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之前,景初融从未能从行宫里嬷嬷们的只言片语中得知任何确切清晰的消息。
嬷嬷们也是听老一辈嬷嬷们略略提及的,从前侍奉过云妃的老一辈宫人们,在云妃香逝后便被全部打发还家了,如今行宫里的宫人皆是十余年前新选入宫的。
老一辈嬷嬷曾说,云妃娘娘是位极负才情的温婉美人,美得像一幅画。她时常坐在窗前,捧着书卷轻声诵读,不时颔首轻抚着隆起的腹部,满目为人母的慈爱与温柔。
不论春花秋月,夏蝉冬雪,她在行宫里总是那般温婉柔和、云淡风轻的模样,满是书卷气。
人们似乎忘却了,这位温婉女子曾在前朝雷厉风行地变法革新,大刀阔斧扫清了大厉积累数年的腌臜气。
她是大厉开国百年来,入主凤阁的臣子中最年轻的一位,亦是最有作为的一位。
后来啊……
她的娘亲,在她记忆中一直是个模糊的影子。
娘亲唯一留给她的,只有名字。
“娘亲……”景初融倏然捂住唇,禁不住抽泣出声。
有风潇潇,卷起片片残叶聚起复又散去。落叶无根,颤颤巍巍的,只能嵌于虚空里逐风飘零。
常伯琛闻得她低声啜泣,不由蹙紧眉尖,面露不忍。
顾承暄面色如常,波澜不惊,只是藏于玄色大氅下的手,不知何时微微蜷缩成拳,甚至自己都未能察觉到。
景初融隐忍着啜泣片刻,发了一阵抖,待到缓过神儿来,她撷去下颌悬而未落的泪珠,睁开眼,纤长浓密的睫毛已然湿润,一双水灵灵的杏眸泪光莹然。
眼前突然横出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托着一方锦帕。
景初融抬眸顺着绣有暗纹的箭袖向上望去,看到一张侧脸透着棱角分明的冷俊。
她抿紧唇,眼眸中噙着盈盈泪光,自顾承暄的掌心接过锦帕,向他道了一声谢。
呦,今儿个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顾少将军大发慈悲施舍我一块帕子。
用锦帕轻轻拭去脸上泪痕,一股清淡冷冽的松木香若有若无萦绕在景初融的鼻间。一路走来朝夕相处,两人又同乘一马,这种幽香景初融再熟悉不过。
“不愧是上京世家锦衣玉食养出来的贵公子,行军途中也不忘记熏香,这人真精致。”景初融暗自纳罕,平复了情绪正准备起身,心下陡然一惊。
完了,起不来。
脚蹲麻了!
景初融双臂抱膝,缩成小小一团蹲在地上,伸手可触及的范围内没有任何能借力的东西。
她悄悄抬眸瞟了一眼距离自己最近的顾承暄。
这可不是个东西!
景初融紧咬下唇,神色尴尬轻轻捶了捶自己麻木得失去了知觉的双腿。
眼下即便以手撑着地面起身,也站不稳。
当着长辈的面,撑地借力一跃而起,之后因为双腿麻木站立不稳,砰一声摔了个屁股蹲。
实在是太丢脸了!
景初融想都不敢想,不由自主将唇咬得更紧,愁得拧眉闭眼,满面的羞愤欲绝。
这么耗下去倒也不是个办法,景初融的目光瞄准了常伯琛的袍裾。
常伯琛这人不坏,能处。景初融高烧不退时常伯琛去探望了几次,虽然有提防她逃跑的目的在,但好歹也亲自过问了她的病情。
比那位冷心冷面,对她冷嘲热讽,还把她一箭从马上射落的少将军强太多了。
臂上的箭伤伤口深,直到现在也没好利索。
景初融伸出手,盯着地面轻声请求道:“我……腿麻了,劳烦世子拉我起来。”
一只温热有力的手迅疾伸出,隔着衣袖抓住她的手腕。
景初融借力晃晃悠悠站起,刚想道声谢,一抬头。
???
将军您哪位啊?我喊世子帮忙,谁敢劳烦您高抬贵手啊???
目光一转,景初融看到常伯琛伸在半空中的手讪讪缩了回去。
景初融轻咳两声,余光往常伯琛的方向瞟了几眼,小声问了句:“多谢将军相助,我……方才喊的是世子。”
顾承暄一挑眉,冷冷道:“我也是世子,武安侯府的世子,你唤人又不指名道姓,我怎么知道你喊的不是我。”
呵,原来您还有这重身份哪。景初融干笑两声:“呵呵,是初融孤陋寡闻了,多有得罪,还望顾世子勿怪。”
她特意将“顾”字咬得很重。
顾承暄心底忽地冒出几分恶趣味,他想戏弄一下小公主。
他了然“哦”了一声:“原是顾某自作主张顺手拉了公主一把,看来公主似乎并不领情,顾某得罪了。”说罢,便松开了扶住景初融的那只手。
“哎?哎哎哎!”景初融的腿脚尚未恢复知觉,仍旧绵软麻木无力。她借着顾承暄的力勉强支撑着站住,眼下顾承暄一松手,她就像只断了线的风筝飘飘摇摇,腿脚酸软霎时失去重心往后一仰。
顾承暄眼中带着几分戏谑,衣袂翻飞的一刹那,他漫不经心伸臂拦腰圈住了她。
景初融欲哭无泪,含恨忿忿瞪了顾承暄一眼,咬牙切齿道:“多谢顾世子出手相助。”
却又不得不靠着他站稳脚步。
章怀沭又宽慰了景初融几句,望了望窗外说道:“天色渐晚,诸位既到了幽州,不如暂且在我这副衙内将就一夜,待次日天明再行出发。”
几人忙道了谢。
章怀沭抚摸着胡须看向顾承暄:“贤侄好不容易来了一趟幽州,可否陪老夫叙叙旧?”
顾承暄拱手道:“我与常世子还有要事与伯父商量,多有叨扰,还望伯父见谅。”
章怀沭笑笑:“既如此,老朽安排人带公主先去休息。”说罢,自门外唤来小厮带景初融去厢房歇息,留下顾承暄与常伯琛在堂内。
两人与章怀沭详说了幽州市面的异常和苍狼图案。
章怀沭捻着胡须眉头一拧,思索许久方开口道:“此事,老夫从前的确疏忽了。北部不过太平了几年,万不可再生事端。老夫这就派人去市集暗中查探,看看背后究竟是何人在操纵,居心何在。”
顾承暄又提及刺客当街行刺一事,请求章怀沭严加盘查城门处进出的行人,并在幽州城内搜寻可疑之人。
三人商议了许久,暮色四合,章怀沭打发人去预备晚膳与厢房。
顾承暄将要告退之时拱手道:“长烁有一不情之请,公主身份特殊,自漠川以来,遭遇许多波折。为护其性命,长烁恳请,将长烁的住处与公主的住处安排在同一处院内。若有风吹草动,长烁也能及时应对。”
常伯琛一脸错愕,缓缓转身,难以置信地瞪大了双眼盯住顾承暄。心下暗自思忖:“我该怎样委婉地提醒这个不解风情的呆子,按例姑娘家长大后只能和夫婿住在同一个院子里。你哪来的胆量敢提这个要求?”
刚想出言劝止,耳畔倏然冒出另一个声音嘀咕道:“常伯琛你少管闲事,人家顾长烁白玉无瑕、思想单纯,压根没想到那一块去。你平白无故横插一嘴,没的让人家尴尬。算了算了,少说两句,沉默是金。”
章怀沭颔首肯定道:“府衙内恰有一处合适的宅院,就依贤侄的意思。稍后我遣人去打扫了,公主与贤侄便歇在那处。”
顾承暄告了谢,与常伯琛正要退下。章怀沭出言挽留道:“贤侄且慢,老夫还有些体己话要与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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