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国师仍在跪拜,他的面容神情完全被长发遮掩,无法从他的肢体上看出更多的情绪。
旁边安恬君默默发散思维,开始琢磨将军是什么人。
王爷,国师,将军……
是他从来没有接触过的新人物,现在他就像一位台下的观众,好奇地看着诸位角色一个个在戏台上亮相。
在皇帝漠然示意下,巫琢终于收回手,沉默地起身,道:“陛下,将军不过与我讨论宴会事宜,他的孙儿快要出生,特意询问我吉日之事。”
商成渊道:“有关吉日,可以询问司礼监。”
巫琢从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直视过商成渊的面容,而从安恬君的角度,也只能看见他颜色浅淡的眼角与半边下颌线。
巫琢道:“琢略懂一二。”
倏地,皇帝放缓了声音,轻声道:“巫大人,纸士兵关系重大,要是与将军扯上关系,你,将军,都逃不开关系。”
此刻,巫琢才缓缓抬头,目光在最后落到了安恬君身上。
安恬君一怔,下意识瞥开眼睛,匆匆望向商成渊。
片刻后,巫琢张了张嘴,似在自言自语:“陛下,琢跟随陛下征战,已有多年……纸士兵,陛下最知道不过,它完全受控,并为陛下立下汗马功劳。”
商成渊笑道:“完全受你控制,是么。”
巫琢不答,目光跟着皇帝的话语黯淡下去,他微微侧过脸,眉宇间落下一片难言的阴影。
皇帝这才下了判决:“将军一生清白,他是什么人,孤最知道。至于纸士兵,你还是尽快处理了吧。”
巫琢:“……陛下。”
商成渊抬手,轻拂过棋盘,将残局拢到一边,示意安恬君重新摆好开局,含笑道:“我们再来一局,这次我会认真的。”
他的言语与动作,竟是在告诉国师,让他自己处理这件事。
或许在今天国师出宫后,他会拿走纸士兵的灵性,将它肢解,或是烧毁,等等各种“处理”方法。
安恬君胆怯地看了国师一眼,再回过头来,猛然一惊,因为商成渊正从正面注视他,目光灼灼。
“看他做什么,国师大人心中有数。”
皇帝大方地埋怨一句,唇角一勾,露出个明显的笑意,道:“还是说,这一局由我先手?那我就不客气了,吃你棋子时,可不要怪我。”
安恬君不由得有些胆战心惊,他惊慌地往下看去,国师还在那里站着,这让他哪有心思继续和皇帝玩棋?
商成渊几乎能看见小猫咪耳朵都飞了下去,瞪着眼睛看他,不由失笑,道:“你回去吧。”这话对着巫琢说。
国师匆匆行过一礼,转头离开。
出了宫门,看见一道熟悉的影子在宫墙下拉长,是大名鼎鼎的“草包王爷”商聚塔,之前在门口擦肩而过。
他竟然没走,就站在门口,应该是在等他出来,有什么话要对他讲。
商聚塔看见人出来,意料之中迎了上去,热情地行礼:“好久不见,国师大人别来无恙。”
巫琢看他一眼,淡淡撇开脸,仅是略微颔首,步伐匆忙,要往宫外走。
身后,响起商聚塔不失得意的声音:“还是皇兄有手段,终于让你交出纸士兵了。叫你把那些妖物统统烧掉,一个不留,还是怎么着?”
巫琢猛然转身,眉宇间竟是一片阴郁。
“他们不是妖物。”国师重重说道。
商聚塔差点没吹口哨,不过,他可是王爷,皇帝的亲兄弟,可不能做这么地痞流氓、有失身份的动作。
他笑嘻嘻道:“我知道,我知道——但陛下可不这么觉得。”
应该是被戳住了痛点,巫琢猛地转身,再不听他的任何话语,连身边路过的太监宫女的问候也半点没搭理,径直离开皇宫。
身后被留下的王爷一点都没有被轻待后的恼怒,相反,他还怪骄傲得意的,几乎溢之言表,觉得皇兄真是有手段有能力。
过会儿,他会光明正大走到国师府门口,敲门看看国师要怎么处理他的纸人士兵。
顺便欣赏欣赏巫琢的表情。
他早就看这些妖物不顺眼,这样来历不明的东西,还敢在战场上抢他皇兄的功劳?明明是皇帝计策得当,才能让它们发挥这般大的威能,结果到头来,传开的全是纸士兵的赫赫威名……
棋盘上,棋子走动,接着被重重击溃。
安恬君刚开始还在想国师的事情,隐约觉得这样处理不太好,但很快,他的注意力就完全被棋局吸引,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堪堪下出一步来。
……然后被商成渊一路碾压。
哪怕知道商成渊确实很厉害,也不由自主生起闷气来,声音嗡嗡道:“陛下好生厉害。”
商成渊一怔,放软了声音:“生气了?让你一局么。”
安恬君:“……不要!”
皇帝招招手,很快有太监小跑上来,听皇帝要了五六种甜腻腻的糕点,叫御膳房尽快送过来,全是安恬君寻常爱吃的口味。
说罢,他侧身,单手支颊,望着小猫咪就开始笑。
安恬君一边觉得,哪有这样狠狠击败刚接触棋盘的新手,一边觉得,皇帝陛下确实牢牢地记着他的口味。
不过,他在担忧别的东西,哪怕他听不懂。
等太监出去了,安恬君压低声音,颇为担忧地问:“国师这样,没问题吗?”
商成渊含笑道:“我是谁?”
安恬君顺着答:“你是商……皇帝!”
商成渊放松地后仰,靠在圆木椅的靠背上,声音低沉,漫不经心地开口:“所以我会提前做一些别人看不懂的事情,你懂么?”
安恬君懵懵点头,看见商成渊笑开,放下一子。
他连忙低头,看见几步前下在棋盘角落的棋子猛地扑上来,吃掉了他的王棋。
安恬君:“……”
小猫咪垂头丧气地低下脑袋,一把都没赢过,格外沮丧。
甜糕端上来了,安恬君还在绞尽脑汁琢磨该怎么破新的一局,哪怕开局仅仅半炷香不到的功夫。
他随口捻起一块甜糕,放入口中咀嚼。
年轻皇帝的目光顺着他的指尖移动,随着指尖被含入口中,他移开目光,微不可闻地轻叹一声,带着遗憾。
皇帝道:“我也想来一块。”
安恬君吃到一半,缓缓停下动作。
他数了数餐盘里的分量,为了不影响主子们随后的正餐,厨房显然是用了功夫量算分量,仅仅够他一个人塞牙缝。
这要是分出去,他不就没得吃了吗……
在心里挣扎片刻,安恬君故作大方道:“陛下想吃,这些都给你吧,不过,这块,这块,记得留一点点给我。”
声音里都透着不舍。
小时候吃食不多,他养成一副护食的性子,这么多年,也只有小太监们能从他这里分食。
皇帝称赞他:“恬君好生慷慨。”
之后侧过脸去,弯起唇角,安恬君这才发现是被笑了。
于是小猫咪恼羞成怒,重重一推棋盘,大声说:“商公子,接下来你跟你自己下吧!”
接着跳下椅子,踩着重重的步子往外头走,商成渊在他身后,委屈开口:“恬君,你不能因为输了就迁怒我。”
还不是因为你不讲信用,说好要放水呢……安恬君在心里反驳。
然而不等他说什么,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感从胃部升起,
那是种什么感觉,安恬君认识的字不多,不够他完整地描述出来,然而他牢牢记住了其中几个大的感受。
酸胀、痉挛,想要干呕,好像有拳头在重击他的肚子。
这样的感受,他并不陌生!
安恬君僵在原地,甚至不敢动弹。
哪怕背对着他,商成渊也发现他有一瞬的僵硬,起身道:“怎么?”
安恬君强忍住不适,没回头,故作生气地大声宣布:“我要一个人生气了,回头见,陛下!”
他匆匆离开寝宫,回自己的偏殿去,身后留下皇帝失望的叹息。
回去……
回去……
屋门被宫女体贴地关上,安恬君再掩盖不住,连连干呕,吐出酸黄的水和糕点残渣。
一地狼藉,安恬君呆愣在原地,不知作何反应。
……绝症?
怪物?!
他面上失了血色,颤抖地望向不远处的铜镜。
镜中映出他的面容,就连唇都失去了原本的颜色,和他整个人一般苍白虚弱。
眉眼中的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任凭谁来瞧上一眼,都会断定,他现在的状态绝称不上好。
眼眶泛红,眼泪都要下来了。
屋外传来翠秋疑惑又担忧的声音:“安公子?是身体不舒服么?怎么不叫人伺候,我去叫太医来!”
安恬君像是失了火般原地蹦起,抓住分隔的屏风,连忙喊道:“没事,翠秋姐姐,我没有不舒服,就是……就是想一个人待会儿!”
他发觉自己鼻子堵塞,连忙收声。
女声惊讶:“那安小公子随时唤我,我就在门外……真不要紧么?小公子?”
安恬君:“……不,不用!”
他连声应答,一边从箱子里掏出还穿过的旧衣服,将地上处理干净后塞进空箱子里,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带去烧了。
做完一切,他按住肚子,脱力般顺着床铺边缘滑落,坐在地上。
他失神地看着地面,回过神来,从一系列反应中尝出些不对劲的味道,这,怎么不像绝症会有的反应啊。
他确实不聪明,但又不是个傻子,该知道的还是知道。
怎么……
怎么这么像怀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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