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无法选择自己出生的家庭。原生家庭带给人的伤害是一辈子的烙印。
顾栾自小在沈家长大,沈卫兵游手好闲,在工厂里做最基础的流水线工人,负责给出货的商品包装。每个月领个徘徊在最低工资水平线的钱,拿到钱就去买酒,赌博,等到家了,身上已经所剩无几了。
而赵红花,一个家庭主妇,不仅得承担家务,照顾孩子的重任,闲暇还得做一些手工艺品加工,换点小钱,补贴家用。
顾栾记忆中的赵红花,胆小怯弱,被打的时候,只会抱着顾栾哭,不停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孩子。”
顾栾那时候就在想,对不起什么?她有什么好对不起的?又不是她在打人。
大人真奇怪,总是为莫名其妙的事情道歉。
出生在这个家庭,不是他选择的。她是在道歉这个吗?
后来,回到顾家,顾栾才明白赵红花这个道歉是什么意思。
他天生就不属于沈家这种环境。他的遭遇,的确担得上一声“对不起”。
可是沈礼又应该承受这种遭遇吗?
不,更加不可以。
他最了解沈卫兵的拳头和酒瓶子的攻击力道。那是年幼瘦弱时候的顾栾,最恐惧的东西,毫无章法的拳头落在身体上,有时候打到胃,疼得几乎呕吐,顾栾都没掉一滴眼泪。
狭小房间里,那个醉醺醺的中年男人,将酒瓶高高举起,用力砸在趴在地上的瘦弱小孩时,当那酒瓶即将砸到人的时候,那孩子抬起脸,却倏然间,变成沈礼如今的模样。
酒瓶砸在沈礼头上,裂开血红的碎片。
“不!”顾栾惊呼一声,坐起身来,浑身冷汗。
他喘着粗气,惊魂未定地环顾四周,深夜的寝室,四周是白色的墙,空调冷气呼呼吹着,他额上的冷汗发凉。张文凯的打鼾声节奏明快,顾栾低头,手伏在硬邦邦的床面上,才安心下来。
幸好是梦。
沈礼就在自己上铺。他没有被拿酒瓶子砸中。
国庆假期以来,顾栾总是多梦,梦里常是些不好的事情。
“噗嘶——”上铺传来沈礼的声音。
顾栾抬头一看,沈礼的脑袋就在床沿,倒挂着,双眼亮亮地看着自己。
顾栾心头一跳,心想,这家伙在黑暗中,眼睛倒跟猫一样亮。
沈礼咧嘴,借着窗外投过来的过道灯光,牙齿白得显眼:“做噩梦啦?”
顾栾点头,支起一条腿,揉着自己的短发:“嗯,吵醒你了?”
沈礼:“我睡眠轻。你一叫,我就醒了。”
“抱歉。”
“没事,做什么噩梦了?”
顾栾没吭声。他总不至于说,我梦到你亲爸,我前养父拿酒瓶子砸你吧。
他顾左右而言他:“我去上厕所,你睡吧。”
沈礼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声安慰:“别怕啦,梦里都是相反的,不要想太多。”
顾栾刚穿上脱下站起来,背对着床,听到这话,眼眶瞬间热了。
梦都是相反的……吗?如果是真的就好了。
可是他知道,绝对不是。
“你好好的。我去卫生间。”顾栾低哑着说,往厕所走去。
沈礼坐在床上,看着夜色里他高大的身影,无声叹气。
黑夜太能牵扯人敏感的神经,把一些深埋脑海的记忆挖掘出来,加以润色。就在刚才,沈礼还以为,他们俩又回到了慌乱不安的那个逃奔的夜晚。
只是大头的打鼾声太抢戏了,沈礼只错觉了001秒。
睡吧。
沈礼躺回床上。
梦里什么都有。
顾栾网购了一堆的补品,专门为高考生研制的,所谓的三勒浆之流的保健品,以及纸皮山核桃啊,红枣啊之类的坚果,一箱一箱地往寝室里摞。
张文凯开了一箱山核桃,疑惑:“你干嘛?”
“高三学习压力大,给沈礼准备的。”
张文凯快哭了,指着沈礼桌面,桌面干干净净,只摆了两本图书馆借来的《兄弟》,他问:“你看看,再看看我们的。”
从冯锐意的桌子到顾栾的,每张桌子都是一摞一摞小山似的教辅和试卷,其中以顾栾更甚。他才是寝室里学习压力最大的人。
张文凯说:“你哪只眼睛看出来栗子学习压力大了?他只是暑假的时候没钱去北京,就没去争清华提前批保送的名额。他要去参加了,还用得着读高三?”
顾栾第一次听到这事,眉毛拧的可以夹死苍蝇:“就因为没钱没参加?”
“谁说的。大头你别谣传。”沈礼从走廊进来,手上提着个袋子,里面装着几本教辅,往顾栾床上一扔,“我刚去学生会学弟那借了高一学习材料,给你的。”
顾栾看着床上的教辅,脑袋疼。
张文凯嘟囔着:“你还能是什么原因……”
“我什么学校考不上,凭什么就得去挤清华。没准高考后有学校免学费招我呢。”沈礼说得很狂妄,却也是事实。
张文凯对顾栾说:“别听栗子这样说,他其实是因为多读一年高三,可以再拿一年的奖学金和困难补助。”
“……”
沈礼:“要你那么多话!”张文凯缩缩脖子。
他看看这几箱东西:“啥啊?”
顾栾解释了一下。沈礼立刻翻白眼:“红枣核桃还可以,那些补品饮料,激素很多的,你想让我毛发旺盛还是胖回从前?”
顾栾愣了一下,说:“那给张文凯。”
张文凯:“喂!”
最后这几项补给还是被整个寝室平分了。沈礼嘴上说不要补品,但是喝了一口觉得的确挺提神醒脑,又拿了一盒。
临近十一月,校运动会即将举行,胡东被沈礼撺掇着,给顾栾报了跳高和2000米长跑。
顾栾在原来学校就是体育特招生,自然当仁不让,承担起了为2班拿下勇夺第一的重任——此前,2班从未在任何项目上拿过前三。
全班都对顾栾报以希望。
老王是这么说的:“做为我们2班的珠穆朗玛。请你一定要为我们夺得2班三年以来第一个冠军啊!”
顾栾小声问沈礼:“怎么?真的从没拿过前三吗?”
沈礼翻了个白眼:“我们四个重点班,咱们班体育是最差的。虽然其他班好不到哪里去。”
夏景扭过头小声说:“3班上年全年级积分第一啦。”3班也是重点班。
顾栾疑惑了。
夏景:“他们全班一到饭点,下课就狂奔到食堂,练出来的。”
顾栾看着沈礼,一脸莫名。
沈礼翻白眼:“看什么看,3班不就一群饿死鬼吗?”
顾栾:“所以你要把宝都押我身上?”
沈礼傲娇地回答:“又不是我要押宝!我们班什么时候指望过拿名次,你随便比比就好啦。”
夏景:“不是你让胡东……”
“别说话!”沈礼喊道。
顾栾勾着嘴角笑了,他微微靠近沈礼,小声介绍:“我跳高拿过水城全市高中组第一名的。”
沈礼上下打量顾栾:“长得高了不起哦!”
顾栾心里好笑,又说:“2000米也拿过市第一。”
“啧啧!”
胡东经过两人座位,听见这话,竖起大拇哥:“牛哇牛哇!”
顾栾嘴角都快咧开了,又说:“我游泳……”
“啊!行了行了!就你跳得更高跑得更快,看得更远,我只会吃喝拉撒。我去卫生间了。”沈礼撸了一把自己的头毛,站起来,气哼哼地从后门离开了。
胡东莫名其妙地看顾栾:“沈礼怎么了?”
顾栾摇摇头,脸上的笑意一时间还没消。
倒是夏景笑嘻嘻地一语道破天机:“嫉妒,口是心非,傲娇。男人啊!”
还不是因为,沈礼不肯承认自己很信任也很欣赏顾栾的运动能力,跟自己生气呗。
顾栾的运动能力的确很强。
校秋季运动会放在周四周五两天举办,这两天不上课,也没作业,给高三考生放松休息。运动会结束后直接放两天假。不少同学就直接请假回家了。
这一届运动会,2班倒是齐刷刷都留校观看比赛,因为他们即将见证自己本班,第一次诞生体育冠军。
沈礼坐在看台上,心里其实比谁都要紧张,手心捏着汗,脸却僵硬着,假装自己毫不在意。
顾栾站在看台第一排,把外套脱了,在凉爽的秋风中高高地蹦了几下,矫健的身姿灵活跃起,腿部肌肉线条精瘦有力,漂亮如同猎豹一样。他拉伸了一下腿和手臂,冯锐意帮他把号码牌扣上,拿着衣服小声叮嘱。
顾栾没听他讲话,反倒抬起头看坐在第二排的沈礼,不远不近,他一抬手就能够到沈礼,指尖将将悬在沈礼的鼻尖上方。
“送我去签到?”顾栾问,手腕关节微微凸起,血管分明,带着漂亮的曲线。
沈礼抿着唇看他,顾栾脸上没带着笑,眼里却亮亮的,心情很好。
僵持两秒的天人交战,沈礼投降了,他一声不吭站起来,往楼梯走去。顾栾急忙跟上,冯锐意跟在后头。
隔壁3班几个女生小声交流。
“那高个子帅哥,妈呀,太帅了吧?”
“他跟沈礼什么关系啊,看着好有意思。”
“他看着又高又帅,不太好惹,可是整天跟在沈礼后面,好乖哦!”
沈礼抢过冯锐意手上顾栾的外套,裹在身上,在跑道旁的草坪上瑟瑟发抖,嘟囔着:“怎么回事,怎么突然起风了,太冷了吧。”
冯锐意抬头看着大太阳:“冷吗?”
“我这一身虚肉,是不太扛风。”沈礼坦然面对。
顾栾报道完回来做准备,看沈礼瑟瑟发抖的模样,示意沈礼直接穿上他的外套。沈礼穿上袖子,顾栾顺手就帮他把拉链拉上了。
“等我跑回来。”顾栾低声说。
沈礼“切”了一声:“初赛没拿第一,提头来见。”
“呵,准备好欢呼声等我。”顾栾拍拍沈礼的头,上了赛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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