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与母有一定的自我能动性。
明明没有现身, 它却好像能通过雅治的眼睛看世界,雅治周围发生了什么,它一清二楚。
小时候也不是没发生过“朋友”纠纷。
前面便提过了, 孤儿院的院长不能说是善良温柔的好人, 而孩子们需要争抢食物才能填饱肚子,雅治是最小的一个,也是最弱的一个,那个环境中很难有怜悯的情绪, 因为每个人都很可怜。
雅治最开始的食物是‘父与母’找的。
院长很多时候都懒得做辅食, 也不想给孩子喂饭, 雅治总会在桌上见到不知名的食物。
可能是难以分辨的肉类,可能是腐坏的瓜果,父与母只是寻找软糯糜烂的东西,雅治当着它的面丢掉了。
“这些不能吃, 还有, 不要偷东西。”雅治对它说,“我如果饿死了,那这家孤儿院就出人命了,会有审查人员来的,他们不至于过分到这个地步。”
可能他说的话太长了, 又或者不是父与母想要的结果, 咒灵如同做错事情的孩子一样歉疚, “不吃饭……不吃饭……”
母亲耷着眼睛念着,
父亲的眼睛朝母亲转去,因为头颅不能动, 所以他凸起的眼球几乎要瞪出去一样。
“我不饿。”雅治只能这么对他们说。
而母亲只是重复着, “不吃饭, 长不大……”
它对人类的恶意并未因在意雅治而减少,
“杀掉他们…给雅治吃……将身体分成很多块……”
“闭嘴,我说过了,不许这么做。”
那个时候,只要态度强硬的,厉声拒绝父与母,咒灵就会消失。
但它张口闭口的残杀,让雅治那段时间都躲着人走,能不和他们靠近便不靠近,能不和他们交流便不张口。
可能是因为雅治那些行为让人怀疑他有自闭倾向,而自闭倾向的儿童是很难被收养的,所以院长细心照顾了他一段时间,还叮嘱其他孩子不要欺负雅治。
为了讨好院长,邮箱带着所有孩子,坐在屋顶下朝站在阴凉中的雅治招手,
“雅治,过来一起玩。”
一起玩?他们根本玩不到一起,体格相差太多了。
但邮箱想让他融入集体,就主动走过去伸手拉他,“我们在玩过家家,你当儿子,我当爸爸,财产当妈妈。”
过家家这个词触动了雅治的心。
他像被蛊惑一样往前走了一步,于是顺势,雅治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在他因游戏规则,对着一个陌生孩子喊出第一声“妈妈”后,
父与母出现了。
它暴怒的掀翻了桌椅,将房间搞得一团糟,孩子们被吓得尖叫,邮箱反应最快,大喊了一声“地震了!”,让所有人捂住头冲出门外,只有被唤作“妈妈”的财产僵站在原地,呆滞的凝望着半空。
她被恶意笼罩,在生命被极度威胁的情况下看到了咒灵。
那是只在影碟中见过的恶魔,比奥特曼打的怪兽还要可怖的东西。
“不许,我不许——”母亲尖利的吼道,口中呼出的气流狠狠打在孩子的脸上,“不许你成为雅治的妈妈——!”
它失控一般要扑上去吞掉孩子,显然忘记了雅治一直警告它的话:不许伤害人类,不然……
雅治蹿到财产身前,张开双臂挡住她,“够了!我们只是玩游戏!这都不是真心的。你连我娱乐的权利也要夺走吗!”
他的斥责让母亲产生了动摇,它眉头挑起,表情好似受伤了一样,“不许……不许玩这样的游戏。”
雅治那一刻产生了令他反胃的恶心感。
独占欲。
母亲的残念拥有偏执的独占欲。
它试图掌控他的人生,有些人甚至要给这种付出冠以崇高的爱之名。
“滚回去!你吓到我的朋友了——”
雅治从未对父与母发这么大的火,他气得往它身上砸了东西,“你把家里搞得一团糟,弄坏了家具孩子们就要受罚。”
“我们约好的,你们要听话,不然——”
那一次,名为财产的孩子被吓晕了过去,醒来后只当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他们没了晚饭,但谁都说不清发生了什么。
“是地震吗?”
“不是吗?”
“是地震的话,为什么院长发了这么大的火,为什么只有我们的屋子变乱了。”
“小型地震?局部地震?”
孩子们挤在一张大床上讨论着,没有晚饭吃,对抗饥饿的方式便是早早的睡觉,可没有困意的他们又聊得精神,
“财产,你到底看到了什么啊,你都晕过去了。”
财产沉默了一会儿,认真回答,“我看到了怪兽。”
盯着天花板的孩子们一个个抬起头,“怪兽?”
财产伸出两只手比在耳边,手指弯曲作利爪状,“这样,哇哦!”
没有人相信。
他们不是喜欢听童话故事的孩子,连做做样子的心思都挤不出来。
“你睡迷糊了吧。”
“可能吧……”
“我在外面听到了雅治的声音,像是在和人吵架一样。”
“吵架?他才多大,话都说不全吧。”
雅治缩在最角落,侧卧面对着墙壁。
他睁着眼,父与母融在墙里,只露出两张脸,正唱着不成调的摇篮曲哄他睡觉。
“你吵到我了。”雅治说。
屋里还在说话的孩子顿时禁声,换个姿势准备睡觉了。
唱着摇篮曲的父与母不再发出声音,应着雅治的命令消失不见。
但是这一次不一样。
刚吞噬了咒灵的父与母扭动身躯向上蹿了几级台阶,它回头看了眼雅治,像是在评估距离。
往常,父与母不会主动离开雅治太远,他们之间有微妙的感应,就算不用眼睛看也能知道对方在何处。
此时的回头,有些像挑衅。
挑衅雅治的容忍程度,试探自己的叛逆能否被接受。
“回来!”雅治上前一步,“你能听懂我的话,别装得一脸无辜。”
“无辜?”达里尔吐槽,“你怎么在那张畸形的脸上看出无辜的?”
咒灵坏笑一般勾起嘴角,父亲和母亲的表情同步了。
它旋身向上冲去,雅治立刻跟上,咒灵的速度很快,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雅治没有任何迟疑,开始找赤司征十郎说的病房。
楼道里并没有多少人,显得有些空旷寂静,达里尔跟在他身后,不痛不痒的说着闲话,“你妈妈是不是吃撑了?”
“估计是。”
“吃撑了会影响脑子吗,它完全不听你的话了哎,你打算怎么办?”
雅治抿紧唇,一边瞄着病房号一边跑,地板有些滑,他咚的摔了一跤。
以往这个时候,操心他的父与母就会现身接住他,但现在仍然无影无踪,雅治不敢耽误时间,爬起来继续跑。
达里尔嗤笑,“你速度好慢,它要是真的对那小鬼有恶意,现在估计已经把他吃了吧。”
父与母会飞,会穿墙而过,比雅治快了不是一星半点。
等雅治气喘吁吁的抵上病房门,抬眼就看到了差点儿让他心脏骤停的一幕。
赤司征十郎正站在床边,弯身趴在母亲的怀里,大概在倾诉。
赤司夫人一下没一下的抚摸着他的脑袋,另一只手轻拍着的他的背。
而漆黑的咒灵用伸缩柔软的身躯围住他们,两颗头与他们凑得极近,几乎要和赤司征十郎一样挨进夫人的怀里。
这是……做什么?
雅治没有出声,睁大眼看着他们,
“雅治,雅治……”母亲唤着他的名字,“妈妈也想抱雅治,想让雅治在我怀里撒娇……”
母子展现的温馨情景触到了咒灵的渴望,咒灵的眼珠子上下滑动,打量着夫人的样貌和身体,“为什么她长这个模样,我却是……”
它看了看自己伸到眼前的触手,以及身上鼓动的脓包,
大概凝滞了几秒钟,
“好丑…好丑……”
受了打击般。咒灵环抱住自己,“我本来,不长这个样子的……”
雅治咽了咽口水,一时不知道该怎么下达命令,
这时,听到他的呼吸声的赤司征十郎转过脸来,一眼看到了雅治,他不好意思的直起腰,“雅治,你回来了?”
雅治小心的回答,“是……我没事了。”
“跑这么急做什么,小心摔倒……雅治,你的腿!”赤司征十郎情不自禁的向他走过去,“你摔倒了吗?”
雅治随着他的视线向自己的膝盖看去,后知后觉感受到了疼痛,他们两个穿的是偏制服样的短裤和白袜,现在腿上的大片淤青格外扎眼,过两天应该就红得发紫了,淤青正中还擦破了皮。雅治实话实说,“地板比较滑,我摔了一跤。”
“我记得屋里有急救箱。”赤司征十郎转身翻找起来,
“青了而已,擦伤也不严重。”
“不行,留疤了怎么办。”征十郎有些紧张,“你先进来,坐下休息一会儿。”
父与母也凑了上来,“雅治受伤了,雅治受伤了。”
它重复语句的模样让雅治想起来牙牙学语的孩子,而咒灵的心智也的确没有多高。
如果算它出现的年份,它差不多和雅治一般大。
……不过咒灵是按人类的时间成长的吗?或者说它们真的能成长吗?
雅治对这种生物一知半解,由着它急躁的围着自己转圈。
它不再注意赤司母子,让雅治浅浅松了一口气。
再找个理由离开下吧。
雅治张张嘴,话音被赤司夫人的出声提醒淹没,“征十郎,急救箱在床下。”
赤司夫人担忧的看了看雅治的伤势,并对他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到这边来,雅治。”
赤司雅治被那个笑容会心一击。
他在那个笑容里看出了几分慈爱,于是理所当然的联想到了母亲。
因为身为转生者的关系,雅治一直不把年龄当回事,他觉得自己应该比一般孩子成熟,但这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对自身有些误解。
他还是在渴望母爱的。
他有时也会嫉妒别的孩子拥有父母。
这份孤寂常年积蓄在他的心底,被他用过多的学习任务麻木掩藏,一有突破口就会冲昏他的大脑,不然他也不会像现在一样,双腿不受控般向对方迈去。
雅治及时清醒,离了她一些距离,捋顺了气说道,“夫人好。”
赤司夫人名叫诗织,脸色带着病气,但看上去比赤司征臣温柔多了。
赤司家是名门望族,富到直接拔高雅治目标上限的程度,而对长子皆独子的教育便十分严苛,那是令大人都难以应付无法喘息的英才教育,偏偏赤司征十郎有能力承担这种强度的教育,而他变得越强,教育程度就越难。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雅治做对比,赤司征十郎有一段时间甚至认为这是正确的。
“不,这一点儿都不正确。”雅治很勇的否定道,“你已经战胜很多很多人了。”
而赤司征十郎静静的凝视着他,眼神有些让雅治看不懂,“可我是不是还没有战胜你?”
平局只是旗鼓相当,而非绝对的胜利。
繁重的学习任务一直磋磨着赤司征十郎的精神,雅治觉得,这样的童年甚至能称得上是残酷的。
但还好,征十郎还有温柔的母亲,有母亲为他争取自由的时间。
而且雅治发现,征十郎长得像妈妈。
赤司征十郎搬出急救箱,夫人招了招手,“我来吧,征十郎应该不知道怎么处理伤口。”她的眸里含有几分笑意,显然十分怜爱幼小的儿子跃跃欲试的模样,
征十郎扬起笑容,“母亲可以教我。”
“下一次吧,这次就先看我怎么做。”
赤司诗织让雅治凑近一些,雅治没动,于是征十郎扶住他的胳膊推了推他,“是不是很痛?我帮你。”
他们的距离近了一步。
心头突然升起了剧烈的不安感,雅治甩开征十郎的手后退一步,膝盖一软摔在了地上,愣住的征十郎蹲下身想拉他起来。
雅治没有心力在意伸到他面前的手,他回头去看父与母,却没发现它的身影。
紧接着,一声惊叫钻进了雅治的耳朵。
房间里的光线突然暗了下来,雅治听到赤司征十郎惊慌的声音,“母亲!”
父与母缠住了赤司诗织的脖子。
并未吞噬她,而是泄愤一样,用了最令人不适也最漫长的死法。
“讨厌,讨厌……”
怨念的堆积令它的咒力比平常旺盛了些,它怀着露骨的杀意,对着在场除雅治外的所有人,
“为什么我长这个样子,为什么她长这个样子……”
咒灵没有人形,起码父与母没有。
赤司雅治突然觉得手一痛,原来是征十郎惊惧之下攥紧了他的手,像是在汲取勇气一般。
“滚开!”他摸到一个东西便丢了出去,“放开我妈妈!”
即使面对如此突然且不合理的可怖异形,他也没有像一般孩子那样失去理智,或许忧心母亲的安危胜过一切。
“滚开!”那是含着几分哭腔的吼声。
赤司征十郎又丢出去一个物价,正打中了父亲的脸,他的手因为惧意发着抖,
这话当然没有用。
不止没有用,父与母还分出一部□□体缠住了赤司征十郎。
他们相握的手分开后,赤司雅治条件反射的去抓他,“征十郎!”
红发孩子被提上了半空,皮肤显出窒息的深红来,“快跑,雅治——”他哑着声音喊道,“叫人来救我们,救我妈妈!”
“讨厌,讨厌……”
父与母仍然在呢喃,它的声音逐渐放大,最后成了哭嚎一样的喊叫,
“讨厌!讨厌!讨厌——!”
父亲和母亲的脸皆是痛苦的表情,它收紧了缠住赤司母子的触手,“为什么我们变成了这幅模样……”
那是冤魂的呐喊悲鸣。
赤司雅治几乎感受到了他们的情绪,这让他的眼眶顷刻湿热起来。
“为什么我们就要死去……”
“为什么我们死去了……”
“够了。”
雅治颤声说道,
他抓起急救箱里的剪刀抵住自己的喉咙,双目盈满血丝和泪水,“我说过了!我们约定过了,不可以伤害人类!不然我不会活下去!”
赤司雅治本身不具备控制咒灵的能力。
他只是被咒灵缠上了,或者说“爱”上了。
在咒灵形成的第一天,它逼迫雅治吃下凶手的血肉。
雅治以不断伤害自己的行为牵制住它,让父与母听话。
后来他慢慢试探出来了,咒灵最怕他死亡,咒灵的执念便是他活下去。
赤司雅治用力拿剪刀戳着脖子,剪刀并不如手术刀锋利,他的力气也很小,身体自保的本能更是从心理上抵制着他的动作。
“雅治……!”赤司征十郎眯起一只眼,缺氧让他觉得大脑无比沉重,但他仍然执拗的望着这边,
赤司雅治的嗓音因情绪不稳微微撕裂,“我知道你们很痛苦,我知道你们受了冤屈,我也怨恨夺去你们生命的幕后黑手,我会给你们报仇的!”
“但我们约定过了……”
“不许伤害人类,一个都不行。”
他的剪刀终于刺破了皮肤,
赤司雅治发了狠的瞪着咒灵,“如果你连这点儿理智都保持不了!那么让你诞生的我真是有天大的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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