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肌冷,玉容真。香腮粉未匀1,胜在天然去雕饰。仙子一般的妙人儿,落入凡尘遗世独立,自成一番绝色,远胜今夜的雪与月。
浅浅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间,带着丝丝清甜,与上京城里的胭脂香粉都不同。
顾承暄的长姐未出阁时,常与顾母在家中摆弄胭脂香粉,每次必要拉着顾承暄给他讲解。
长姐振振有词道:“这是为了长烁你考虑,日后遇到喜欢的姑娘总要用这些香料香膏去讨人家的欢心。”
尽管顾承暄极不愿承认,但不得不说,景初融身上独有的香气比他嗅过的一切名贵香料都好闻。
顾少将军是位正人君子,绝对没有轻薄小公主的意思。
可耻的是,景初融身上清冽香甜的气息着实令他失魂,有那么一瞬,他似入梦一般为之渴求、着迷,恍然若沉溺。
顾承暄唇瓣微动,耳尖泛红,视线飘忽不定,深吸一口冷气这才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在下方才一时迷了心窍,情急之下多有得罪,还望公主见谅。”
说罢,他颔首向景初融拱手一礼赔罪。
景初融上下一打量,伸手整理着被他扯皱了的绒领,将颈后绒领一点一点展平,并不搭理他。
她不出声,顾承暄便不起身,依旧立在回廊中颔首赔罪。
景初融视而不见,整理好斗篷便去寻她好不容易堆成的雪团子。方才情急之下她拂袖抬手将小雪兔扫落了,却不知落在何处。
她蹲下身子借着昏黄的灯火在回廊里四下扫了几眼,并没有发现。遂扶着阑干往外探头看去。
檐下灯火照不亮回廊外的园圃,借着雪地反射的光亮,隐隐约约只能看见廊下的梅树。
景初融撑着阑干往梅树下望去。
阑干上飘落的松雪在她掌心化为雪水,露出滑溜溜的漆面表层来,景初融只顾着去仔细观察树下角落里,身子前倾,不曾留意脚底微微腾空,掌心一滑向外扑去——
“啊!呜……”
景初融一声惊呼尚未叫出口便被一只手捂住了嘴唇,身子一轻,被人自身后揽了回来。
顾承暄的上臂圈过她的小腹,将她往身前一捞,小公主的后背便贴紧自己的胸膛。
他伸出另一只手捂住景初融的唇,低声道:“公主噤声,夜深了,恐会引来值夜的打更人。”
真要是引来了打更人,那属实是有嘴说不清了。
孤男寡女,深更半夜,共处一处,搂搂抱抱,随便两个词组起来都让人忍不住想入非非。
尤其是这两间互相连通的房还是顾承暄点名指定的。
任谁看了不叹一句,好家伙,少将军真是深藏不露啊。
景初融在他的掌下呜呜,小公主柔软温热的唇瓣紧贴着他的掌心,顾承暄感到掌心凝起一股奇妙的触感,倏然间开始微微发烫。
心底突然莫名生起一个奇异的想法,他想用手指轻轻摩挲继而施力碾压着那瓣温热。
但他立即克制住自己的行为,掐灭了心底萌生的那个羞耻念头。
顾承暄当即松开双手,景初融得了空,一咬牙脚下猛踩那双玄纹墨靴数脚。
顾少将军竟也不躲,站定不动任由她踩着发泄。
景初融踩够了,觉得出了一口气,转念一想自己堆成的雪人就这么没了,饶是顾承暄方才出手拉了她一把,她也恼火得很,心里又升腾起一团气焰。
她捏紧了拳头仰起小脸直面顾承暄:“将军可否给我一个解释,为何去而复返,又为何扼住我的手腕。”
顾承暄满脸歉意,刻意避开景初融的目光,喑哑着嗓音低声道:“公主恕罪,在下无意冒犯公主,方才……只是看见公主堆的雪团,想起一位故人。”
景初融瘪着嘴瞪了他一眼,眼角泪光盈盈,委屈地快要哭了出来:“好生随意的理由,净拿这些话来敷衍搪塞我,你赔我的雪团儿!”
感觉到小公主的委屈,顾承暄心下暗自叹了声,这事儿的确怪自己太冲动。
他眉峰狠狠一挑,而后抬手摸摸鼻尖,走到一旁蹲下身子,认认真真地捧起雪团堆起来。
景初融:“……”顾少将军缩成一团乖乖巧巧动手堆雪人的场景可不多见,赶紧多看两眼。
不多时,顾承暄捧起一团雪,起身看向眼眶微微泛红的小公主,手指不自在地蜷了蜷,有些局促地轻咬后牙槽,而后将他低沉冷冽的声线敛了敛,语气尽可能温柔地轻声哄道:“别哭,堆,堆好了,给你。”
他双手一伸将雪团捧到她面前,“还望公主恕罪。”
这是他第一次尝试去哄小姑娘,言语间满是笨拙的温柔。
景初融没好气地扫了他一眼,见他心虚地敛着眸看向手中的那捧雪,便自他手中接过来。
两团圆滚滚的雪团一大一小叠在一起,上面插着两根细枝,头部捏上两只长长的兔耳朵,面部用细枝雕出表情。
唔,大致轮廓对了,就是细节处做的有些粗糙,嗯……不对,是有些丑。
景初融“哦”了一声,捧着雪人转身走至台阶前,她俯身将雪团放在青石台阶上,说了句:“放这里吧,想来用来镇宅院辟邪倒是正合适。”
顾承暄心下一抽:“……”你可真含蓄,嫌丑不如直说。
景初融起身回房,到了门前偏头轻声道一句:“方才忘了说,既然需要多住几日,将军可要看牢了我,千万别让我寻到机会跑了。”
顾承暄不语,径自回房歇息,坐在床前,他自怀中掏出一个吊坠,坠着陶泥捏成的小瓶。
小瓶做成葫芦状,上面捏出两只又长又圆的兔耳朵,雕成了一只生动含笑的小兔子。
与方才景初融堆的小雪兔十分相像。
不过顾承暄只看到雪团儿的大概轮廓,并未来得及看清雪团儿的面孔。
或许小孩子都爱做成这个模样吧。
顾承暄眼中自然流露出无限绵长的柔情,他十分珍惜地望着小陶瓶,似是透过它望见了逐渐模糊的明媚笑颜。
心里有风,漾起一片涟漪。
他小心翼翼地将陶瓶收好,捧着宝贝似的放在心口处,熄灯入眠。
翌日,常伯琛一早便推开院门来寻顾承暄,刚迈步自台阶前略过,不经意间眼角瞥过一团雪,他脚步一顿又退回来仔细打量。
恰巧景初融梳洗完毕推门出来,见到常伯琛便道了声“早”。
常伯琛亦回了声“早”,随后头也不抬捂着眼嗤笑出声:“小公主你手艺了得啊,堆个雪人都能堆成这般青面獠牙的模样。放在这里镇宅子的么?用对地方了。”
顾承暄刚好走到他的身后,闻言一默,而后抬靴利落给了常伯琛一脚。
“哎呦!”常伯琛一屁股跌坐在地,抬起头向顾承暄投去哀怨的目光。
景初融嘴角难掩笑意,说道:“常世子后面一句说对了,的确是用来镇宅子用的。前面那句说的却不对。”
常伯琛坐在地上不起,顺势盘腿而坐,手托着腮歪头琢磨:“前面那句不对,前面那句……”他神色恍然,两眼放光望向顾承暄:“长烁,是你堆的啊?成,得空劳烦你也给我也堆一个放门前辟邪……哎呦!”
话音未落,顾承暄绣满银丝云纹的袍裾轻轻飘起,抬腿对着常伯琛的侧臀又是一脚,常伯琛见状当即伸臂格挡。
顾承暄原本就没使出十足的力气,不过是轻飘飘虚晃一脚吓吓常伯琛。常伯琛施力一挡,顾承暄便顺势旋了个身,墨靴旋起地面积雪,随着袍裾末端打着圈儿飞舞。
顾承暄负手从容落地,雪屑扫了盘腿坐地的常伯琛一脸。
常伯琛:“……”顾承暄,你能干点儿人事吗?
他拍拍脸上衣上雪屑,俯首以手撑地刚想一跃而起,忽然盯住了前方不远处顾承暄的那双墨靴。
常伯琛狐疑地打量着他的靴子:“长烁,你这双靴子怎的烂成这样,被何物咬了,这么脏。”
景初融:“……”她忽地也很想飞起一脚踹了这位世子殿下。
“不对呀,长烁,你这靴子是被踩了吧。这是用上了十足的功力,起码踩上半刻钟才能踩出这般模样。以你的脾气,凭你的身手,谁这般有本事能贴着你身体踩上这么久?”
常伯琛眼睛骨碌骨碌一转,转到了与顾承暄共居一院的景初融身上。
常伯琛的嘴型登时拢成一个圆润的“喔”,眼泛精光,一副看透一切的模样。他得寻个由头赶快离开,莫要逗留,免得打扰了二人。
“小公主,你……累不累?您二位好生歇息吧,我先走了,不打扰了,咱们回见。”
说罢自地上一跃而起,拍拍衣裾,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常伯琛留给两人昂首阔步的背影,方一出院门,便忍不住猫着身子暗自琢磨。
“顾长烁这小子真是深藏不露,寻常人近不了他的身,要不就是他抱着小公主,人家一时情急连踩他数脚。要不就是他换下靴子,被小公主闯入房里踩了。
后一种情形逻辑上讲不通,他不至于把换下的脏靴子再穿回来。
那便是第一种情况了,了不得!这是抱了小公主多久,靴面都被踩变色了,分毫看不出原本的模样。
难怪主动要求和小公主住在一起,老谋深算啊顾承暄。”常伯琛啧啧称奇,一面感慨一面回到自己院中。
这厢景初融回味常伯琛方才的话,敛起斗篷认真思忖片刻,嗯,踩了挺久,腿脚的确是酸了。
不过清早刚起了床,为何要去歇息?常伯琛这是何意。
景初融转身闷闷往回走,余光瞥见那雪团子,便顺口提醒道:“哦,常世子要的雪团,辟邪用的,你别忘了堆啊。”
说罢,看也不看顾承暄一眼,便径直回房将门关紧了。
顾承暄:“……”本将军特意堆个雪人给你赔罪,我为何觉得你和常伯琛在联手羞辱我?
待到雪消冰融后,一行人便辞别章怀沭回了上京城。
府衙内,章怀沭正提笔书写信件。
下属来报,禀明顾承暄率金狮军一行人已出幽州地界。
章怀沭闻言微微颔首,继续埋首铺陈纸笔题写,笔下生风。
令人称奇的是,他落墨不久,纸上字迹便逐渐褪色,而后完全消失。
半晌,章怀沭终于抬起头来,他轻轻抚过下颚处一绺灰白胡须,静待笔墨字迹干涸。
未及半盏茶的功夫,信上笔墨完全淡化消失了,一片空白。
章怀沭拿起信纸迎着光亮一照,干干净净,不曾留有丝毫痕迹。
他将信纸晾干后仔细叠好,装进了竹青色的信封里,交给下属。
“且慢,”章怀沭将笔墨搁置在一旁,定了定神,吩咐道:“苍狼部的动作,未免太过惹眼了,告诉他们,低调行事。
再敢在我的地盘上招摇,休怪老夫不卖王爷这个情面!”
下属忙拱手称是,而后怀揣那封信件,至府衙马厩里迁出一匹马,打马出了幽州府衙的门,一路追随顾承暄的方向,往上京城去了。
凝视着窗外风叶潇潇,章怀沭靠后倚在太师椅上,本就布满皱纹的眉间深深蹙起,拧成个“川”字。
天光透过窗棂纸,照入堂内来。
瑞雪初霁,今日天色不甚明朗,室内明明暗暗的,无端生出几分压抑与诡谲。
模糊的光影照在章怀沭斑白的两鬓,照得他脸上数条沟壑更为深邃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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