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国玺与归同策失而复返,皆是大人在背后操纵?”景初融听罢微微哽咽。
“国玺及谶语确是臣依娘娘所言,借用朝局为公主谋划铺路。但因归同策原本由木简所制, 体量庞大出入行宫不便携带,故臣按照娘娘生前所造机关术,将其藏于行宫藏书阁内, 而今竟不知何人有如此本领, 竟能破解机关术寻得归同策。”
晏忠捋了捋髯须,双目微眯神色陡然一凛:“机关术乃是云妃娘娘独创, 其中奥秘不得为外人得之。此人既能破解, 极有可能得知当年往事,这人的存在便是一个莫大的隐患。公主放心, 臣定加派人手尽快寻出此人, 查之,杀之!”
余音裹挟而来的杀伐气惊得谢怀芝后背一寒。晏忠常以端正儒雅之风示人, 谢怀芝从未见过他这般冰冷狠绝的模样。
“不必了。”景初融抬手拔下一根白玉簪子, 慢慢走近云妃的墓碑, 将簪子置于碑前。
“藏匿归同策的那处是我用母妃的遗物白玉簪打开,至于机关术的破解之法么……”
她抬起眼眸,目光自石碑上刻着的字一寸一寸下移, 而后落在“云”字上停滞了一瞬。
眼前浮现起她年幼失眠时缩在云娘娘的怀里,听云娘娘为她讲故事。
在一则别有生趣的故事里, 主角一路破除艰难险阻, 用各种奇门诡术打开了宝盒成功获得宝物。
故事有趣极了,她记得很深。
以至于在藏书阁里发现那块不同寻常的暗砖时, 她不由自主依照着故事里的方法一步步尝试。
而后随着“当啷”一声, 当最后一重锁被白玉簪解开, 归同策的原本便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景初融倏然收回目光,她轻声道:“许是母妃在天有灵,在引导着我吧。”
她刻意避开不去提起云娘娘,亦是为了护她安全。眼见方才晏忠的神色,景初融不希望无辜之人被牵涉其中,更何况现下漠川行宫防守松懈,若是晏忠的人奉令悄悄杀入行宫查探出什么讯息,只怕云娘娘与瞿娘娘会……
晏忠闻言甚是欣慰地点点头,眼眶中噙着热泪:“甚好甚好,我道哪个有此般本领,原是公主破解了娘娘的机关术。”
忽而话锋一转,晏忠疑惑道:“可这归同策重现于世一事,究竟是如何传入纪王与滕王耳中,引得他两人相争斗的呢?难道公主的身边出现了内奸,将此情报传出行宫外?”
“亦是我有意为之,授意宫人的,若非如此,我又怎能借此机会自漠川行宫脱身,回到上京城为母妃报仇。”
景初融将白玉簪深埋入土,而后起身望向晏忠与谢怀芝,神色庄重躬身一礼。
二人见状登时满目慌乱,上前扶起景初融忙道使不得,“臣等担不起公主如此大礼。”
“十六年前,我母妃蒙受不白之冤与莫须有的污名与世长辞,幸得诸位与翰林院学子联名上书为她洗刷冤屈,让她身后事干干净净。
不怕诸位笑话,而今我回京正是想要重查旧事,初融不仅要让母妃身后清净,更要让当年害过她的蛇蝎鼠辈得到应有的惩罚。”
景初融顿了顿,道:“时隔多年,心肠歹毒之人依旧对我这条命紧追不舍,我尚在漠川地界时,便遭人暗算,用北疆十二部驯化的金雕意欲将我啄走蚕食,幸得……”
幸得顾承暄相救。
“顾”字将将触及舌尖还未脱口,她眼睫一垂,忽地不再说下去,抿抿唇便揭过这一篇章,语气平和继续说道:“所幸逢凶化吉,无甚大碍。而后行至幽州地界,又有刺客沿途埋伏,用弩丨箭射击我一人,意欲斩草除根。
凡此种种,皆不寻常,有人按捺不住了……”话未说完,目光便触到远处花木丛中忽地闪过的一抹暗沉玄色,景初融登时机警地止住了口,以眼神悄悄示意晏忠与谢怀芝。
而后她从容地转身祭拜云妃,对着墓碑便拜了下去,凄声道:“娘亲,融儿来看您了。”
声调凄然令人断肠,谢怀芝与晏忠亦禁不住动容,酸涩渐渐涌上心头。
天空倏的飘散了一场薄薄细雨,无边丝雨细如愁,细细密密的为这清明时节增添了说不尽的愁意。
顾承暄便隐于树木繁密处悄然观望,眼见雨势渐大,他望了眼手中收拢起的伞,满目担忧地看了看景初融单薄得惹人怜的孑然背影,犹豫了片刻终于放弃藏身之地,意欲在众人面前现身,为景初融撑起一把伞遮雨。
一手将要拨开树枝,蓦地目光刺痛。
只见谢怀芝不知何时取出一把天青色油纸伞撑在景初融的上方。
景初融保持着跪地的姿势,慢慢转过下颌抬头去望他。
映入眸中的是谢怀芝熟悉的而又温润青涩的笑意,令人如沐春风。
他立于雨中撑伞,风骨清雅,出尘不染,恍若玉人。他将一手缓缓伸向景初融,而景初融亦将手交与他,被他轻柔地牵着自跪地的蒲团上起身。
好一对宛若玉壁的才子佳人。
晏忠立在一旁抚须眯着眼,感慨地点点头,发出两声欣慰的低笑。
而近郊一片绿意盎然的草木间,顾承暄面色铁青含恨抹去一把脸上的雨水,玄色衣袍近乎全然被雨水浸泡透,颜色愈发深沉冰冷。
他垂眸冷冷扫了一眼手中未来得及撑开的油纸伞,骨节骤然一紧,伞骨便“咯咯”作响自上而下迅疾裂开。
眼看着谢怀芝牵着景初融的手,紧跟在她身后上了马车离开,顾承暄这才自藏身的绿丛中出来。
他抬抬手,顾影撑着伞便自远处倏的现身赶来。
“少将军,您为何不撑伞……”
话未说完,顾影便瞥见了把被捏得粉碎的月白色绘着雨过天晴式样的油纸伞。
霁者,雨过天晴也。
雪霁天晴,冰雪初融。
他初见她时,她便身着月白色斗篷,灵动的像一汪泉眼里冒出的汩汩清泉。
她,她,她……
满脑子都是她。
顾承暄推开顾影递过来的伞,仰面去淋雨。
冰冷的雨水淅淅沥沥落在脸上胡乱拍击着,如同击打着他的灵魂一般,透彻,残忍。
顾影愣了愣,嘴角抽搐几下,小心翼翼道:“少将军……?”
顾承暄闻声依旧紧阖双眸,不为所动。
“少将军,您头上绿绿的是什么……”顾影拿眼偷偷瞟了眼顾承暄的头顶,壮着胆子一鼓作气道:“您的发上顶了好大一片绿叶,我给您摘下来,免得影响了您的仪容……”
顾承暄全身都湿透了,哪还有什么仪容可言?他却也未拦着顾影,任由他自头上取下什么。
而后睁开眼,不经意间目光陡然一颤。
顾影所言极是,确实影响仪容。
那真是好绿的一片叶!
那一刻,顾影惊觉自己主子俊美无俦的一张脸瞬间僵了。
已是四月天了,今岁的倒春寒虽发作得不算厉害,恭献王府暖阁内却仍燃着炭火日夜不止。
偶尔有婢女听声进来奉茶研磨,待到悄悄退出阁外,便赶忙去风口吹吹冷风降温,散去热出的一身汗。
侧脸印着一道青色竹节样式疤痕的参青自瘦竹掩映的青石小径迅疾掠过,跃至暖阁前低声回禀等待。
陆恪寒轻轻应了声,参青便入内仔细合好门扇,唯恐漏了一丝多余是风入内惊着陆恪寒,而后半跪于下首回禀搜寻来的情报。
“景初融在暗中查探漠川雪林及幽州行刺一事?”陆恪寒提笔的手一僵。
“是,并且敬安公主现下已通过掌握的线索查到了……”
参青的喉结紧张地上下滑动,顿了顿一颔首继续道:“查到了章怀沭的身上。”
陆恪寒的眼角陡然一跳,他狠狠一挑眉峰,掀起眼皮阴恻恻问道:“你说什么?她查到了章怀沭?”
“是!”参青额角冒汗,不敢直视主子的目光。
陆恪寒撂下眼帘,烦躁地把玩着手中笔杆,而后将狼毫按在宣纸上狠狠一捻,雪白的纸面上登时化开一道狰狞的墨迹。
“吧嗒!”狼毫被余劲甩出去咕噜咕噜滚远,望着那点逐渐消失的墨色,陆恪寒的眸色暗了暗。
“参青,这支狼毫十足珍贵,就这么弃了,实在是可惜呀。”他懒懒掀起眼帘。
参青被骇得面色煞白不敢出声。
“确实可惜,”陆恪寒敲击着案几,唤人进来为他拾回那支毛笔,握在手中把玩,“既然可惜,我便不会舍了它。”
“既要保全章怀沭,那便只能掐灭景初融寻到的线索,让她难再继续。”
“好厉害的手段,好生聪明的一个公主,多年以来老皇尚且探不出我恭献王府的脉络,她景初融回京不足半载,便已钓出了章怀沭这一环。
再聪明的棋子,既然不能为我所用,那我便毁了她。”
陆恪寒神色颇为闲适地理顺狼毫呲开的末端,静默片刻,吩咐道:“参青。”
参青闻声一激灵,立即抬起头来去看他。
陆恪寒轻声温和的声音里不着痕迹透出冷冽彻骨的杀意。
他淡然道:“寻个合适的机会,为绝后患,杀了她。”
炭火将暖阁烘得温软,参青抽了口冷气,汗毛倒竖。
作者有话说:
顾影:主子你看你头顶绿绿的是什么?(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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