侧殿大门缓缓打开,当中站着一位身披银白色暗金竹叶纹鹤氅的男子。男子怀抱手炉长身玉立,一顶素色玉冠松松束起青丝。
他面色呈现出病态苍白,唇色偏暗,乌黑的眼珠虚虚透出迷离的光,盯住了人便令人不寒而栗。
男子勾起隐隐发青的唇,似笑非笑道:“见过诸位。本王今日按例入宫侍疾,歇在这偏殿,不巧听见了全过程。殿下与贵妃,可愿听本王一言?”
纪王铁青着脸,斜睨了那人一眼,心底怒火丛生。
冯贵妃不认得此人,颤了颤唇角,带着些许疑惑问道:“敢问阁下是?”
男子握拳轻轻咳了两声,道:“恭献王陆恪寒。”
“嘶。”冯贵妃霎时倒抽一口凉气,颤颤巍巍指着他问道:“你,你就是恭献王?”
“正是在下。”陆恪寒微微颔首,他撩起眼皮状若无意扫了一眼景初融。
随即收回目光波澜不惊抚着手炉取暖,不紧不慢道:“本王一早便听着甬道里人声喧闹,待人走近了,方听清原来是永嘉公主——”
陆恪寒顿了顿,一双眸子泛出寒光冷冰冰扎在永嘉的身上。
永嘉似是扼住了命门,禁不住颤抖着身子,眼中满是惊惧,她跪在地上的膝盖早已麻木。
“原是永嘉公主在辱骂什么人,仗势欺人丝毫不允对方开口,言辞之粗鄙,心肠之歹毒,实在是不堪入耳。
更牵涉到陛下,张口闭口陛下愚钝。皇家的公主,竟是这般风范,不孝不敬,恶言恶语。
纪王殿下平日里,竟是这样教导公主的么?堂堂大厉公主,竟比市井泼妇还要毒上三分。
殿下作为皇储,一室之不治,何以天下家国为?”
陆恪寒自侧殿门内缓缓踏出,银白色大氅如雪一般自景初融身侧扫过。他缓步走至纪王身前,目光幽幽,强迫纪王对上他的视线。
冯贵妃是个欺软怕硬的主,这时便没了主意,只得转头看向纪王求助。
纪王气得咬牙切齿,他一甩袖子,含恨道:“恭献王所言——”
陆恪寒盯紧了纪王的双眼,挑衅似的挑了挑眉。
“所言可信。”
每一个字都带着蚀骨愤恨与无可挽回的恼怒,自纪王的齿间僵硬蹦出。
纪王深吸一口气,不顾一旁冯贵妃的怒吼质问与推搡。
陆恪寒是在明目张胆警示他,他若想争这个皇位,就要看清自己的位置。
今日之事已经闹大,又牵涉到陛下,纪王即便是有心护着永嘉,亦不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偏私。
永嘉恶名已筑,他若再强行袒护,只怕会引来众多非议。前朝那帮言官首当其冲不会放过他,朝臣不会选择一位不分黑白的糊涂皇子作为储君。
陆恪寒在逼他,而他不得不受着。
思及此,纪王看也不看地上的永嘉一眼,他阖上双眼,全身泄了力,精疲力尽叹道:“永嘉公主,违反数条宫规,藐视皇威。
罚,即日起禁足储秀宫,日日抄写经书为父皇祈福,不得踏出宫门半步,直至父皇病愈,方能解禁。”
永嘉似是全身的力气被抽空一般,瞬间失魂落魄地瘫软下来。她不可置信地摇头喃喃自语:“不,这不是真的,这不是真的,你不是皇兄,皇兄不会这么对我……”
影卫松开了手,永嘉霎时扑倒在地,她颤抖着一双手狼狈爬上前抱住冯贵妃,痛哭道:“母妃,母妃救我啊。父皇的病注定好不了了,你和皇兄都说过父皇快不成了,皇兄这是要关我一辈子啊母妃。”
冯贵妃闻言禁不住一声惊呼,她搂着女儿又气又急,慌忙拿手死死捂住永嘉的嘴。
“蠢货!你到底有没有脑子!当着众人的面,你竟然还敢妄言诅咒父皇!这等忤逆的话怎能说出口!
本王聪明一世,怎么能有你这么个蠢妹妹!”纪王当即怒发冲冠,此时此刻恨不得找团布把永嘉的嘴给堵上。
“啪!”
一时怒火攻心,纪王冲上去便给了永庆一个响亮的耳光。
永庆惨叫一声,扑倒在地。她死死捂住被扇得红肿的脸,满眼羞愤,泪水止不住地流淌。
纪王叉腰仰天长出一口气,甩袖抬手唤来身后侍从,大喝道:“来人,将贵妃和永嘉公主带回储秀宫,速速带回!”
必须速速带回,谁知道永嘉这口无遮拦的蠢脾气,再待片刻又能吐出什么惊天动地的真话来。
纪王含恨拂袖而去,经过景初融身边时,强压住心中的火气,道:“永嘉娇纵惯了,今日委屈了你,你不要往心里去。”
景初融泪光点点,盈盈垂泪,释然道:“景霁不敢埋怨姐姐。
原是景霁的错,景霁本想去储秀宫给娘娘请安,不料姐姐心情不好,见着景霁心下生烦。
景霁给姐姐赔不是,早知姐姐心里不快,景霁就不走这处了。”
实则心下暗爽,我本无意招惹你,你自个儿送上门来挨骂。如此急切闯祸,我自然要成人之美。
纪王闻言回头觑了一眼永嘉逐渐远去的背影,心下愤愤道天下既有景霁这般聪明通透又乖巧懂事的人,为何偏偏不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妹妹。
景初融又福了福身子行礼恭送纪王离开,道:“多谢皇兄为景霁做主,景霁别无长物,唯有早日写出归同策献给皇兄,方能一表心中感激。”
归同策?陆恪寒目光一凛,乌黑的瞳仁再次幽幽转来,认真打量着面前这位模样出挑、娇婉柔弱的小公主。
纪王闻言又是一叹,景初融真是善解人意,若是他的亲妹妹该有多好。无论怎么瞧,言行举止皆能将永嘉完完全全压制下去。
“你今日也受惊了,归同策的事不急,你且先回去歇着,本王派几位宫里的老人去帮你熟悉熟悉这里的环境。”
说罢,纪王便打道回府,景初融恭恭敬敬福了福身子相送。
熙熙攘攘的一群人尽数散去,此刻这里只剩景初融和陆恪寒及其侍从。
陆恪寒这时抱着手炉悠悠走至景初融面前。
若说,景初融对顾承暄的第一印象是一匹逆着冰雪、孤傲冷峻的狼王,那么陆恪寒就像一条阴恻恻的蛇,双眼泛着幽幽诡异的暗光,会藏在角落里悄悄窥探时机,冷不防窜出来咬你一口的那种。
“本王从未见过你。你是,十三公主?”陆恪寒问道。
“是,景霁见过王爷。”景初融避开他窥探来的幽幽目光,行了一礼。
“哦,公主名叫景霁,好名字,想想,还是云妃娘娘取的,对么?”
景初融答:“是。”
“本王姓陆,承袭恭献王府爵位。十三公主是个有趣的人,本王十分欣赏。本王喜欢聪明人,日后,免不了要叨扰公主,还望公主,见谅。”
陆恪寒的手生的很好看,十指瘦削,骨节分明,多了分病气,不似顾承暄那些习武之人透出力量感。
他泛白的指尖轻轻摩挲着手炉,一声轻笑消散在北风里。
景初融察觉到陆恪寒言语中的那份古怪的意味,她抬眸看向陆恪寒,面色如常:“景霁见识浅薄,不敢以聪明二字自居,王爷谬赞了。”
“哪里哪里,公主不必妄自菲薄。本王看人,向来很准。今日之事本王不过是顺水推舟,即使本王不出手,公主亦已经想好应对之策了,对么?”
景初融不答,泪眸依旧盈盈如秋水,满眼清澈明晰。
“公主这是大智若愚,不露锋芒。本王相信自己的眼光,你我志趣相投,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朋友。”
陆恪寒伸手拢了拢鹤羽大氅,转身时状若无意靠近景初融的耳侧,轻声道:“十三公主,后会有期。”
陆恪寒呵出的气流淡淡喷在景初融耳上,待他走后,景初融伸指不自在地摸摸自己的耳朵。
奇怪,这人的气息竟也是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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