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沈云埋无措地张了张口,看着沈空濛再次将头转了过去,一时间不敢贸然说话。
他不愿被她误会,一想到或许会因此遭她厌弃,便从心底里抗拒不已。
沈云埋手指无意识地攥紧膝上的衣料,他只道:“小……姐,这件事,我定会解释。只是,能否再多给我些时间?”
沈空濛兀自靠在软枕上,不动。她双手交替握着渐渐变凉的茶杯,从沈云埋的角度看过去,她只有不时扑闪的睫毛在动。
她没有立即给他回应。
两人无声地对峙,一位大小姐以沉默的姿态赶人,另一位不想本就疏远的关系再生嫌隙,里间就如此静着。
良久,正当沈云埋先行妥协,想依她所愿暂且离去之时,沈空濛开了口。
“你要几日?”她嗓音平淡。
“七日。”沈云埋顿时松了口气,赶忙回答。
他不动声色地坐回脚榻上,眸子里闪过一丝光亮。
她还是开口问了他,是不是就代表她还未给他定罪?她还是念着他们自小的情分,愿意相信他的为人。
“为何要七日?”沈空濛面对着墙壁,下意识地皱起眉头。七日,有些久了,是要用来做什么?
“来返脚程,最快也要七日。”沈云埋嘴快,就这么自然而然地答了,后又反应过来,自己无法解释旁的,也就是所谓“脚程”是指从国都至何处的脚程。
不过,好在沈空濛并没有再问他。
“那好。”她的语气听起来不似方才争吵时的有气力,是沈云埋记忆里鲜少有的平淡,“那待什么时候你能与我交待了,你再来寻我。”
言下之意,当下不愿听他说话,不愿瞧见他。
沈云埋心中苦涩,但却比任何人都清楚她的性子。她待人接物皆有自己的底线,若自己真是投靠了南蛮,即使有青梅竹马的情分在,她怕也会决然疏离。
只是如今这淡淡而略显冷漠的语气,沈云埋想,他还是喜欢听她责怪他,那更像他们曾经熟悉的日子。
“好。”沈云埋郑重地点头,却未就此离开,他缓缓道,“你身子未好,这几日我不在,你切勿劳身伤神,汤药也要按时服用,伙同不懂事的连素出去更是不妥……”
“嗯。”到底是在忧心自己的身子,沈空濛耐着性子听他说话。
沈云埋巴巴说了一堆,直到连细枝末尾处都被他念叨了两三次,才依依不舍地站起身:“那我走了……”
“嗯。”沈空濛转过头来,觉得脖颈处有些僵了,一边摇手一边轻轻晃动脑袋,以求舒缓。
沈云埋瞧她歪头的模样,表情清冷却透出一股子可爱,便贪念多瞧了两眼。不过,最终还是迈着不情愿的步子离开了这间屋子。
觉得不能无人守着她,沈云埋方走出屋外,便遣了侍女去唤连素来侍候。
被沈空濛泪水浸湿的帕子还被他紧紧握在手心里,沈云埋将帕子揣入怀中。他像是刚搬离居住了许久的巢穴的鸟,心里空落落的。
他站在原地思索一番,朝府上的膳房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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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云埋走后,没过多久,连素便小心翼翼地探头进到屋子里来了。
她轻手轻脚地迈进里间,将在床上偷偷抹眼泪的沈空濛撞个正着。
连素吓圆了眼睛:“小姐,这是怎的了?发生什么事了?您可别吓奴婢!”她几个碎步扑到沈空濛床榻边上,仰头担忧地问道。
在知晓方才是沈云埋遣人来寻她时,她就觉得有些古怪。好好的,他哪里会愿意自己代替他守着小姐,这几十日那人像是长在了小姐床边的脚榻上一样,那架势,已是强势地摆明了分毫不让的态度。如今这般,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他定是惹了小姐不高兴了。
“无事。”沈空濛马虎地用帕子在脸上乱擦一气,时局未定,她多说无益。
见连素脸上堆满了浓浓的忧心,沈空濛试着转移话题:“我是昏迷了许久吗?”
“是啊,小姐。”提及此,连素心疼地说道,“小姐昏迷期间,可真是把奴婢吓坏了。若不是沈……左相大人派下属去寻到个好郎中,小姐您险些就……”
那词说出来不吉利,连素自动噤了声:“总之,小姐是有福之人,如今已顺利醒来。老郎中说了,您醒来后好生养着,再服些药,便再无大碍。“
后边连素嘴里冒出来的虽是讨喜的话,但她的眼眶越说越红,最后看起来活像只兔子。
沈空濛瞧着她这副模样,便明白了这几十日自己的处境:竟然是去鬼门关游历了一遭。
她原以为自己只是过于疲累,昏睡多日……这么说来,云埋,救了自己两次……
只是自小的情分便让她因方才的行径愧疚不已,再加上这救命的恩情……
这厢,连素满心满眼都挂在沈空濛身上,殷切的注视让沈空濛不敢再细细想着有关云埋的种种,因为再想着,便又要哭了。
“你将这几十日的事情都同我说说。”沈空濛抚上连素的小脑袋,将她从地上拉起来,到床边坐下。
“嗯嗯。”沈空濛醒了,连素过于欣喜,喜滋滋地说着话,没瞧出来沈空濛想要掩盖的异样情绪。
“起初几日,小姐都是由南蛮的医师负责医治的,据说还是宫里专给国主治病的呢,但奴婢觉着那医师怪不成气候,他居然让厨房给小姐炖肉粥,小姐昏睡着,怎能咽得下”
连素将沈空濛手中握凉的茶杯搁到几案上,事无巨细地交待着。小姐醒了,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下了,劫后重生之感在此时才被她尽数体会到。
连素这些日子在左相府里四处走动,发现府内少有侍女,大多都是小厮、侍卫。南蛮人身材生得壮硕,又喜好赤着膀子,连素起初只觉得这是一群粗人,远远瞧见了总是会绕着他们走。
后来不可避免地时有接触,才发现那样的外貌之下,府上干活得力又讲礼细心之人不少,且满府的奴仆都因为小姐的原因对她客气有加,如今,她对这处的印象是好上了不少。
“但是。”连素忽然笑眯眯地凑近,“奴婢还是觉得咱们府上最好。”
此处住得舒心,但还是想家。
沈空濛笑笑,她又何尝不是。这才醒来不过一炷香的时辰,她便已想过何时返程、如何返程了。
“我们再住七日就走。”她既然已经答应云埋,就要做到。不过,无论他是否有不得已的苦衷,她待在这总归对他没有益处,怎么样都是要走的。
“啊?”连素眨巴眨巴眼睛,“小姐,咱们走不了啊……您身子虚,老郎中说了,这几月都是不能奔波的,说是连见风都最好不要的。”
“……”
沈空濛愣住,她倒是没想过这茬。
“奴婢固然想家,但是只要是与小姐待在一起,就觉得安心。”
在她面前,这丫头的嘴惯是甜的。沈空濛揪住连素的小脸:“今日是食了多少甜糖,嗯?”
“才没有!是奴婢的心里话!”连素鼓起笑僵了的脸,嗔道。
沈空濛想起从前,母亲觉得连素不够稳重,不够聪慧,不愿再让她做自己的贴身侍女……最后是她哭着求情,连素自己也开始学着收敛性子,锻炼心窍,才得以留在她身边。
如今她在她面前,虽咧出了这样大的笑意,做出这样生动的表情,但沈空濛上手捏了才知道,她却是比她昏迷前还要消瘦。
你说她咋呼,不堪重用,但她会改,会无比挂念着你。
“好啦。”沈空濛轻叹一口气,“我自是会带着你的,但再住几日与再住几月不同,我们如此长久居于云埋府上,如何都是不妥。”沈空濛心里盘算着,或许七日之后,得出府寻家客栈常住。
之前云埋说可往家里寄信件……
“小姐说得是……”连素迟疑地点点头,“但南蛮这蛮荒之地,此处怕是难得的舒适,而且小姐喝的药……”连素一直觉着,沈云埋和她是相同立场的,伺候小姐皆是本分,但如今瞧着沈空濛的态度,显然是真把他当外人了,至少不再会心安理得地受着了。
沈空濛无奈地扶额,她与沈云埋从前的感情再好,也不能白受恩惠。这一次晕倒,当真是欠下了许多的债,不仅有人情债,还用了人家的东西。
“我……你让我想想吧。”一直没名没份住在别人的府邸里,实在与她的教养不符,但连素说的又不无道理。她们两名弱女子在这异国他乡,舒适不论,若是长久待在客栈里,怕是不免被人盯上。
连素看着沈空濛欲言又止、陷入沉思的模样,想了想还是将心中的疑问说了出来:“小姐,您与左相大人,是又生了嫌隙么?”不然为何小姐老是想着要走,为何她都与小姐独处好长时辰了那人都还没来赶人。
“……没有。”沈空濛不知如何同她讲此事,她如今一边怨他,又一边感激于他,因为从前的事说开了大半,又欣喜于重逢。
“哎。”真是个难题,沈空濛只道,“你不用管这些,我自会处理妥当。”
“噢。”好吧,既然小姐说不用管,那便不管吧。
连素从未担心过沈云埋会对自家小姐不好,因为这一点,当下她也愿意开口尊称沈云埋为“大人”,即使他们在暗地争抢沈空濛宠爱这一事上颇为不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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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仆两人手按着手,坐在床边,若不是中途侍女奉上来的滋补膳食,她们大概能就这样聊上好几个时辰。
天色渐晚,屋外有人轻轻推开门,走了进来。
“小姐,您该喝药了。”一侍女端着药碗,在里间外恭敬又平稳地行礼。
屋内的两人停下交谈,齐齐抬头,这才透过窗户看到外边的天已经快黑透了。
沈空濛应了侍女后,连素起身去端碗。
屋檐下的烛盏已被在院子里伺候的奴仆点亮,坐在床榻上乖巧等待的沈空濛被纸窗上映着的身影吸引了视线。
外边的人应是隔着一段距离,看不见里边的情形,她如此直白地盯着,那人也没动弹一下。
肩宽腰窄,壮硕身材,好生熟悉……
看起来像是今日午后被她赶走的那一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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