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后宫诸多事宜由我母妃打理,本王遣人领你去见母妃,日后一切由她为你安排。”
滕王这是在敲打景初融,暗示冯贵妃才是后宫中的掌权者。
景初融颔首:“多谢殿下,多谢贵妃娘娘。”
又补充道:“稍后景霁便将归同策前七策写下呈上来。”
纪王满意地点点头,道:“极好。你倒是伶俐乖巧,本王有一同母胞妹,封号永嘉,少不更事,处处和本王反着来。从今以后,你不必拘礼,也称本王一声皇兄罢了。”
景初融应声,道:“多谢皇兄。”
纪王便安排侍从去告知冯贵妃,让景初融先退下在外殿等待,他与顾、常二人又谈了一会军中事务。
顾承暄与常伯琛过了一个时辰才出来。
跨过门槛,进入外殿,却意外发现景初融仍在此处等候。
景初融见他二人出来,便起身行了一礼。
常伯琛忙说不用,问道:“小公主怎么还在此处等候,没随宫人走么?”
景初融摇摇头,无奈叹道:“公公说先行一步,安排妥当了再打发人来接我,我无处可去,便在此处等候。”
常伯琛不由嗟叹唏嘘,心道虽有纪王命令,这些混迹深宫多年的奴才惯于捧高踩低,根本不把这个小公主放眼里,也忒轻慢了。
顾承暄走至景初融面前,冷冷扫了她一眼,一言不发抬脚便走。
“顾将军。”景初融见他要走,忙唤了他一声,声音软糯怯弱。
顾承暄脚步一顿,并不回头,也不言语。
景初融抿抿唇,斟酌着开口道:“方才的事……多谢顾将军。”
小公主这是在向他道谢,顾承暄仗义出言替景初融解了围,不仅严惩了那尖声太监,还替她除去后顾之忧。
顾承暄余光瞥了一眼那抹青碧色的窈窕身影,忽的怔住,有一瞬间失神。
青碧色,真是熟悉啊。
只可惜,当年一别之后,顾承暄再没见永庆穿过青碧色。他隐约听宫人提起,永庆公主喜着艳色来衬托姿容,浅色冷色只会将她的容貌遮掩地更加平庸。
怎会平庸呢?她那时一袭天缥春辰裙裳,宛若一朵青莲开在顾承暄的心上,分明姝色无双。
小公主的窈窕身影撞入眼眸,顾承暄始终不曾正眼看她,一声不吭恹恹离开了。
景初融察觉到顾承暄神色失魂落魄,顿时心生疑惑。
他方才……看见什么了?
常伯琛见景初融不言语,以为她因着顾承暄的冷傲与失态而心里伤感。
忙劝道:“公主莫要埋怨长烁,长烁有难言之隐,怠慢了公主,还望公主不要与他计较。”
景初融浅浅一笑,道:“多谢世子关怀,世子的好意,景霁心领了。”
常伯琛点点头,朝景初融一拱手便也告退了。
景初融等了半晌,这才见到先前那名公公带着几个宫女匆匆赶来。
“咱家给公主请安。让公主久等了,只因贵妃娘娘忙着梳洗,咱家不敢打扰,便在一旁候着。眼下诸位娘娘正聚在储秀宫说笑,贵妃娘娘打发人来请公主去呢。”
景初融望着远处的深宫高墙,淡淡道:“有劳公公引路。”
午后起了风,寒风刺骨,吹得衣袂翻飞作响。
冷风直扑门窗,帘幕被“唰”的掀翻,逼人的寒气肆虐着涌进殿内,宫人慌忙争抢着捉回风中翻飞的帘幕。
殿内却温暖如春,添火的炭口设于殿外的廊檐底下,太监忙着烧木炭供暖,热气顺着火墙温暖到整个大殿。
宫女们将帘幕小心放置好,仔细着不敢漏出一丝缝隙,让寒风乘机而入惊扰了贵人。
几人急急搓着冻疼的手,口中不停哈着热气取暖,听着里面的娘娘们依旧谈笑娇嗔,热闹得很,这才松了口气道:“还好,方才不曾惊扰到贵人们,不然贵妃又要罚我们去外头站着喝西北风了。”
上次负责烧炭的小太监打了个盹,火墙里的炭火弱了些,小宫女们倒是没太在意,金玉堆里长大的冯贵妃却察觉到殿内冷了些,柳眉一竖,当即罚值事太监和宫女去院子里站了三个时辰。
天寒地冻的,三个时辰不吃不喝,小宫女们面色青紫,实在捱不住,硬是被冻得失去知觉,直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
合宫上下无人不怕这位冯贵妃。
贵妃兄长乃是当朝宰辅冯起,冯氏一族显贵,自然是纪王夺嫡的有力支持。
冯贵妃仗着儿女与显贵的家世,尊荣无比。中宫无后,冯贵妃和同样尊荣的越贵妃一同把持中宫。
纪王年长,近年来参与朝事,母凭子贵,冯贵妃在后宫中隐隐有压了越贵妃一头的趋势。
冯贵妃还有一女,封号永嘉,年十六,仗着冯贵妃的宠爱在宫里嚣张跋扈惯了。皇帝病重,纪王揽权后,永嘉公主越发横行霸道,骄横难缠。
“方才那位公公可是纪王殿下的亲随,殿下倒是对这位小公主挺上心的。”冬日寒冷,小宫女们只能躲在殿内角落避寒,闲着无聊便你一言我一语打发时间。
紫衣宫女鼻子一哼,不以为然:“那又怎样?殿下再上心,小公主也越不过永嘉公主。永嘉公主可是殿下亲妹,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身着鹅黄比甲的宫女闻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道:“可怜了那位小公主,若是此事传到永嘉公主耳中,只怕……公主素来专横,便是王妃也不敢驳了公主的面子。”
蓝衣宫女忙捂住她的嘴巴,噤声道:“你不要命啦?在此处议论永嘉公主,仔细你的皮……”
殿内,雍容华贵的冯贵妃懒懒倚在美人榻上。
宫女越过帘子,捧上一盘盘晶莹剔透的葡萄,送至冯贵妃面前便跪在榻下。
冯贵妃悠然伸指捏起一颗,剥开了薄薄的一层皮,葡萄便滑进了描着丹朱胭脂的口中。
葡萄酸甜可口,汁水饱满。冯贵妃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揩了揩口,看向下首的嫔妃,指尖一翘:“送去给娘娘们尝尝鲜。”
跪在榻前的宫女起身捧起托盘送至下首娘娘面前。
几位妃嫔受宠若惊,笑着起身谢了恩典,这才捏起葡萄尝尝味道。
“贵妃姐姐哪来的稀罕物,让我们也跟着沾了光。真是稀奇啊,这么冷的天,竟能结出葡萄。”孙婕妤忙着恭维冯贵妃。
吴才人闻言瞥了她一眼:“对我们来说是稀罕物,对贵妃姐姐来说则是十分平常。如今纪王殿下得势,无论贵妃姐姐想要什么,殿下那般孝顺,总能替姐姐寻到。”
妃嫔们忙跟着附和:“是是,殿下孝顺,又有作为,贵妃姐姐真是好福气。”
冯贵妃早被下首妃嫔的吹捧迷晕了眼,高兴地眼眯成一条缝,笑道:“你们啊,惯会哄我开心,我儿的确有心。”
众妃嫔不免又是一通吹捧。
“贵妃姐姐真是好福气,生育了这样好的皇子公主。”
冯贵妃笑弯了眼:“你也不差呀两个公主呢,个顶个的讨喜。”
那妃嫔一甩手帕,满脸嫌弃:“嗨呦,都是女儿,如今成了夫家人,白养了一场,管什么用。”
“便是皇子又如何,纯粹充数的不要也罢。纪王殿下这般英明神武,譬如钟粹宫的那位,我瞧着就比不上咱们纪王殿下。”
“那哪能相提并论呢!”
“可不是,咱们纪王殿下可是陛下一手教导的。”
妃嫔纷纷附和,吹得冯贵妃喜笑颜开。
外头进来通传太监,俯首跪地请安道:“奴才给娘娘们请安。”
冯贵妃手微微一抬,示意他起身。
“禀贵妃娘娘,小公主到了,就候在门外。”
下首妃嫔互相窃窃私语,冯贵妃懒懒瞥了一眼通传太监:“来了?宣她进来吧。”
太监“嗻”一声应下了,便转身退出去领景初融。
两侧宫女打起帘笼,景初融在通传太监的指引下入门而来。
门前立着的宫女看清了景初融的样貌后,不禁齐齐倒吸一口气。
这位被弃养在边远行宫的小公主,模样也忒标致了。
白嫩的瓜子脸,一双大而圆的眸子水灵灵的,抬眸间乖巧温顺,极有贵女气质,倒比宫里养大的公主还要出挑好些,娇柔的令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转过屏风,便入了殿内,只见当中美人榻上一丰腴的妇人雍容华贵,满头沉甸甸的金钗映着大而圆的面庞,身着靡丽宫装。
两侧嫔妃各自穿着或浅或暗的衣裙,不惹眼,衬得当中那位更显华丽富贵。
想来,这便是储秀宫的主位冯贵妃了。
景初融在入门的那刻飞快扫了两眼殿内情形,心下一片澄明。
她不疾不徐稳步走上前,至殿中央处止步,规规矩矩行礼问安:“景霁给诸位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下首嫔妃见她沉稳乖顺,初次请安竟毫无怯意,礼仪周全得体,不由止住了叽叽喳喳的窃语,心下暗暗称赞。
冯贵妃眯着眼打量景初融,眉头一挑,道:“你抬起头来。”
景初融抬首,一双水灵灵的杏眼对上冯贵妃打量审视的视线,波澜不惊。
两侧嫔妃看清了她的面容,不由得又在一处窃窃私语,称道这小公主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
冯贵妃亦是意外地蹙紧眉间,神色越发刻薄,她从未想过景初融竟生得这副好模样,真是令人心生嫉妒。
她懒懒扬了扬指头,漫不经心道:“免礼,平身罢。”
景初融答了声“是”,便起身接受来自四面八方妃嫔目光的洗礼。
“你就是十三公主景霁?”冯贵妃在身边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起身坐着。
“是。纪王殿下对景霁说,贵妃娘娘您执掌后宫,凡事都要经了您的手,便让公公带着景霁来面见您。”景初融微垂眼眸,老老实实答道。
冯贵妃轻轻抚摸着自己保养得当的手,看也不看一眼景初融:“皇儿已派人告知本宫了,日后你便老老实实待在宫里,本宫自会遣人去打点一切。”
说罢,便侧头轻轻唤来身旁的侍女,询问:“小公主的住处,可有着落了么?”
侍女俯身恭恭敬敬道:“回娘娘,筑玉轩空着屋子,四周环境也好,奴婢已遣人去打扫收拾了,一会儿便可带小公主去。”
冯贵妃闻言一笑,点点头,“既如此,你便住在筑玉轩罢。”
景初融忙行礼谢安。
冯贵妃翘着指尖,轻抚盘起的发髻,道:“你去见过娘娘们,日后同在宫里,认识了才知道该行什么礼,别没个分寸,惹人耻笑。”
说罢,便以手掩唇发出几声轻蔑的嗤笑。
其他妃嫔也跟着出声嗤笑,边笑边用奚落嘲讽的眼光瞄着景初融。
这是在故意刁难她,嘲讽她是一个在偏僻行宫长大的粗鄙公主,没人教导她礼仪,满宫妃嫔都在等着看她出丑。
景初融不动声色,看起来依旧是乖巧和顺,可爱娇柔的模样。
她恭恭敬敬颔首称“是”,便在宫女的引导下,依次向两侧嫔妃行礼。
“这位是谢妃娘娘。”
景初融便依着妃子的礼仪,与谢妃彼此行了礼。
“这位是夏淑媛。”
景初融又依着淑媛的礼仪,与夏淑媛彼此见了面。
到了品级低的妃嫔面前,景初融只是言语上问安,并不做出动作,由着妃嫔向她俯首行礼。
根据宫规,这是极其合适的。景初融虽不受宠,毕竟是个公主,品阶低的妃嫔应当向她行礼。
……
景初融一步步走着,举止得体,不卑不亢,殿内嗤笑声逐渐消失。
冯贵妃端着的一张脸霎时垮下来。
阖宫妃嫔本以为景初融不懂宫内的礼仪细则,只盼着看她向品阶低的宫人行礼,好狠狠取笑她。
不曾想,这位小公主竟将妃嫔等级对应的礼制分的清清楚楚,不曾怠慢了任何一位,也不曾让谁占了便宜。
冯贵妃心底不悦,景初融这是在打她的脸。
她本想让景初融当堂出丑,怎料经此一遭,反倒让景初融给殿内妃嫔留下了好印象。
冯贵妃冷了脸,伸指捏起几颗葡萄,将熟透的果实狠狠掐烂,迸裂开的果子飞起的汁水溅到她的脸上、衣裳上。
滑腻粘稠的汁水混着脂粉自侧脸缓缓滑落。
身旁的侍女见状忙递来帕子给冯贵妃,她忙接过帕子擦了擦,脸上粉一块紫一块,一张粉面上张灯结彩,华服也越抹越脏。
侍女急急唤人来给贵妃梳洗更衣。
冯贵妃眼露凶光擦擦手指,将帕子狠狠掷到地上,她斥道:“没用的东西!笨手笨脚的,明日就打发你去辛者库做苦力!”
侍女吓得跪伏在地,连连求饶:“贵妃娘娘息怒,求娘娘饶命。”
满坐寂然,无敢哗者。
冯贵妃没好气地瞥了景初融一眼:“这里没你的事了,你且跟着侍女去筑玉轩。对了,你既来过了本宫这里,钟粹宫越贵妃那处你也一道去拜见了罢。”
景初融应了声“是”,便行礼告退了。
冯贵妃望着景初融,满眼不甘,泛白的指尖恶狠狠嵌入掌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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