耻来形容他,而他已经比其他鬼幸运许多了,其他鬼若是起了这个想法,鬼舞辻无惨连祈求的原因都不会听。
累的大脑像被冷水冰过,“现在并不是合适的时机,他的身体很弱,还中了紫藤花毒,眼下恐怕不能对大人您做出贡献。”
鬼舞辻无惨最爱听真心实意的好话。
他对下弦五的偏爱不计缘由,鸣女的指尖一动,鬼王便消失在了无限城。
如来时悄无声息,走时也不需要给别人报备。
无限城里的空气好像终于能流动了一般,鸣女想再次发动血鬼术,却被累制止了,“等一下。”
累看向在场的十二鬼月,而十二鬼月也将目光投向他,“血液里含有紫藤花的话,是不是就无法变成鬼了?”
“这种事你自己也知道的吧?”来参加会议的上弦六是妹妹堕姬,她还穿着繁琐鲜亮的服装,鬼舞辻无惨走后,她那点温柔顿时收敛得干干净净,“一个人类而已,我们变成鬼本来就是大人的馈赠,你竟然要祈求大人给他血?”
“大人会同意的吧。”童磨说,“因为我见过小雅治,那孩子蛮招人喜欢的。”
“孩子?什么事?”上弦三猗窝座对他们聊天的内容一无所知,“累,你养了个孩子?”
累点了点头,“一个人类,如今已经十二岁了。”
“十二岁……你把他留得挺久。”
累垂下眸,“他现在……是我的家人。”
一阵唏嘘声,
下弦三嗤笑,“什么啊,你的过家家要玩到什么时候?他长大后会后悔的吧,到时候还不是要把他吃掉。”
累的眼周蔓延出几根青筋,他显露出鬼的狠戾来,“病叶,你的嘴不想要了吗?”
“嚯,要和我打架吗?反正那位大人不在,我也不怕你什么。”病叶恶意的笑起来,“你被大人宠爱得找不到北了吧,明明没有做出多少贡献,也没有杀过柱,没有找到青色彼岸花,每天居于蜘蛛山和那些弱小的鬼为伍,如今甚至还养了一个人类,这样的你竟然都没被大人讨厌,真是令人眼红。”
他直白的说出自己的嫉妒,“如果我把你的人类吃掉了,你会恨我到要杀掉我吗?”
“不用那个时候。”累的指尖瞬时射出丝线,“现在就能杀掉你。”
下弦三立刻摆出了战斗的姿态,
“铮——”
鸣女抚琴的声音及时响起,病叶和累转眼就发现彼此到另一个位置,相隔甚远。
“十二鬼月之间发生冲突,你们想把那位大人惹怒吗?”
下弦四捧着自己被无惨削掉的头,“面对柱时怎么就没见你们这么积极?”
“零余子,最没资格说这话的就是你。”累狂奔几步回到原处,“我还没遇到柱,而你是每次见到柱就逃跑。”
下弦六语调梦幻,“大家聊得好热闹啊……”
“也就你还搞不清状况了吧。”
累深吸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烦躁,“话题远了,我想问大家,有什么办法让雅治绝对成功的变成鬼。”
童磨抿出一个笑,“累,我知道一个鬼,很擅长医术,不过她已经背叛大人了。”
“谁?”
童磨弯起眸,绚丽的瞳孔里却鲜有情绪,“珠世。”
累重复道,“珠世?”
“她跟在无惨大人身边服侍的时候,你还没变成鬼。”童磨对他说道,“但她是叛徒,如今甚至站在人类的一方,她或许愿意救雅治,但如果你是以让雅治变成鬼为目的话,可能就行不通。”
“雅治是生病了,我会以治愈人类为目的,让她帮忙。”累想到了这一点,“紫藤花可能是诱因,毕竟因为我们,他从小到大都没接触过紫藤花。珠世既然是擅长医术的鬼,总会对紫藤花有研究吧。”
“说不定。”童磨对医术也没什么见解,“人类不像鬼,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可能就撑不住了。”他淡淡的看着累,“而且雅治本来就和别的孩子不太一样,他是被抛弃的。”
“累,如果那孩子变成鬼的话,有能力成为十二鬼月吗?”
“现在想那些还太长远了。”童磨道,“毕竟珠世脱离了大人的掌控,我们现在也不知道她在哪。”
“混迹在人类社会中了吧,她总不能什么都不吃。”堕姬对这种作风很熟悉,“而且她的医术能强到哪里去,东京那边有一堆医馆,真要说的话,那位大人的医术就很厉害。”
虽然没有呕心沥血的钻研,但鬼舞辻无惨的确称得上博学。
累像是被点醒了一般,“对了……雅治就很聪明。他比一般孩子还要聪明,能记得婴儿时期的事情……这算得上是万里挑一的天才了吧。”
“天才?”
这一声话音带有强烈的威慑力,七嘴八舌的混乱场面顷刻变得寂静,无限城里没有离开的鬼顿时齐齐跪倒,
“无惨大人!”
相比起面上的冷静,他们心里不受控制的掀起惊涛骇浪,以下弦居多,
下弦之四零余子心有戚戚的大睁着眼,冷汗沿着脸颊弧度滑下——怎么会,无惨大人不是已经走了吗?怎么回来了?!什么时候来的,我竟然一点都没有察觉到!
下一秒,她刚长好的头又飞了出去。
“太吵了,你。”鬼舞辻无惨淡淡瞥过她,“身为下弦,怎会如此怯懦。”
他踏过血迹,对下弦四的求饶视而不见,走到累的面前,“一个病弱的天才?”
“是。”累应声,“他记得自己是被人类抛下的,记得我救下了他,面对斩鬼人甚至还会冲到我面前来保护我。”弱小却勇敢的人,某些时候会很令人意外。
猗窝座不禁侧目,他现在才真正对累收养的人类有了实感。
累继续道,“他从最开始就知道我们是他的天敌,但仍然偏向鬼。”
“嗯?”鬼舞辻无惨神情一动,
还不够。
累想,
还不够得到无惨大人的青睐,
这个时代,对于知识分子是有异样的尊重的。
“雅治的记忆力很好,他读过很多书,如果好好教育的话,说不定能……”
累去哪了,雅治连想象的空间都没有,他口中所说的那位大人也一直很神秘。
此时的雅治虚弱到只能卧在床上,妈妈一边压抑着哭声一边给他制作新衣服——之前的衣服沾上了姐姐的血,已经不能穿了。
“你休息吧,妈妈。”雅治侧过身,看着妈妈的眼泪一滴滴流不尽一般,“伤口才刚复原,衣服也不急,慢慢来就好。”
妈妈惊了一下,“对不起,我吵醒你了吗?我不敢让你离开我的视线,若是你再出了什么事……”
“你爱我吗?”
雅治突然问。
他的精神在睡了一觉之后有所恢复,但是大脑仍有些混沌,连饥饿都感觉不到,
“说实话……”妈妈放下手中的线,“我并不知道爱是什么。”
“……”
“我也问过累,为什么他要这么执着于家人,累也是不懂的。”妈妈神情悲哀,“我们成为鬼,就和人类的自己完全剥离了。相比起累,我好像什么都不想要,只是恐惧被斩鬼人杀掉,如今又不能摆脱累独自离去……”
“人类时的妈妈什么样,对我而言也不太重要。”雅治说,“如果说人是由记忆构成的话,成为鬼后便开启了第二段人生,难道这十几年,妈妈只感到恐惧和压力吗?”
白发的食人鬼捏着自己的裙摆,“我分不清。”
她抬眸,幽暗的眼睛在烛火下泛起微光,“倒是雅治,为什么一定要执着于我们是否爱你呢?”
雅治静静的和她对视,声音清冽又清晰,“因为……一个人的一厢情愿是很累的。”
十二年,养一条鱼都能处出感情了。
妈妈替他理了理额发,又给他掖紧了被角,这种事她做得很熟练,
“我想我是爱你的。”
但是,这个爱由恐惧驱使,不能纯粹。
雅治看出来了。
抱团取暖出来的感情。
他翻了个身,背对着鬼,“若是你们都像我一般真心,这个家……一定远比现在温暖。”
门外响起了脚步声,妈妈的耳朵和嗅觉要更加灵敏,马上知道了来人是谁,她说道,“雅治,累回来了。”
“我睡觉了,我好累了。”
妈妈抿嘴笑了笑,“他来找你了,我先出去。”
不是平等的关系,大概很难生出平等的感情,就好像妈妈在听到累来后第一时间是回避一般,仿佛下属特意给上级留空间。
房门被拉开,妈妈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几秒之后,房门又被阖上了。
身后坐下一个人,安静得连呼吸都听不见,
他不说话,雅治也不开口。
这种气氛很奇怪,雅治从没见过,不到三秒,他就自己受不住转过了身来,软声软气的唤道,“累,你回来了。”
之前他们可以说是大吵了一架,一家人都在情绪崩溃的边缘,雅治也是。
“我那时好像用凶狠的表情瞪了你,语气也不太好……你不要生气。”因为看到了惨不忍睹的暴行,雅治那一瞬对累是有责怪的,“我什么时候可以变成鬼?”
累的神色难以分辨,好似有几分迷茫和退缩,“暂时不行了。”
雅治睁大眼,“不能了?”
“你先把身体养得好一些,我带你去东京。”
“东京?”
“那里比较繁华,有许多留学西洋的医生,或许能治好你。”
“累。”雅治看着他的脸,“你在躲我吗?”
“什么?”
“你的语气不太对劲,你好像在斟酌措辞,变得比以前小心了。”
“……”
下弦之五因自己这么快就被看穿而怔然,
“我很了解你们的。”雅治理所当然的说,“不是只有你们了解我。”
“……我只是不理解。”累说,“我想不通。”
太过震撼,以至于难以置信。
累一直以为自己的谎言很成功:他是雅治的亲生哥哥,所以雅治才会亲近他。
因为是谎言,所以他心安理得的认为,雅治爱他才是对的,这是他维系出来的感情。
然而现在他知道,这个谎言其实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雅治把被褥掀开一角,“要和我一起睡吗?”
累抬眸看他,
“我两岁的时候还趴在你腿上睡过觉,但是长大后就没这待遇了。”雅治像是感到遗憾,“因为很无聊吧,你们并不会像我一样感到困倦,就算疲惫也不会睡很久,这次可以陪我到我睡着吗?”
“我身上很冷。”
“没关系,我很暖和。”
累真的钻进被窝后,雅治还有些不习惯他们的身高差。
“感觉我现在更像是累的哥哥。”雅治把累搂紧怀里,他们和所有亲密的兄弟一样,鼻尖对着鼻尖,呼吸都融在了一起,“我已经比你高好多啦,你看,手掌都能包住你的。”
累凝视着面前少年的脸,
鬼对时间的观念总是模糊的,他们常年不变,过去五年还是十年都没什么区别。
但是现在,他惊觉雅治变化很大,
似乎昨天,雅治还是遇到狼就抱住他大腿的孩子。
现在已经能称得上是一位少年了。
他的五官逐渐长开,拥有秀丽的眉眼和挺翘的鼻梁,垂眸时,白色的眼睫会浅浅遮住瞳孔。
应该……是受人喜欢的长相,如果生在人类社会,或许会受到推崇。
“不会的。”雅治出声道。
累才发现自己把想法说出了口。
“大多人都会觉得我相貌奇怪吧,头发还好,但我的皮肤是不健康的苍白,任何人见了都会心生异样,他们或许会想我像个命不久矣的病痨鬼,我也不能在阳光下自如奔跑,结婚可能更难。”
“结婚?”
“我在书里看到的,组建家庭的话需要与一个人结和,也就是爸爸妈妈的关系。”
“倒不是问你这个。”下弦之五并非什么都不懂,“你想结婚吗?”
“怎么可能!”雅治笑道,“说说而已。”
“雅治。”
“我在,什么事?”
“成为哥哥吧。”
累看着他,
雅治微弯起眸,“好啊。”
夜里寒凉,雅治被冷风一吹,把自己咳醒了。
身边已经没有了累的身影,雅治捂住嘴尽量减少身体的本能反应,因为咳得太狠胸口会痛,但是令他稍感意外的是,他闹出的动静竟然没让全家跑过来看。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雅治撑起身体,披上外衣拉开门来到走廊上,他的脚步声并不轻,却仍没听到其他人的响动。
一道阴影突然落在了他的身上。
这股气息十分陌生,雅治心头一颤,立即转眸看去,
只见一个面貌俊美的青年翩然落下,身上的白色西装随风飘起,他卷曲的鬓发轻轻搭在颊边,眼角上挑的红色眼眸幽深又娟丽,神情却是高不可攀般的冷淡。
只是那双眸子落在雅治脸上时,似乎升起了几分兴味。
谁?
雅治觉得自己心脏正在不听话的疯狂跳动,
“你叫雅治?”青年的嗓音也是优雅的,语调不急不缓,
“是……”雅治不确定的承认道,他警惕的后退一步,凭着自己的感官判定,“你也是鬼吗?”
新的家人?
累找的新的家人?
“我叫月彦。”青年修养极好的自我介绍,“是你将来的老师。”
雅治:“……”
他一时间十分迷茫。
“老师?”
不,虽然从书上看到过这种职位,说是传授知识的,但是……这身份放在鬼上是不是有些怪异了?累怎么替他找来的这号人物?
“是累请您来的吗?”
“你姑且可以这么理解。”
“可我……没有说需要老师啊?”
“父母为孩子安排些什么,向来是理所应当的。”
雅治更迷茫了,
他愣了会儿神,怀里就被不由分说的放了好几本书,雅治手忙脚乱的接好,下意识低头翻看了两眼。
“下次我再来时,你要把这些都看完。”他的新任老师自顾自的吩咐道。
雅治摸了摸书本的封皮,发觉书皮包装格外精细,书页也没有折角,显然被保护得很好,书本也厚重得像砖头,雅治单是抱着就觉得手酸,砸人都能当不错的利器,应该是不可多得的良品。他有些高兴,笑意几乎立刻盈满了眉眼。
“这是给我的吗?”雅治止不住雀跃道,他还有些不好意思,“好像是医学书……虽然没怎么读过,但我会努力看完的。”
察觉到月彦似乎不悦的挑动了下眉角,雅治立刻改口,“不,不是努力看完,而是一定看完,您下次什么时候来?”
后来的雅治回想起来,那晚上的他就好像是个被几本书收买的蠢蛋。
连怀疑都没有,简直像是上赶着去喊别人老师。
因为他其实一直渴望家人之外的其他关系。
用更合适的词汇来形容,那可能是孤独。
居于蜘蛛山十二年的雅治没有朋友,不去社交,生人见得也极少,月彦的角色与其他所有人都不同。给雅治的感官也天差地别。
他好像是一个涵养极高的,优雅之人。
雅治这么想到,
身上带着成熟的社会气息,垂眸时的神色像是冷漠的审视,又似乎含有掩饰性质的温柔。
“这月十五。”月彦回道,
还有十天,可以说时间非常宽裕了。
雅治宝贝似的捧好书,“那我要称呼您为老师吗?”
月彦舒展开眉宇,矜持的点了点头。
“老师!”
太丢脸了。
雅治后来想到这,对当时的自己只有这一个评价,
他和月彦没有单独相处多久,因为累从外面赶了回来,他似乎去做了什么。
见到这一幕时,下弦之五露出了诧异到惊骇的神色,但很快在鬼王的眼神示意下,将面部表情调整到平静,
“累,这是你给我请的老师吗?”如果说刚才雅治还有几分迟疑,现在就几乎百分百肯定了。
“老师……?”累困惑的轻侧了下头,“啊……是的,因为你一直很喜欢读书。”
“雅治,在老师的教导下,成为有用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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