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兄!你的剑歪了啊啊啊!”
“谢仙君,你御剑慢一点再慢一点啊!”
浓墨一般的雾气中,传来惊恐的连声惨叫。
燕程就是后悔,特别后悔为什么不能再努力一些,将伤养到可以自己御剑呢?这辈子,他都不想再挂在任何剑修的剑下面了!
载着两个人,还挂着一个人的玄剑乘风破浪地在黑暗中疾驰。所过之处,邪灵纷纷退散,邪魔不见踪影,让蹲坐在师盈头顶的拇指小人惆怅地叹了口气,似乎在懊恼自己没有发挥的余地。
金色的阵纹不断在飞剑的下方闪烁,如明灯烛火,引导着玄剑掠向无人可抵的深渊最深处。
骤然,一道写满密密麻麻金色古字的虚幻石碑出现在眼前。
那石碑上,好像是人名?
不,确定是人名!
师盈震撼地睁大了眼,连被挂在玄剑下的燕程也沉默了下来。
一道道虚幻的石碑,犹如沉默的墓牌,从他们的身侧不断掠过,有千人?万人?亦或是更多?
浩瀚的石碑林,在黑暗中不断显现,又渐渐消失,最后,玄剑带着三人冲过了一道泛着金色纹路的半透明禁制。
一只不知哪儿来的邪魔,晕头转向地跟了上来,转瞬被这道禁制给融得无影无踪。
师盈忍不住又把大师兄抱得更紧了一些,而无人可抱的燕程默默地扒住了剑。
“下来吧。”
谢让尘控制着玄剑降落。
这里似乎曾是一个巨大的广场,巨大的华表柱就倒在他们的不远处,裂开的巨大地砖上还残留着金色阵纹的痕迹。不,应该说这里哪怕一块碎石,都散发出磅礴强大的力量。
所以,万年前,是怎样强大的邪魔,让这么强盛的仙门都覆灭衰败?
“我有一种很不安很危险,我们到了什么魔窟的感觉。”
燕程忽然低声道。
“其实我也有这种感觉。”
师盈忍不住抬头,看向黑暗深处。
这里不似不归之墟那么暗,偶尔有灵从半空飘过,隐隐照出巨型建筑的轮廓。但不知为什么,前方山顶的辽阔建筑群给师盈一种特别特别危险的感觉。
也就是这个时候,她感觉自己的手腕被扯动了一下,当即看了过去,“大师兄?你要去哪儿?”
谢让尘的眼神原本是有些茫然的。
一进入到这里,他就感觉前面的建筑里有什么在召唤自己,那种想走过去看看的愿望简直克都克制不住!
可刚一抬脚,他就被绊了一下。
紧接着,他感到自己的手腕一阵刺痛,瞬时清醒过来。
谢让尘心情复杂地盯着还和小师妹绑在一起的右手。
刚刚割痛他的,正是那根红线。
师盈心虚地低头,试图解开红线,却发现怎么也解不动,不由咳了两声,“嗯,这里感觉还是很危险,要不然,继续绑着?”
谢让尘的唇角微微扬了一下,“嗯,绑着也挺好。”
他再次抬头,坦然和黑暗里的建筑对视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召唤他前去的力量似乎弱了下来来,可能是并不想召一送一,哦不,送二
燕程很有求生欲地看了眼师盈,又看了看谢让尘,“唰”一下拿出先前将他自己吊在剑下的灵索,“谢仙君,我们也绑一下?”
谢让尘幽幽看着他。
“这地方感觉很容易走散。”
燕程硬着头皮道。
谢让尘将玄剑递了过去,“你绑这里。”
见燕程目光迟疑,师盈安慰他,“放心,剑是绝对丢不了的。”
“本命灵剑是吧?”
燕程恍然大悟。
两师兄妹默契地没有纠正他。
也就是在等着燕程把自己绑在玄剑上的时候,师盈感觉储物戒里的悬龟蛋来回晃了下。
“大师兄!”
师盈把蛋取出来,看着上面的裂纹,惊道,“它、它、它这是要生了吗!”
“咔嚓”“咔嚓”,蛋壳的裂纹蔓延着蔓延着却又忽然不动了。
谢让尘眼神凝重,给它输入灵力,“可能灵力不够。”
师盈也赶紧一起输入灵力,可这悬龟蛋却依旧不再继续开裂,反而是陀螺一样在她的掌心旋转起来。
转了几圈后,蛋尖的部位蓦地指向一个方位。
“它这是在给我们指路?”
师盈语气迟疑。
谢让尘微微蹙眉。
这方位给他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去看看?”
他道。
“我为什么愈发觉着不安了呢?”
燕程喃喃了一句。
他是天机城燕家支脉里天赋比较好的那种,继承了燕家先祖窥天机的一点点天赋,平日里在福祸的直觉上还算灵敏。
就譬如那日在天机城营地里休息时,他莫名不想坐在自己惯常打坐的位置,偏找了一个被所有人嫌弃的角落,可也就是这个角落,救了他的命。
想起已经不在的同门,燕程低头叹了口气。
这口气还未叹完,他就惊恐地跳了起来,“蛇!巨蛇!”
一条粗壮的尾巴,正正好出现在他视线前方。
这句话刚落下,那条尾巴就十分不满地扫了过来。
谢让尘眼疾手快地将他一把拎起,同时感觉自己的另一个胳膊被小师妹很是自觉地抱住。
再次御剑而起的三人震撼地对上了一双幽幽的龙目?
“噗!”
那头龙很是愤怒地吐出一道重重的鼻息。
师盈总觉着对方在怒骂,你才蛇,你全家都是蛇!
谢让尘闭了闭眼,疲惫道,“我知道这里为什么熟悉了。这是上衍护宗神兽的休息之处!”
“上衍的护宗神兽是龙?”
师盈眼都睁圆了。
“嗯。”
谢让尘点了点头。
两人说话间,这头被惊醒的龙似乎觉察到熟悉的气息,忽然冷静下来,一双龙目不可思议地看向了玄剑上的谢让尘。
没等几人反应过来,这头龙就猛地撞了过来。
师盈只感觉自己被一颗巨大的脑袋挤到了旁边,而因为她和大师兄绑在一起,所以这颗朝大师兄怀中蹭去的脑袋将大师兄和她一起给撞到了地上。
千钧一发时刻,拇指小人弹出一道灵力,护住了师盈的脑壳,避免了她和地面的亲密接触,可她依旧站不起来。
这龙,太大了!
脑袋,也太沉了!
它还完全没点儿自己体型巨大的自觉性,蹭着大师兄的脖子就不走了!
“救!”
同时被带趴下的燕程艰难吐出一个字。
他被一条尾巴重重压着根本爬不起来,十分怀疑这龙是故意的!
谢让尘艰难地把这颗龙脑袋撑起来,与巨大的龙目对视着。
嗯,这龙是挺眼熟的,但他想不起来。
从谢让尘的眼神里,这条巨龙似乎读出自己被遗忘了,一双大眼睛迅速蓄上泪水。
“啪嗒”一颗眼泪落下,直接将谢让尘和师盈给全淹进了水里。
“大师兄!”
师盈艰难道,“你说说话!随便说一句哄哄它啊!”
这龙再哭下去,他们就要被淹死了!
谢让尘深吸一口气,用空出的那只手,摸了摸龙角。
巨龙很是自觉地歪头,在他的掌心蹭了下。
谢让尘一怔,再一次抬手,虚虚抱了抱这颗大脑袋。
师盈看得十分羡慕,合理怀疑这龙是大师兄接生的!哦不,孵的!
想到这里,她略微有些期盼地看向手中的悬龟蛋,可这颗沐浴了龙眼泪的龟蛋满足地在她的掌心横躺着,完全没破壳的意思了。
“能,能让它挪挪尾巴吗?”
燕程在一旁艰难道。
谢让尘看着巨龙,巨龙不情不愿地飞了起来。
“谢谢。”
燕程沧桑地爬了起来,默默地远离这条巨大的龙。
“我要去阵门。”
谢让尘安静地看着黑暗中的巨龙道。
巨龙的眼神有些沮丧与失落,却还是将尾巴伸了过来,示意他们拽着它的尾巴。
被这条巨龙带着飞至半空,师盈愈发感觉到这里的死寂与莫名的恐怖。
“这是什么?”
燕程颤声将龙尾抱得更紧了。
巨龙有些不耐地喷出一口气,忍住了将人甩下去的冲动。
师盈也有些背脊发凉。
此时,他们飞到了那片让她感到很不舒服的建筑群上空。这些宫殿大多只剩下了承重的柱子,可以清晰地看见里面漂浮着的灵。
身上散发着微光的灵,坐在一口口玄色的棺材上,好奇地朝着天幕看来。不知是不是察觉到了活人的气息,一只棺材骤然被掀开。
那里面躺着的
师盈眼瞳微缩。
那是一名穿着红色内襟,玄色宽袖外袍的修士,睁着一双灰蒙蒙的眼,与她对视着。
骤然,这名不知是死是活的修士微微撑起上半身,似乎想出来,却被坐在棺材上的灵一拳头揍了上去,然后将棺材重新推好,动作娴熟而迅速,似乎做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巨龙也很娴熟地一尾巴,嗯,一尾巴甩到一半,似乎想起尾巴上还拖着三个人,又悄悄地收了回来,加快速度将他们送到了一个巨大的圆形浮岛旁边。无数柄剑正漂浮在这浮岛周围,未靠近就感觉到肃杀与冷意。
“上衍剑冢?”
师盈盯着浮岛后方那柄巨大石剑上的古文字。
她刚读完这行字,石剑上金纹闪动,以剑尖所插的地方为圆心,以外围密密麻麻的剑为阵眼,迅速扩张成一个金色的大阵。
“大师兄,这就是那个阵门了吧?”
师盈询问道,“我们要怎么过去?”
说话的时候,她看着的是拇指大师兄。然而这次,拇指大师兄目光茫然,显然一无所知。
嗯?居然不知道?
师盈后知后觉意识到,大师兄死去的时候,这个阵可能还没有。那就是大师兄附身在剑身上以后的事了?
“让老夫帮忙吗。”
苍老的声音,就在这时忽然插话道。
“谁在说话?”
死地里忽然冒出人声,这也太可怕了!
师盈颤巍巍顺着声音来源看了过去,发现一柄剑旁边,不知何时浮现了一个老头。
这老头的状态不似活人,却也不太像灵,而且看起来略眼熟。
“昆仑弟子?”
老头的目光停驻在师盈穿着的门派服上。
“您是昆仑的前辈吗?”
师盈惊疑不定地看着他。
“哈哈,或许你可以喊老夫一声祖师爷。”
老者负手笑道。
“凌雪宫前辈?”
师盈怀疑自己记忆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她真不记得凌雪宫有这么一位祖师爷!
“您是昆仑创派祖师?”
谢让尘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缓缓道。
“创派祖师?”
师盈想起那白胡子老头说昆仑创派祖师爷不知所踪,却原来到了上衍旧地?
“等等,我记得祖师爷的画像,可年轻可好看了!”
师盈脱口而出。
“嘿,谁没年轻过呢。”
老头有些不意思地摸了摸脸皮。
随即,他感到一道挑剔的目光落在他身上,立即收敛笑容,下意识道,“谢”
吐出一个字后,这位祖师爷骤然清醒,目光复杂地看向谢让尘,顿住了未说完的话。
“祖师爷,您怎么变成了这个样子,又怎么进了上衍旧地?”
师盈忍不住追问。
她能感觉到祖师爷的衰老是真实的,甚至有一种祖师爷其实已经肉身陨落的直觉。
“我本就是上衍弟子,为何不能进来?”
老者挺直了胸膛。
“您是上衍弟子?”
师盈喃喃重复了一句,忽然觉着不是特别的意外,甚至有一种在意料之中的感觉。
“那日,我这个幸存者,就是从这个阵门离开。”
昆仑祖师目光复杂地看了眼背后的金色巨阵,又转头看向下方的宫殿群,“但我的同门全部埋葬在这里。离开那日,我就想啊,嘿,等将上衍功法传承下去,就回来守着他们。”
师盈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又说不出口。
“你们运气还不错,老夫尚且有力量帮你们再开一次阵。”老者丝毫没有询问他们是因何来到这里的意思。
又或者说
师盈忍不住看了眼大师兄。
这位祖师看大师兄的眼神带着欣慰和高兴。她总觉着,祖师爷这么积极地想送他们离开,很大原因是因为大师兄。
谢让尘注视着老者,缓缓道,“元神的灵力有限,前辈这样消耗,恐怕撑不了多久,还是将开启之法告知我,让我们自行尝试。”
“前辈?”
老者一怔,“哈哈”笑了两声,笑得身影都有些虚了,这才摆摆手,“莫要这样叫我。”
“我们是旧识?”
谢让尘沉吟了一下。
“你可是老夫亲自捧出的这道门!”
昆仑祖师得意地“嘿嘿”了两声,“亲自封印在了光华境!”
是错觉吗?怎么这语气还挺骄傲的?
师盈盯着这位俨然有大师兄迷弟倾向的祖师爷看了一会儿,忽然想到,“前辈,知道阵门的修士多吗?”
那名隐藏在幕后想要打开门的修士显然对古修真界十分了解,也就是说,要么从某个途径获得了这些寻常人不知道的讯息,要么就是用某种方式活了万年的老怪物!
昆仑祖师听完发生的事,皱眉道,“不应当,就是为了防止有人想重新融合两界,有前辈大能在两界分开时,以身殉道,抹掉了这部分的全部记载与记忆。除非有人和老夫一样,正好在上衍的封魔禁制内,没受到影响,还正好侥幸活下来,通过这个阵离开。”
“难道没可能吗?”
师盈迟疑道。
“老夫能活下来,全靠着这剑!”
昆仑祖师盯着玄剑,眼神沧桑而落寞,“当时,老夫翻遍了整个上衍,也找不出第二个活人了。”
“噗!”
巨龙又重重喷出一口鼻息。
“你不算人!”
老者斜着眼看着它。
哇,那就是说,这条龙独自在黑暗里生活了万年,还真可
师盈对巨龙刚升起同情之心,就听见昆仑祖师补充,“你们莫要被它体型骗了,其实它还是头幼崽,就是被谢被喂得太好了,看起来大!先前啊,这小家伙受了重伤,被封印着在修养,这几日才醒来,许是感应到你来了。”
最后一句话,老者是看着谢让尘说的。
师盈感觉这位曾是上衍弟子的昆仑祖师有着千万句话想要和大师兄说,最后却只是摆了摆手,“夜长梦多,来,你看着我标记的阵眼,跟着我一起依次注入灵力。”
说话间,一柄柄悬浮在巨阵上充当阵眼的剑,逐一闪烁起莹莹光辉。
就在这个时候,师盈忽然察觉到危险,几乎是下意识放出了全部避雷针。同一时间,对危险有着百分百直觉的燕程也丢出一把符篆。
然而,这些符篆瞬时被黑色的火焰灼烧为灰烬,避雷针上的电光也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闪烁流转起来。而那个由剑组成的阵门上,所有断剑全部亮了起来!
剑气横扫之处,缓缓浮现出一道影子。
一个黑色的扭曲的影子,似邪灵,却又给师盈的感觉比寻常邪灵要强悍许多。
“糟了。”昆仑祖师声音焦虑,“它想从这出去!”
金色的光点从金色石碑上飘了出来,散发着萤光的灵也从废墟里一个接着一个钻了出来,每一片碎石瓦砾上,都亮起金色的纹路。
这片死寂之地,因为这个黑色的影子,骤然活了。
“这是什么邪魔?”
师盈把避雷针聚集在一起,形成一柄流转着紫电的细剑,对准了影子。
不够,她感觉自己现在所拥有的劫雷还不够将这影子消灭。
“这是最强的那个邪魔的一部分灵。”
昆仑祖师叹了口气,看了眼谢让尘,“我们也称它为魔神。”
“小师妹。”
“大师兄。”
几乎没有停顿,两道声音异口同声响起。
谢让尘看向师盈,示意她先说。
“我感觉我的天雷就差那么一点点就可以将它消灭。”
师盈道,“我记得,若、若和剑签订契约,威力可以翻倍。”
这话说出来,她的脸都红了。
魔神的说法倒没对她造成什么压力,这世界的所谓“神”也不过是强大一些的修士。
可、可签订契约,还是和剑签订契约,这约等于和大师兄结道侣!
“我正要与小师妹说。”
谢让尘的耳垂也有些红,“签、签订契约,人剑合一,威力当、当可剿灭这道灵。”
空气似乎都瞬间热了起来。
手中还捏着一叠符纸的燕程恨不得将所有符纸全塞进自己的耳中。虽然听不太懂,但总感觉他听见了什么足以被灭口的内容,真是特别的不应当出现在这里。
昆仑祖师则睁大了眼,一脸的怀疑人生。
“那就,那就试试吧。”
师盈闭上眼。
“你将神识没入剑中,就像以前那样。”
谢让尘握住了小师妹的手,低声引导。
“好。”
师盈点了点头。
这种感觉有些奇怪。
这是第一次,她的神识没入剑中后,被剑里的神识主动迎接。
“我定不负小师妹。”
同一时间,她听见神识里,传来大师兄轻而郑重的一声承诺。
这道声音落下,师盈就感觉剑的神识在自己的神识上盖了个戳。而那柄被两个人同时握住的玄剑,爆发出一道宽而长的剑影,骤然朝着黑影扫去。
黑影无声无息地瞬时泯灭,金色的阵盘上响起“咔嚓”一声脆响,然后整个阵都暗了下去。
“怎么会这样?”
昆仑祖师的脸色很难看,“这阵被人动了手脚!”
“所以,果真还有人通过这里出去了。”
比起失望,师盈更是有一种幕后之人终于有了眉目的冷静。
老者面色灰败,“老夫当年离开这里,是否是做错?”
“这人阵法造诣不凡,你留下,大概率被对方杀害。”
谢让尘冷静地提示。
昆仑祖师沉默了下来。
虽然上衍弟子九成九都献身牺牲,但在最初邪魔入侵的时候,便有人逃去魔道,直接与邪魔为伍。留下的人里,再出现心狠手辣之人也并非不可能。何况,还可能是被邪灵附身、影响。
“祖师爷,您快想想,阵法造诣厉害的有哪些人。”
师盈试图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可多了。”
昆仑祖师愁眉苦脸。
“反正一时半会离不开了。”
师盈安慰他,“您慢慢想。”
“最好把其他势力的也想一想。”
谢让尘补充。
“那就只有燕家。”
老者瞥了眼还紧张捏着一打符纸的燕程,“这是燕家后裔吧。”
燕程压抑着激动点了点头,“我是和我燕家祖辈长得很像吗?”
“你们燕家第三十二代先祖,还欠我昆仑一条灵矿!”
昆仑祖师冷哼了一声,“现在还没还吧?你这血脉里还留着欠债的灵契印记呢!”
不愧是修真界,这欠条直接打在血脉中,过多少代都赖不了账啊!
师盈忍不住看了眼表情震惊的燕程。
“小辈,你记着去天机城提醒下他们。”
昆仑祖师说着,在师盈手背上虚点了下,“我给你留个印。”
“前辈,你和他们结灵契的时候,约定了利息吗?”
师盈忍不住脱口而出。
这可是过了一万年!
“对哦。”
昆仑祖师整个元神都闪闪发光起来,“我补一个!”
“前、前辈,这还能补的吗!”
燕程简直快昏过去了。
不如让他就死在不归之墟吧!
几人聊天的时候,谢让尘站在剑冢的边缘,注视着脚下的宗门,忽然无意识地抬手,在虚空中连续画了几道符纹。
黑夜在他的指尖骤然退去,多年未开启的阵法一个个重新运转起来,众人的头顶出现了一片浩渺的深蓝色星空,而脚下,是一盏盏亮起赤红色灵石灯的连绵山脉。高大巍峨的玄色楼阁、宫宇、长廊安静地蛰伏在山峦之间,如同沉睡的黑色巨龙。
无数灵在山峦间,在殿宇中,在残桓里徘徊,有些呆坐,有些却复刻着生前的爱好,三五成群聚集在一起,或饮酒论道,或广袖飘飘地互相比划,或将胳膊枕在脑后,似是沐浴着星光而眠。
昆仑祖师飘到剑冢边缘,沧桑的眼神里荡起怀恋,“当年”
话说一半,老者忽然顿住,自嘲地笑了下。
他差点忘了,这里只有他一个人记得这些了。
师盈却在看着剑冢发呆。
剑冢里,也出现了个灵。
一个白胡子老头,手上捧着玄剑,神情很是悲痛。
拇指大师兄呆呆看着他,忽然跳了过去,对着老头比划了一下,似乎想安慰他。然而,这个老头的灵没有丝毫反应地保持着捧剑的动作。
试了几次后,拇指大师兄有些泄气地爬回玄剑,又盯着后面的阵发起了呆。发着发着,他骤然抬手,凝聚灵力,挪动了一把剑。
“祖师爷!”
师盈跳了起来,“这个阵是谁设计的。”
“那可多了。”
昆仑祖师随口说着,回头一看,也怔住,随后淡定道,“不排除这阵的阵基是谢师兄当年绘过的,能改阵也正常。”
反正没有谢师兄不能改的阵!
过了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能改阵,意味着可以出去。
拇指小人似乎知道这一点,改的很是认真。但渐渐地,它的身影变得虚幻起来,显然是灵力不够用了。
终于,他侧过头,看了旁边的本体一眼。
谢让尘平静地与自己的这抹神魂对视着,没有多余的语言,一人一灵就这么自然而然地为了同一个目标而融合到了一起。
这一瞬,师盈感觉下面的某处山震动了一下,或者说,里面的某个宫殿震动了一下。
“糟糕,那魔神的灵又要出来了。”
昆仑祖师骂了一声。
师盈回头,看见大师兄仍在专心致志控制着阵盘上的剑,平静地举起玄剑,“我来对付它。”
她毫不犹豫地将神识没入玄剑,正要施展调动丹田里的天雷,却骤然有种世界颠倒的眩晕感。
怎么回事?
师盈闭了闭眼,复又睁开,发现自己依旧站在原地,周围的人却不见了。
不对!这不是现在的剑冢。
她环视了一圈,没有看见那些密密麻麻的断剑,而面前则多了一个穿着玄色宽袖外袍,衣襟与宽袖上晕染着赤红花纹的中年男修。
除了这名陌生男修,还有先前见过的那位捧着玄剑的老者。
此时的老者依旧捧着玄剑,表情却生动很多,连连摇头道,“还是不行,此剑虽神异,但现下找不到合适的人使用,连一半的威力都发挥不出。”
“可惜时间不够。”
那中年人叹道,“若是养出剑灵”
剑灵可自行操纵神剑,甚至可令神剑威力翻倍、翻数倍。
“别想剑灵了,先想想有没有法子替让尘寻一具身体。”
白胡子老头语气痛惜,“这剑原是为他量身打造,若是早些锻好,也不至于走到如今这地步”
“长老无需自责。”
淡然的声音自剑冢外传来。
“大师兄?”
师盈霍然回头,怔怔看着与其说走,不如说是飘进来的青年。
他穿着淡青色的宽袖长袍,在以玄和红为底色的上衍建筑中显得分外清新与扎眼。
只是,他的身体是半虚幻的。
仅剩下元神的青年盯着剑出神地看了一会儿,忽然笑道,“现在不是正好吗?这剑缺了剑灵,而我缺了肉身,不若,我来当这剑灵。”
“胡闹!”
中年男修率先怒斥了声。
“让尘,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白胡子老头差点将剑摔到地上。
“长老是想说,将元神封入灵器,是魔修的手段?”
谢让尘笑了声,“长老,都这种时候了,就别管仙门魔道了吧。”
“你都知是魔修的手段了!”
那老头忍不住骂道,“那你可知为何仙道禁止?”
师盈蓦地拽紧衣襟,忽然涌上一阵说不清道不明的惶恐。
“无非残忍二字。”
谢让尘沉默了一会,才故作轻松地开了口。
“残忍?”
那中年人似乎终于忍不住了,厉声道,“将元神封入灵器,若要让元神与灵器完美融合在一起,须得将这灵器与元神一起重铸!”
重铸
师盈无意识地咬住下唇。
虽然知道自己可能是掉进大师兄的记忆碎片里了,这都是已经发生过的事,她依旧觉得心口犹如在被自己的避雷针一根根刺着那样难受。
“不过就是被劫火炙烤,被天雷锤炼。”
狐狸眼的青年低低笑道,“总好过被邪魔侵蚀,彻底丧失理智。”
剑冢,骤然陷入死寂。
“长老,掌教。”
最终,还是那道虚幻的元神主动打碎沉默,“再耽搁下去,我这元神,怕也要散了。”
“还不到绝境。”
半晌,那中年人打破沉默,“我已向所有仙门世家求助,总能帮你找到一具合适”
“合适?”
青年摇摇头,笑道,“师兄,你当不垢灵体是地里的大白菜?”
不垢灵体?
大师兄竟也是不垢灵体?
蓦地,佛子在五色城说过的上古传闻再次浮上师盈心头。
“曾有一位强大的不垢灵体将魔神封于己身,这才令战局反转。”
不、不会吧?
在师盈的震惊中,青衫青年语气平静地道,“让我被邪魔控制,我不如现在就自散元神。”
“让尘”
白胡子老头有些不忍地喊了一声。
“这外面,立了八百一十九个碑了。”
谢让尘淡淡道,“已有八千一百九十名上衍弟子神魂俱灭,与他们相比,能以剑灵之身活着,已是够幸运了。”
“胡扯!”
中年人骂了句。
这柄剑,为斩杀邪魔而生,锻造时以九十九种不同异火融合而成的劫火为引,成剑时引来九重天雷淬炼,再强大的元神,也会在这样的痛苦中,磨灭掉以前的意识。
然而,他这个年岁相差了许多,喜欢研究各种不正经的阵法,喜欢抱养各种灵兽将上衍弄得鸡飞狗跳,惯常被他骂着不够沉稳的师弟,却只弯了弯那双狐狸眼,抬手从识海里扯出一块亮晶晶的碎片。
“你这是”
中年男修瞳孔微缩。
“劳烦掌教师兄替我保管。”
明灭的火光跳动在青衫青年的眼角,将那粒朱砂泪痣衬得鲜红若血,似笑似叹的声音响了起来,“我也怕真的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
“大师兄。”
师盈低声喊了一声,声音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莫要耽搁时间了。”
青衣飘飘的青年只随手将掌心碎片抛向中年人,从容地笑道,“长老,可要记得打磨得威武漂亮些。”
巨大的金色阵盘前,握着剑的少女骤然落下一滴泪,紫红色的闪电在汇聚在玄剑之上,带着天罚的威力,狠狠朝扑过来的黑影斩杀去。
“乖乖!”
一旁,准备协助的老者瞠目结舌地看着师盈一剑斩杀这道魔神之灵后,似犹不罢休,带着电光的剑影又顺着邪灵的来路狠狠斩了下去。
一瞬间,山峦震动,宫宇摇晃,电光哗啦蔓延开来,一声惨嚎从群山深处响了起来,同一时间,数剑齐鸣,缓缓让开一个通往外界的圆形漩涡。
“地震了吗?”
天机城,一处人流聚集的巨大广场上,不少修士互相对视,疑惑发问。
“定是我这阵太厉害,将空间给破开了!”
广场中间,一名发梢带着抹绿的少年骄傲道。
“你这狗屁不通的阵,能破什么空间!”
一名天机城弟子忍无可忍。
“你说我师尊教的阵狗屁不通!”
少年怒得翘起了两根呆毛。
人群中的卫雪棠忍不住捂脸。
这可不兴瞎说!师尊真没教过这种阵!这明明是你自己乱改的!
此时的天机城,正在进行阵道之比。
作为精通阵法的势力,原本天机城每十年进行一场阵道比试。其实距离上一次比试才过去六年,可天机城的失踪弟子死得只剩下一个,于是在明夷仙尊的建议下,愿意提前加开一次阵道比试!
明夷仙尊觉着不能干等着徒弟们回来,想借由这阵法大会,集思广益出一个通往那边的传送阵。不过,卫雪棠却提议可以给这比试再加一个前十名可与阵法大师们一同修补凶阵的彩头。
毕竟那幕后之人是想打开天望山的阵,说不定听闻这阵法即将被修复,会忍不住出来搞事。
而卫南星,是主动跑来参加比试的。
觉着是自己拉着小师妹去采灵药才将小师妹搞丢的凌雪宫小师兄自责之下,奋发图强开始学阵!
然后,然后让明夷仙尊教了个心力憔悴。
卫南星自己倒觉着自己是个学阵天才,还瞎改了不少阵法用于比试,现在这一个,就是他的得意之作!
“你们昆仑比阵本来就比不过我们天机城。”
与他同台竞技的那名天机城弟子被他态度激怒,语气也愈发不客气起来,“你看你这阵,都快裂了!”
“胡说!”
卫南星倔强地用力踩了一下。
“咔嚓”一声脆响,连站在观众席的卫雪棠都能听见。
“燕郎。”
她有气无力地挽着燕家大公子燕衍的胳膊,“你想个法子,把我小师弟赶紧带下来。”
凌雪宫丢不起这人!
“不急,这阵裂是裂了,倒还没完全裂。”
燕衍很是有兴致地盯着卫南星脚下,“小师弟是如何做到的?”
卫雪棠定睛一看,整个人瞬间坐直。
当然裂不了,她小师弟看似站着,实际上把根茎伸进了阵盘下面,在拼命把阵盘缠到一起呢!
然而,这阵其实已经碎了,原本应该散开的灵力在根茎的缠绕下越积越多,灵压也越来越强,终于,不堪重负地发出一声惊天巨响!
卫南星整个人都被冲击力压在了地上,可同一时间,他感觉自己还没完全变回来的根茎被什么重物抓住了!
“空间裂缝!”
原本端坐着的一群评委骤然惊恐地站了起来。
卫雪棠也一步踏出,准备去捞自己炸阵炸出空间裂缝的小师弟。
而也就是这个时候,三道人影串糖葫芦一样依次从这裂缝里掉了出来。
“这是哪里?”
师盈和大师兄互相搀扶着,拎着的剑上还挂着燕程,无比艰难地从地上晃悠悠爬起来。
被大师兄改过的阵开是开了,但落点似乎有些问题,将他们送到了两界夹缝中,正不知从何处离开,忽然一条散发着很熟悉气息的根茎从一条裂纹里飘了出来。于是,师盈果断拽住了这条根茎,居然真的出来了!
“哇!”
一旁,正揉着被拽脱臼脚踝的卫南星呆呆看着三个人,吃惊道,“原来我是一个被耽搁的阵法天才?”
小师妹真的被他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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