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生活环境复杂,顾栾跟沈礼是互补的。顾栾比沈礼面对的一切,要复杂得多。
从小就生活在最恶劣的家庭里,酒瓶子底下打大的童年。顾栾的人生一直没有过多渴求,也看不到什么希望。
黑暗中投进来唯一的一缕阳光就是沈礼。然后他不小心将这缕光挡住了,再也找不到了。
他以前一无所有,现在拥有了这么多,心态却仍是以前那样——他什么都不怕,就怕沈礼不理他,放弃他。
并且,顾栾知道,沈礼永远不会真的拒绝自己。
他学习不怎么样,怎么拿捏沈礼却非常懂——同样的,沈礼也一样能拿捏自己。他心甘情愿的。
张文凯打着哈欠,撩起睡衣摸着自己的肚腩,猫着眼看顾栾:“啊——哟,顾栾你昨晚没睡好啊?”
顾栾做了一整夜零碎的梦,醒来头都痛了,却记不住到底梦见了什么。
他没回话,换好衣服起身,看了眼上铺。
沈礼裹着被子,缩成一团,紧紧靠着墙,不动如山地酣睡。
冯锐意已经催了两遍,沈礼依旧无动于衷,冯锐意仁至义尽,已经整理好书包准备走了。
张文凯等着顾栾准备好,三人可以一起离开。
顾栾慢悠悠往书包里放书,声音不轻不重地问沈礼:“你要吃什么?”
他没说名字,冯锐意和张文凯就站在门口,也不搭茬,他们都知道顾栾问的是谁。
沈礼没动静。
顾栾也不恼,整理好书包,径自往寝室门走。
临出门前,顾栾耳尖地听到一个刚好听得见的声音,在被窝里闷闷地传出来:“肉包子。五个。”
真能吃!
顾栾“嗯”了一声,出门,在关门前,又听见他拔高了声音加了一句:“草莓味的李子园!”
最近学校莫名其妙开始流行喝李子园。大概因为便宜,沈礼也爱上了,今天巧克力味,明天草莓味,乐此不疲。顾栾投喂的进口牛奶,他却苦着脸不肯喝。顾栾都觉得这小孩不知好歹,有些苦恼。
关上门,冯锐意觉得好笑:“每天都搞这么一出,你也不烦。”
张文凯嘿嘿笑:“你看叶子也没烦过啊。这大概就是开小灶的代价吧。”
顾栾听了就不高兴了,问:“谁更努力?”
“啊?”张文凯疑惑了。
“我跟蒋叶青,谁对沈礼更好?”
冯锐意心思灵活,心想,这有什么可比较的。嘴上回答:“你。蒋叶青就是纯粹当好兄弟,好老师去报答。我看你,都当养儿子照顾了。”
“养儿子”这个说法听了顾栾虽然觉得不太恰当,但好歹自己和沈礼之间的羁绊比蒋叶青深,算是赢了一波,心情好了点。
他默默在心里纠正,他现在算是雏鸟反哺。
张文凯看着顾栾的脸:“你黑眼圈真重,今天还能跳高吗。”
冯锐意:“……咳咳咳……”
顾栾斜他一眼:“放心,两个你也不在话下。”
张文凯夸张道:“那你可能要破世界纪录了!”
顾栾没睡好,但是并不妨碍他强悍的体能和运动潜能在男子跳高杀出一条血路,高度到了一米八开始,就没人跟他竞争了。他已经是板上钉钉的冠军了,偏偏他还不满意,一个人孤军奋战,又背越了两次,到了一米九五的时候,终于打住了——但仍然刷新了校记录。
顾栾坐在草坪上,周围闹哄哄的同学老师们欢呼,他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刚才跳高的时候,他就没看到沈礼,这会儿比赛结束了,也没见沈礼出现。
这影响了他的发挥,他揪了一把草,不高兴地咋舌。
沈礼吃完最后一只肉包子,另一手拿着李子园,等人都散了走近,才坐到顾栾身边:“哟,大英雄。”
“你怎么还没吃完。”顾栾看他。
“刚到,慢慢吃嘛。”沈礼咧嘴笑。
他开始跳高沈礼就站在边上看着了,只是躲在人群后面。
顾栾听他这话就知道,沈礼一直都看着,给自己加油,心里郁结一松。
“下午回家吗?”沈礼问。
“不回吧。”
沈礼点头:“嗯。那我们晚饭去不去吃火锅?”
顾栾好奇:“你有钱?”
“我请你啊。”沈礼笑了,“战果累累,我们班难得拿到好名次,我好好犒劳你嘛。”
沈礼说请顾栾吃火锅不是假的,还真大大方方请了一顿澳门豆捞,两人吃了一百五十多,对沈礼的家境以及高中生身份来说,开销算是大了。
等回了学校,又去看电影,等晚上九点了,两人才回了寝室。
一进寝室,沈礼就开始了。
“我今天请你吃了火锅,你一定得好好感念我对你的好。”
顾栾心头大叫不好。
“要好好的学习。来,把这几套题写了吧。”
顾栾觉得脑壳疼。
顾栾最喜欢周末跟沈礼一起留校,但同时也最恐惧跟沈礼一起留校——这意味着,沈礼这家伙,可以跟自己窝在一起看电影,但也意味着这两天他都得把大部分时间用在学习上——还不准走神。
他恨学习。
他还要承受沈礼时不时的精神羞辱:“不是吧,这道题你都不会做?”
“顾栾,你是不是大脑发育不太好啊?这是初中的知识点!”
“天哪,你一定是脑瘫。”
顾栾“啪嚓”一声,把手中的水笔折断了,回过神来,沈礼一脸淡定地把一只新笔塞回他手里:“来,下一题。”
顾栾:“……”
沈礼去洗澡的空档,顾栾被布置了一套题,他摸着鱼,把沈礼借的书拿来看。
没看一页,寝室的固定电话就响了。
寝室里有一台固定电话。平时也没见人用过,就连沈礼也没怎么打过。沈礼现在基本用手机跟朋友同学们联系,他的联系人也不多。
这时候是晚上,能打电话来的,基本都是留校同学的家长。其他两个都回家了,顾栾又有手机开联系。是谁打来的,顾栾一猜就八九不离十。
只响了一声,顾栾在脑袋里犹豫了仅仅半秒,就接起了电话。
“你好。”顾栾低哑着嗓子,轻声对电话那头的人说道。
他变声期来的不算早,嗓音低沉略沙哑,故人应该听不出来。
那头是一个中年女人的声音,带着疲惫和愁苦——以顾栾对她的了解。顾栾太熟悉她了。
“喂?同学你好,沈礼在吗?”女人还算礼貌问。
顾栾侧耳听浴室里淋浴头哗啦啦的流水声,面无表情。沈礼用了手机,却连手机号也不愿意告诉父母。
他回:“现在不在。你是……?”
“啊,我是沈礼的母亲。”赵红花声音微弱,有着底层女性特有的卑微,“你是他的室友吧?”
看来赵红花连沈礼的室友都不认识。
“是。我是这学期转来的新室友。”顾栾回答。
赵红花“哦”了一声:“那,麻烦你过会儿等沈礼回来,告诉他一声,天气冷了,可以回家拿一下冬被。”
顾栾嘴角勾了一个嘲讽的笑,语气却端的礼貌:“那阿姨,过会儿我让他回个电话?”
“不了不了,省点钱吧。过会儿……我还有事。”赵红花支支吾吾,急忙拒绝。
大概是沈卫兵要回来了吧。
既然有空关心,提醒回家拿冬被,怎么不送去学校。回家?沈礼这么抗拒回家,这话说的,不过是口头关心一下,让沈礼冬天挨冻呗?再说了,回家……难道让沈礼去挨打吗?
顾栾拧眉,情绪非常不好,语气也变化了:“我还是让他回电话吧,他马上就会回来。这些话,我传达,不合适。”
“怎么不合适?”赵红花有些疑惑。
顾栾只说:“您是他母亲,自己说比较好。”
世界上,他大概是最不适合转达这句话的人。
眼看着顾栾不想帮忙,赵红花发愁了。她只是怕沈礼没被子,想到了提醒一下。
可是沈礼现在已经换上了顾栾给的被子了——顾栾强行塞给他的。
浴室里的水声已经停了,顾栾怕沈礼听到声音,正要跟赵红花说再见,就听见浴室门“砰”一声被人打开,沈礼哇哇乱叫从浴室里狂奔出来。
他光着上身,只穿着一条短裤,双手环胸,抖成筛糠,喊叫着:“妈呀,冷死我了!忘记带睡衣了!顾栾快把衣服递给我……”
顾栾急忙捂住了话筒,紧张地看着沈礼。
他不想让赵红花听见沈礼喊自己的名字。耳边赵红花疑惑地问:“沈礼来了?”
顾栾看着沈礼,沈礼看到顾栾拿着话筒,瞬间明白过来发生什么事了。他脸色阴沉,黑着脸站着回视顾栾。
一时间,空气凝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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