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清推开了门。
又是一个傍晚,办公室内的窗帘拉开,夕阳落满了整个天边,窗户外,墨绿色的叶片都被渲染上了一层昏沉的阴影。
周衡坐在办公桌前,双腿懒懒散散敞开了伸在桌子下,袖子稍微挽起,露出冷调白的一节精壮的小臂。
他在看一个材料,应该不是跟教学相关。晚霞透过玻璃窗,打在了他柔软又乌黑的头发上,气场没收住,连发丝都在闪着拒人千里之外的冷。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明清一个语文呆子,看到这副媲美画卷的画面,脑子里忽然都能想起这句诗词。
冷清和温柔,在这个男人身上向来交融的异常完美。
这是明清第二次来这间办公室,上一次只是在门外看了看。进门后她还是稍微打量了一下,整整齐齐的柜子,安放有序的书桌,是个相当干净利落的存在。
周衡抬了抬头,手中的材料一放。
目光落到了明清的脸上。
明清一怔,手里提着的纸袋下意识往身后擦了下,周衡这个男人跟她总共就有那么两三次打交道,上一次在路边偶遇那是处于开阔的空间,周围来者不拒。这一次却是在这种密闭的小空间内,只有他们两个人。
身后的门被风“砰!”地下子吹上了,真的就只剩下了他和她,将世界外面全部隔绝。明清还是有点儿没办法适应,不是说她有社恐不能跟人独处,
只是这人是周衡。
周衡的目光看了明清几眼,很快又往下移动,看到了她手中提着的袋子,他并没有什么表情,好像正在收着气场。明清忽然感觉到胸口一闷,咳嗽劲儿再一次涌上喉咙。
“咳咳、咳咳——”她没忍住,低头捂着嘴吧小声咳了几下。
再一次抬头时,发现周衡已经从椅子上直起了腰,冷冽的气场收的不留痕迹,又恢复成那邻家大哥哥的模样。
周公子也没动,抬起头来看着明清,温和一笑,
“感冒了?”
明清吸吸鼻子,点点头。
鼻尖尖都被揉出通红的光。
她没等周衡开口,率先走上前去,
将手中的牛皮纸袋,递到了他的面前,
“衣服。”
“……”
“洗干净了。”
“……”
话说的很直白,仿佛是在开始划清界限,你让我洗衣服我洗好了,我还给你了以后咱俩就不会再有任何打交道。
这似乎并不是周公子想要的。
周衡胳膊交叠,架在书桌前,肩膀微微向前倾,眯着眼睛看明清。
他应该不是只把自己当成普通同事了。
明清的眼睛跟周衡交汇,隐约感觉到了深邃眸子中流动的情绪。才认识不到一个月就是摔了个桌子吃了个冰棍儿,就一下子变得不再普通。这些公子哥儿大概率就是喜欢玩儿,玩新鲜的没尝过的,干干净净,玩完后也好甩掉。
周衡的右手搭在桌面,掌心微微向外翻。他没有挽起右胳膊的卫衣袖子,宽阔的袖口遮着手腕。
掌心下,连接着脉搏的方向,
站在明清的角度,很容易就看到了一道贴着纱布的伤痕。
那道疤痕很长、也很新鲜,不新鲜不可能还在绑纱布。明清一愣,瞳孔微微皱缩,伤痕清晰入眼,多年来滑短道踩冰鞋的经历直接告诉她——
能造成这种模样的伤口,绝对是一把很锋利的刀刃割破皮肤而致!
她滑短道,冰鞋的刀锋锋利,难免会受到各种各样的刀伤,这类的受伤对于他们短道速滑运动员而言,那是常态。
可周衡又为什么会受这种伤害呢?
砍成这样,定不是做个饭不小心被菜刀给切了,走路上被钢板划了。伤口的长度一看就是有人刻意而为,像是在什么剧烈的打斗中,被利器意外所致。
周衡也没有避讳他的伤口,就这么敞着让明清看得到,应该是习以为常。明清记得前几天坐他车子的时候,一不小心打量到了他的后脖颈,
也是有陈旧的伤。
小时候明清看过不少港片,《无间道》之类的。那些大佬们激烈打斗过后,身上都会留下大大小小的疤痕。
原来这人还是个麻烦的主儿!
这让明清更加确信了周衡这类人,不可能真的对某个女生心动后,就会认真了感情。他玩,肯定是玩,虽然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哪点儿跟别人不一样,但要是想玩,明清也不是对付不了。
明清很大胆地直视着周衡,眼神清澈且又倔强,仿佛根本没过滤过周衡看她的神色。周衡觉得这个姑娘可真有意思,明明跳入他的坑跳的那么简单傻白甜,呆头呆脑。
然而却又有种说不出来的东西,在她身上蔓延,滋滋拉拉,往他这边小心翼翼伸展着。
周公子手指往空着的桌面一点,
顺着她的话来,
“好的,”
“放这儿吧。”
明清很干脆地将牛皮纸袋递到了周衡的桌子上。
动作干干净净,没有任何其它想法。
周衡往那袋子里看了一眼,衣服叠的很整齐,散发着薰衣草肥皂香。
“你亲手洗的?”
“……”
明清把手背在身后,不服帖的毛从倒扣的鸭舌帽尾部半圆缝隙里,张扬着冒出,摇啊摇。
“我能问你个事情嘛?”她没有回答周衡的问题。
周衡一愣,再次抬起头,嘴角含着笑,他将包装袋往前一推,进而倚靠在椅子中,
不紧不慢,点了下头,
“你说。”
明清咬了下嘴唇,很轻微,几乎看不到痕迹,
“上次甩你桌子,很对不起。”
“……”
“一直想道歉,但是没找到机会。”
“……”
道歉的时间随时都有,大家都一个学校,你这么说,怎么看怎么都不是真的。
但周衡还是似笑非笑看着她,没插嘴,等她继续说。
明清吸了吸鼻子,又有点儿想打喷嚏,忍住了,
“然后那天你还请我吃冰棍,带着我回家,给我披了风衣。”
“……”
“我想,我应该请你出去玩一圈,”
“作为回馈谢礼。”
……
……
……
周衡忽然就笑了起来。
晚霞衬托着他得笑容很好看,下颚线顺畅又不失锋度,一般冷漠的男人能让人很容易就猜出他并不好招惹,
可要是爱笑的男人,笑里却藏着刀子,那么这种人是真的摸不透,
并且最好不要轻易接近。
明清的性子说是直白,但又不是很随意没头脑的傻缺,她每句话都说的毫无保留,可就是能让人去提起来兴趣,
忍不住深入琢磨。
周衡喜欢给人挖坑设局,但是更喜欢旗鼓相当的走局,他笑着打量着眼前的女孩,忍不住想了下她为什么要这么说。
接了他的局,跳的简单,却刚好落在了他没预料到的地方。
认认真真洗干净衣服这点儿他说考虑到了,硬着头皮单独来他办公室他也有想到,甚至有可能会为了表达谢意、暗戳戳要跟他有更进一步的关系请他吃顿饭,他都有列入“会发生的可能性”里,
但突然要请他出去玩一圈,
这着实有些让周大公子意外。
周衡对明清更感兴趣了,干脆直了直身子,望着明清的眼睛都充满了光彩。他眨了下眼,慢慢悠悠开了口,
问道,
“我还以为你最多会请我吃个饭。”
“……”
明清:“吃饭太简单,”
“本来吃冰棍儿就不简单。”
“所以出去玩似乎更合适一点儿。”
“……”
“……”
“……”
很好。
这个局,朝着他意料之外却又感兴趣的方向,脱轨了般,开始疯狂发展。
感兴趣的人儿请自己去做将有无数种可能的事情,周衡没办法抗拒这种濒临崩盘却又被用力吸引住的感觉,以前他每一步都走的很明白,突然出现了一个不明白的,
可以,很可以!
周公子把那牛皮纸袋的口对折,微微往下一压,压完后宽大的包装袋睡觉就变成了一个盒子状,他停了片刻,紧接着,用不低不高的嗓音,
应声道,
“也行。”
“不过现在才刚开学,这个周末肯定有调休。”
明清:“我也不急,就是先跟你约定下来。”
哟,“约定”两个字都出来了?
周衡在内心吸了口气,很想大笑,但还是忍了忍,
云淡风轻,
“你想去哪儿?”
明清摇摇头,
“暂时还没想好。”
“……”
“反正不也是得到了下下周大休?”
周衡叠着包装袋,叠好了又展开,沉浸着他说一句话都会思考三分的淡然,不慌不乱,
“那就下下个周的大休?”
明清:“我都可以,周老师你要是不愿意,也可以别的时间。”
周衡:“……”
话不说死了,但也不退缩,给人留有余地,局面却掌握在自己手里。
周衡忽然发现明清这个小孩真的是不赖,看着年纪不大,居然每句话都可以掰开来分散出不同的意思。
当时还觉得那天举着伞突然奇想泛滥的同情心有点儿闲,现在看来,真的不是多此一举。
“那去哪儿,你想还是我想?”
明清:“……”
这算是、同意了?
同意了也罢,玩也可以。明清脑子有点儿乱,周衡的打牌顺序让她莫名的心跳加速,后面该如何应对,她得想想。
那道贴着纱布的伤痕边缘露出点点狰狞,被夕阳照着,像是还在流血。明清抿着嘴,觉得自己快要接不住周衡的话了,
打不过,那就暂且往后退退。
“我想吧。”
“……”
明清:“出去玩这种事,还是女孩子想比较好。”
“……”
“当然,周老师要是有愿意去的地方,我也可以一起去。你要是找不到,那我就去想一下了。”
“……”
周衡最后将那牛皮纸袋又一次展开,纸袋被叠的痕迹清晰加重,但只有被叠过的地方有折痕,其余的面却是异常光滑平整。
他将那袋子往前一推,结束这场暗流涌动的对话,
“明老师回去后,”
“还是要注意一下身子。”
“天凉,多穿点儿衣服,”
“别再加深感冒了。”
……
……
……
第二天明清就加厚了一件秋衣,套着运动服来了学校。
天气越来越冷,就连办公室的老师们都把窗户给关小。
中午头,几个老师坐在桌子前等午饭。今天午饭是何老师去买,其余的人该喝茶的喝茶该骂学生的骂学生,陈老师又开始吐槽校领导,嫌这么大个风,怎么也不停课。
“停课?”安老师早已习惯陈老师出口狂言,笑着摇摇头,
“前年来台风都没停课,吹个大风树都没倒,你就要停课?”
陈老师:“我这不就是不想上班嘛……”
安老师:“不想上班,谁想上班啊?谁都不想。老徐你想吗?”
她斜对桌的教十五班十六班政治的一个男老师,哈哈大笑,拍着桌子,
“我想带薪休假到退休!”
陈老师:“……”
安老师又看了眼明清,明清整个脑袋都缩在拉到顶部的运动服领子里,鼻子上还卡着两团卫生纸,看起来既楚楚可怜又想让人rua一下。
“小明这是冻着了?”
明清吸吸鼻子,呜噜呜噜的声音让人一听就是呼吸不流畅,她眼皮很疼,吸不动气,但是塞在鼻子里的面巾纸还不可控制地被浸透。
“前两天不小心淋了雨,风吹到了。”明清将废掉的纸团丢到垃圾桶里,重新搓了个细长条,下巴贴着领子口往前伸,就要将鼻子再堵住。
安老师抬了抬头,挺心疼道,
“多穿点儿啊,年轻人,不发烧吧?”
“不发烧!”
“那就行。”
“……”
明清把手抄在袖子里,趴在桌子上,想要眯会儿眼,感冒真的不舒服,即便是不发烧也浑浑噩噩。
办公室的中午很清净,安老师又检查了一下窗户,全部关严实了。木门忽然“吱呀——”一声。
大家都以为是何老师买饭回来。
扑簌扑簌的树叶在掉,明清艰难地从胳膊窝里爬出来,吃力睁开眼皮,人是铁饭是钢,感冒了也还是得吃饭……
“周老师???”
隔壁的几个老师忽然推着椅子站起身,齐刷刷的。明清一愣,以为自己幻听了,刚要扭头。
一件大衣落到了她的肩膀上。
小明老师张大了嘴,眼睛也圆圆地睁着,她看到一道熟悉的身影走到面前,没有一点儿锋利,很温和,衣服也很暖和。
白皙的手指,推过来一盒蓝底白字的四方盒子。
“……”
“医生说这个季节的感冒多是风寒感冒。”
周衡站在桌边,双手抄着裤子口袋,语气温和地道,
“‘九味羌活颗粒’这个感冒药效果比较好,说明书上有一天喝几次,早晚各一袋。”
空气瞬间凝固。
明清傻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周衡,衣服有点儿往下掉,周衡又给她往上提了提,刚刚好盖在她的身上。她眨了眨眼,又低下头去,用手揉了揉。
不是……
???
其余的老师下巴都快惊掉了,这是什么情况?小明和周公子,这俩人……
什么事扯上的关系???????????
何发顺好不容易冒着冷风抱回来一大袋子盒饭,闯入进办公室,就要给大家炫耀自己今天还买到了红烧丸子。
然而还没等他开始他的演讲,
半只脚还未踏入办公室的门槛,
忽然就看到了屋内的画面。
老何直接瞪了眼,看着身上披了明显是周衡的外套的明清,以及还站在明清办公桌旁边的周衡,两个人一坐一站,一高一低,形成了一个圈,将所有人都置身于外。
何发顺不淡定了,手中的盒饭“pangpang——”砸地,他拾起来盒饭火速冲到陈老师面前,惊掉了下巴,低声就想要问。
陈老师挥挥手,让他别逼逼。
周衡完全就是一副“我来给我家小孩送感冒药”的态度,明清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跟周衡关系这么“亲密”了,她连谢谢都忘记了说。周公子不紧不慢转了个身,跟办公室里的老师们稍稍一笑,打了个招呼,
然后手指又往那感冒药盒子上轻轻一点,再次转过头,垂眸,眼神微微警示了一下,似乎是让明清听话点儿,老老实实把药给喝了。
……
……
……
很快,周衡便离开了十六班的办公室,来无影去无踪,仿佛就是过来说句话。
留下的那盒感冒药,静静坐落在明清的办公桌面前,一看就是新买的,表面的塑料包装膜都还没拆开。
外套很暖和,呢子大衣,做工精良。办公室内半天都是哑巴的状态,全员鸦雀无声。
明清下意识往那大衣的口袋里一揣,
忽地就从里面,
摸出一大把糖。
大白兔奶糖。
她感觉自己的脸在控制不住地烧,热火地烧,烧来烧去好像手都在剧烈抖动,奶糖被她抓出来,又给塞了回去。对面站在桌前的老师们终于都坐回了椅子上,有一搭没一搭干着自己手中的事情。
老何给大家发盒饭,按照下班时大家说好的谁要哪样付了多少钱就拿哪个。
明清穿着周衡的大衣,没脱,她将发到手里的盒饭抱在面前的桌子边,转头看了圈正在闷头吃饭、像是一下子被摁了哑巴键的同事们,
“……”
“咳咳——”
嗓子又开始痒。
她确实需要一杯温暖的感冒冲剂,这盒药来得刚刚好。明清三下五除二吃完了盒饭,站起身,拆了感冒药。
从里面取出一小袋,端着茶水杯,就出了办公室。
办公室里面有暖水瓶,但外面也有专门供学生喝水都饮水器。明清捧着水杯出去后,轻轻带上了门。
门内瞬间传来低哑的讨论声,肯定是对她和周衡的关系进行深刻而又激烈点八卦。这些事情虽然没有国家队时那种糟人心,然而明清也不是很想听。
她捏着杯壁,在门口站了一会儿,鼻子还是闷闷的。明清转了个身,去了趟学校公用饮水机前,
倒药,接热水。这药很苦,明清家里有不少感冒药,但感冒这种东西吧,每次感冒的机理总是不同,
相同的感冒药总是治不好不同时间的症状。
她靠在饮水机旁的墙上,抿了几口药。外面又开始吹了点点风,教室都是空着的。
明清去了趟五楼,第三次,敲开了周衡的办公室。
只可惜周公子并不在办公室,有老师说他中午基本上都在十七班的教室里。周衡班上的小孩几乎不回家,午休就在学校里,吃饭吃食堂。周衡人很神秘,但课也是教的是真的很厉害。
十七班的教室果然黑压压,二十几张桌子,全部坐满了人。大中午,别人都在午休,周老师却站在讲台上,
手里依旧捏着粉笔,给学生们解读最新考试下来的阅读理解。
窗外的树梢在摇,淡蓝的窗帘飘啊飘,明清抬起手来,轻轻叩了叩开着的门框。
咚、咚、咚。
“……”
周衡看到是明清,放下书,
还是稍微有点儿意外。
学生们叽叽喳喳,周衡让他们自己读一下题。明清裹着周衡的衣服,看到周衡徐徐而至从讲台上走下,来到了教室门口。
两个人往屋外一拐,瞬间就看不到了里面的学生。回字楼很大,四面都是教学楼,中间的桂花在一场秋雨后已经零落的无所剩留,最后的芬芳在空气中淡淡飘荡。
“……”
没等周衡开口,明清就先脱了下来大衣,
放在了周衡的手里。
周衡还沾了粉笔灰的手指,轻轻磨搓着那大衣内衬的细绒。
明清:“我带了外套。”
“……”
“这件是真的没办法洗,洗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去还给你。”
“……”
明清吸了吸鼻子,将泡着药的茶水杯端在面前,告诉了周衡他的药自己接受了。
“我今天没带多余的现金,感冒药的钱……”
周衡一抬手,靠着瓷板砖墙,
带着淡淡的笑,慢慢道,
“没花多少钱。”
“不用给了。”
明清:“……”
周公子懒懒散散又看了眼教室内的情况,学生们还是有交头接耳想要听他俩在说什么的,他得眼睛稍微出现在了窗户上,刻意敲了敲门板。
教室内,很快便鸦雀无声。
周衡站在那里,像是不着急,给足了时间地谈,
“明老师还有什么事么?”
明清点点头,
说有,
“有的。”
“周老师,”
“你的电话号码,是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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