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京城里至少有千座达官贵人的宅邸,近乎每天都会发生主子辞退仆人的事,可仆人主动辞职,并且还对主子有所留念的,恐怕算是少数。
“小姐,以后这家里便只剩下你一人,记得照顾好自己,这里是我攒下来的一些钱,算是最后替老爷做一点事。”
王伍将腰间系的着的口袋解下,递到赵巧颖手里。王伍脸上慈祥过了头,赵巧颖也只能张着懵懂的眼眸将那布口袋接下。
自从昭宣使病逝以后,府里仅剩的钱财大多用于置办葬礼,连王伍的月钱都支付不起,也难怪他抛下赵巧颖。
赵巧颖掂量了那枚布口袋的重量,再大致根据外形判断,里面装着的应该是一两银子。
这可是王伍一个月的工钱,他把这钱给了赵巧颖,那这个月王伍家里人便要挨饿了。
赵巧颖自然不愿意接纳王伍的好意,她将布袋塞到王伍怀中,继而用稚嫩的声音说道:“王伍,这钱我收不得。”
王伍也只能苦笑着将钱袋收好,向赵巧颖躬身作揖,便沿着道路一步步地走远了。
赵巧颖不好在门前站太久,她走回院中,将大门关上。这宅邸只剩下她一人,打扫以及置购日用品的责任,也落到了赵巧颖身上。
院中杂草清理的倒是差不多,当年昭宣使种下的杏树也已盛开了花。洁白的杏花缀在枝头,要是昭宣使还在的话,估计会摘下几朵杏花,别在赵巧颖头上。
杏子梢头香蕾破,淡红褪白胭脂涴。
赵巧颖抬头望着杏花,总会想起昭宣使教自己的那些诗词,她亦会想起自己视作生父的那位昭宣使。
鸟雀落在杏花枝上,竟窝在花上,抖擞起长了翎羽的翅膀来。赵巧颖本想听鸟晨鸣,可她耳边传来的却是轻不可闻的噼啪声,像是有什么东西燃着了。
赵巧颖立即转向院中的那间屋子,门窗皆闭着,她也未点燃油灯,哪来的火声
为求得答案,赵巧颖只能朝着屋子正门走去,等她将手附在门板上时,隐约听见屋内传来些响动。
等赵巧颖彻底推开大门,便看见灯台倒在地上,火已经燃到了床帐上,火花更是四处蹿动。
她还见到桌上蹲着一只小兽,但情况紧急,赵巧颖来不及滞留太久,只能跑向室外。
在院子的角落用木板压着水缸,上面还有一只木瓢,本是用于浇花的,也兼做灭火用途。
赵巧颖本想搬动那水缸,可她一个瘦弱女子,无论再怎么用力,也无法将装了大半水的水缸移动分毫。
要是王伍在场,说不准能把水缸移到屋前。现在赵巧颖孤身一人,只能用瓢舀取缸中的水,将瓢用双手护住,试图送到屋内。
一路颠簸,水自然会洒出来不少,等到赵巧颖将剩下的水浇到火焰上时,竟犹如飞蛾扑火。
火焰不会因为这一瓢的水熄灭,但赵巧颖必须重复这看似徒劳无功的行为,她决不能眼睁睁看着昭宣使留下来的屋子在火中化作灰烬。
在她第三次跑进屋内时,床褥已近被烧毁了大半,断裂下来的木块将火蔓延到了地板上。
赵巧颖意识到如果她再浪费时间在扑灭火焰上,她将会失去这整栋屋子。尽管周遭的火焰还在燃烧着,赵巧颖也得冒着高温闯进屋内,将那些被她珍视的物件带走。
情况紧急,赵巧颖没时间检查柜子,她只能将摆在桌上的那面铜镜,以及放在镜子旁边的玉佩握在手中。
她与火苗近在咫尺,要是火焰点燃了她的衣袖,或许赵巧颖就得葬身于火海当中。
当赵巧颖抱着从屋内带出来的东西跌跌撞撞地跑向水缸时,一不留神,她没踩实地面,整个人就直接朝前倒去。
玉佩顿时从手中飞了出去,与铜镜一同撞在地上。赵巧颖忍着膝盖的伤势,伸手想要够着铜镜,但任凭她再怎么用力,也碰不到铜镜的边缘。
木瓢倒扣在地上,瓢底还留有几颗大小不一的水珠,阳光映射下,水珠正闪烁着晶莹剔透的光亮。
待到这些光映在赵巧颖眸中时,她却使劲地眨眼,泪水便从眼睑处漫了出来。赵巧颖转过头,从门户里能看见的室内事物全都染上了火光。
她便止不住地流泪,又哭喊似地朝天上叫唤着:“起火啦!有没有人啊——”
附近住的的居民倘若看见黑烟,是会想方设法来帮她的,只是熄灭了火,这屋内的东西也十不存一。
赵巧颖先前看到的那只小兽从门里蹿了出来,它的鬓毛末端被火焰炙烤后有些卷曲,却不影响它整体的样貌。
青角金鬓,金鳞龙尾,像极了传说中的麒麟。
麒麟径直朝着赵巧颖走来,它纵身一跃,便落在赵巧颖身后的草地上,又用嘴将那枚玉佩叼了起来。
赵巧颖看着麒麟走到自己面前,哭声减缓,毕竟她还没见过活生生的麒麟。
可麒麟看着面前这个哭哭啼啼的女孩,眼神倒是柔和不少,他将玉佩放到赵巧颖手里,便再跑过去将铜镜也叼了过来。
在此之后,麒麟本想从院子的正门离开,但听见赵巧颖哭喊声的邻居堵在门口,麒麟便只得乖乖地走回到赵巧颖面前。
赵巧颖将麒麟抱在怀里,看着那些街坊邻居将一桶桶水往屋子里面倒去,连摆在院子里的水缸也被人搬动,将水浇在了火焰当中
没有人愿意对失火一事袖手旁观,毕竟这火情大了,总会殃及别家的房屋。
火势渐熄,尽管滚滚浓烟还浮在庭院上空,赵巧颖的心却没那么慌张了。
好不容易灭了火,邻居都将注意力放在了赵巧颖身上,他们都不清楚赵巧颖什么来历,也不好擅自开口。
赵巧颖平时很少与人接触,见到那么多叔叔婶婶,只能抱着麒麟给每个邻居屈膝低头,算是报答他们的恩情。
赵巧颖还未行及笄礼,昭宣使也不知如何照料女娃,她便自己编了两束辫子,现在刚好垂落在肩上。
一位婶婶见赵巧颖尚且年幼,便询问着她平时是否有人照料,赵巧颖也不想让邻居太过担心,便对周围站着的叔婶说道:“家里大人出门去了,刚好在他不在的时候起了火,多谢大家帮忙。”
赵巧颖总不能将自己孤身一人的消息告知给邻居,这只会平白无故地增添麻烦。
邻居收拾起带回来的物件,准备从正门离开时,赵巧颖亦带着麒麟站在门前,向每一个邻居告别。
先前那个问她问题的婶婶见赵巧颖的表现伶俐得像是大家闺秀,也称赞一句,才走出院中。
在邻居离开后,赵巧颖先将麒麟放在地上,又准备将大门关上,可那麒麟见她这样的举动,着急得要用犄角顶门。
只可惜麒麟体型小,力气也不比赵巧颖大,直到赵巧颖将门闩关上以后,她才注意到麒麟的动作。
“还没追究你为什么从室内跑出来,怎么着急得就要离开了”
赵巧颖将手搭在麒麟背上,本是和声细语地抚慰麒麟,却不曾想麒麟忽然颤抖起来。
尤其是在赵巧颖再次抱起时,麒麟的眼眸中闪烁着恐惧的光晕,他不自觉地张开了嘴,露出尖锐的牙齿。
赵巧颖并不惧怕麒麟的乳牙,她反倒被麒麟的动作逗乐了,眉开眼笑着,就想把麒麟带回屋内。
杏树并未受火焰殃及,可能是刚才的人声嘈杂,也或许有谁推了杏树一把,枝上的杏花少了几朵——全降在了地上。
一朵杏花恰好飘落,被风一吹,落在麒麟的鼻尖,花粉从花蕊末端洒落,被麒麟全吸入鼻子里。
麒麟鼻子痒了不少,他又被赵巧颖捧在怀里,动用不了爪子挠痒,实在忍受不住,便直接打了个喷嚏出来。
“啊——切。”
赵巧颖听过狸奴的叫声,她料想麒麟应该也是那么叫的,可面前这只麒麟的声音却像是个男人。
难不成,麒麟这样的瑞兽真有灵知,能像人一样交流
赵巧颖沉住气,将麒麟带至室内,也在观望着屋子的变化,床是被火焰烧的不成样子,地上也铺了一层灰烬。
木桌残留了一半,只是桌上摆着的瓷壶瓷碗都成了地上焦黑色的碎瓷片,也算失去了价值。
在赵巧颖翻找着柜子里残余着的物件时,麒麟也抬起头观察四周。等麒麟看见烧断了的房梁抵在墙上,隐约有倒塌的风险,只好不再掩饰说人话的本事。
“我们得离开这里,这屋子里太危险了。”
赵巧颖低头盯着麒麟,见他确实开口说话了,环视一眼周围的事物,便带着麒麟跑出了屋子。
昭宣使留下的书籍全葬在了火里,其余的摆件也蒙上了尘灰,变了样子,就没有带出来的必要了。
但对于这莫名到来的麒麟,赵巧颖仍怀着好奇,她记得在刚闯入屋内时,麒麟正坐在木桌上。
赵巧颖低下头,用手揉了揉麒麟的腹部,还没等麒麟笑出声,赵巧颖便捏住了麒麟的一片鳞。
用力往上一提,鳞片就有被剥掉的趋势,麒麟明显感受到了痛楚,甚至眯起了眼睛。
“别用力,唉,你究竟想要干嘛”
麒麟张嘴以后,口腔里的气息倒是滂臭,赵巧颖被这么一熏,先捏住了鼻子,又将麒麟往地上一甩。
麒麟安然落地,就想着绕开赵巧颖,赵巧颖见麒麟头也不回地离开,这才开口朝麒麟问道:“你方才一直待在屋内,可知道为何起火”
麒麟步伐一顿,将爪子摆了回来,盯着赵巧颖,叹了口气。
“我们以后说不准不会遇见了,我也没必要骗你。”
麒麟将一只爪子抬起,指向屋内,那烛台还倒在地上,不曾移动分毫。
“我碰倒了那个烛台,是我把你的屋子给点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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