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谭所说的茶摊就摆在京城一角，没有招牌，但嗅见空气中的茶香，也就明白了摊位在哪。
每个茶摊都会有烧水的地方，即便没有顾客，水壶也得放在灶台上烧着。
赵巧颖抱着麒麟坐在椅子上，又等着蒲谭去和摊主交涉。那位摊主是一名中年妇女，腕上缠着一条绿色丝巾，见到蒲谭时并不惊讶。
等蒲谭和摊主聊上一会，摊主就将烧好的水灌进另一盏壶中，加上少许茶叶，端到了赵巧颖面前。
茶摊不提供杯子，喝茶只能用碗，蒲谭入座后，他提起茶壶给赵巧颖倒了一碗热腾腾的茶水，又向麒麟问道:“这位要喝茶吗”
徐温傅趴在桌上，轻蔑地看了蒲谭一眼，没有开口，蒲谭倒是热切地替麒麟也沏好了茶。
蒲谭将茶壶摆在一旁，对着赵巧颖说道:“这里茶水便宜，也不知道二位喝不喝的习惯。”
刚烧好的水滚烫无比，赵巧颖也不好用嘴试温，她便提起了蒲谭脸庞的情况。
“刚才在医馆的时候，我蹭掉了你脸上的铅粉，现在那里露出来一块皮肤。”
赵巧颖指着自己脸颊上对应的地方，算是提醒蒲谭。蒲谭也伸手摸了几下那块地方，知道铅粉不见了，表情忽然阴沉不少。
“让你见笑了。”
蒲谭举起袖子，想要遮挡住侧脸，徐温傅意识到蒲谭格外在意自己的样貌，便走到他面前，用爪子在他脸上划了几下。
又落下不少铅粉，蒲谭如果还要遮掩容貌，他就得伸出两只袖子，这样并不方便。
再加上赵巧颖和徐温傅显然知道了蒲谭的真实面貌，蒲谭便犹豫着将手放下，盯着麒麟，眼眸中有几分怒意。
徐温傅用爪子将铅粉扫下桌子，抬起头对上蒲谭的目光，丝毫没有畏惧的意思。特别是当徐温傅张开嘴吼叫几声后，蒲谭竟唯唯诺诺地看向了别处。
“你不会是被铅粉毒坏了脑子吧”
徐温傅本以为遇到了个可以欺负的玩伴，但蒲谭如此低声下气，他也没了戏耍蒲谭的意思。
赵巧颖想起大夫刻意提了一嘴的“铅粉”，也附和麒麟的话语，朝蒲谭问道:“你为什么要用铅粉化妆”
蒲谭看了赵巧颖一眼，见对方年纪尚小，也就向赵巧颖解释道:“我生下来便是黑面，寻常出门得在脸上擦粉，本该得用米粉，但奈何蒲某家贫，只能改用铅粉。”
铅粉也能让面庞变得白皙，但对于上妆的人来说，未必是件好事。毕竟“铅”这种东西具备毒性，会让擦拭者变得体弱多病。
赵巧颖倒不想在化妆这样的问题上细究，她听见“家贫”二字，想起徐温傅跟他说过蒲谭的身世，接着问道:“家贫你父亲不是左丞相吗”
蒲谭端起茶碗，饮下一口热茶，反问道:“蒲某未跟任何人提起过自己的身世，你是怎么知晓的”
赵巧颖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但为时已晚，徐温傅挡在她的面前，替她向蒲谭解释道:“她养父是昭宣使，当然知道这些事情。”
蒲谭这才放下戒备，跟赵巧颖谈起了他的身世。
他是左丞相的长子，而且左丞相也确实只有一位妻子，照理来说，他应当倍受宠爱。
在蒲谭诞生那天，左丞相便守在房间外面，等着接生婆将喜讯传达出来。
可当蒲谭出生时，就连母亲都惴惴不安，和接生婆一商量，就只告诉了左丞相生了个男孩。
等左丞相进屋时，屋内的烛灯已被接生婆吹灭，他也不好确认蒲谭的肤色，只知道他的长相很是讨喜。
母亲本以为这样就能瞒天过海，可左丞相却抱着蒲谭走出了房间，被外面的灯火一照，这浅棕色的肤色便露馅了。
佣人知道消息以后总会多嘴，有关蒲谭长相的讯息便传到了左丞相府外，流言一旦传递开来，便怎么也止不住了。
等蒲谭成年以后，他便离开了母亲身边，打算独自生活，平日里以替人写字谋生。
“这壶茶的价钱，便是替老板娘写一副对联。”
蒲谭举起茶壶，又往碗中倒了不少茶水，他以往常造访这里，和老板娘也算熟络。
徐温傅靠近茶碗，用舌头舔舐几下茶汤，他并不习惯茶水的味道，但现在能用于润喉的也只有茶了。
茶叶落在碗底，只要不用力挑起舌头，徐温傅便不会将茶叶吃进肚子里。
蒲谭还是第一次见到麒麟，他也没见过麒麟饮茶的方式，现在也算开眼了。
“麟兄，我见书上说你是仁兽，不知你是否能带来福分”
将落在桌上的茶水舔干净以后，徐温傅才抬起头，见蒲谭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就故作高深地看向当空的明日，念道:“间世麒麟降自天。光辉列宿灿初躔。”
这句话对于赵巧颖来说不好理解，但对于学识过人的蒲谭，他仅是复读一遍这句诗，便明白了它的大致意思。
“麟兄确实是神物。”
蒲谭的夸耀起到了作用，徐温傅正视对方，那对犄角又亮起了光芒。
“你要我帮你做些什么”
赵巧颖见麒麟变得神秘莫测，又想到自己拎着麒麟的经历，不禁笑出了声。徐温傅只能操纵着尾巴轻拍一下赵巧颖的胳膊，让她别拆台。
“我从家里出来以后，想着就是考上进士，去皇宫里和我父亲会晤，也向他证明我的能力。”
蒲谭说到一半，注意到赵巧颖还没动过茶水，便招呼着她先喝口茶。要是等茶彻底凉了，那再喝便苦涩难耐了。
赵巧颖端起茶碗，小口啜饮，也品味着茶水的味道。
昭宣使不常在家里沏茶，这算是赵巧颖喝过的第一碗茶，入口时微苦，咽下去后会有回甘。
“我已经通过了州试，成了一名举人，只要能通过省试，便可成为进士。”
蒲谭举起《新书》，像是印证着他的话语——在被麒麟撞到的时候，蒲谭正在记忆这卷书上的内容。
昭宣使虽是正六品官员，却也中过进士，这才能进皇宫担任这一职务。
赵巧颖听过有关科举的事情，比方说，省试得三年举办一次，而时间正好是杏花开放的时候。
徐温傅大概能猜到蒲谭想要祈求好运，即便他没有带来好运的本事，也得装出能满足蒲谭心愿的模样。
“我可以就勉为其难地让你触碰我的犄角，不过——中进士也是有代价的。”
徐温傅把脸彻底埋进碗里，将茶水喝了个精光，蒲谭也不着急为徐温傅添茶，反而用手敲了几下桌面，问道:“什么代价”
“今年你不应该中进士，但在三年后的省试当中，你会一举夺魁。”
夺魁，便不只是进士及第，而是成为状元。
蒲谭沉默片刻，他在思考麒麟这番话的合理性，如果能用三年时间换取状元，恐怕大部分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同意。
但是对他来说，这却意味着要再承受三年的贫困，蒲谭一时半会做不出决定，他必须向麒麟问询更多讯息。
“如果我不摸犄角，今年能否上榜”
徐温傅冷哼一声，犄角上的亮光黯淡不少，蒲谭将这视作一种警示，他不能再犹豫太久。
三年后他将名扬天下，这中间时光就算作沉淀，哪怕他得时常替人写字谋求生计，那也值得了。
蒲谭的眼眸里倒映着那对犄角，它正随着徐温傅的心思而闪烁不定，这便像是人的命运一样。
命运不会一始而终，坏与好总是交相呼应。
蒲谭将手搭在徐温傅犄角上，光芒逐渐消散，直至犄角不再发光，就好像徐温傅真将福气赐予了他。
他立即从座位上站了起来，朝着徐温傅跪了下来，这样的举动始料未及，徐温傅和赵巧颖都看向了蒲谭。
只见蒲谭用手撑着地，诚惶诚恐地连磕了三个头，显然是将徐温傅当作神明般祭拜。但作为奉受敬意的人，徐温傅的心情却不怎样。
他可不希望被人祭拜，但他是一只麒麟，没理由阻止蒲谭这么做。
赵巧颖见到蒲谭的举动，也有些困惑，她并不觉得麒麟地位有多崇高，蒲谭的举动有些太过夸张。
待到蒲谭从地上站了起来，赵巧颖的心情却彻底沉闷了下去，她再盯着蒲谭的那张黑脸看，却总会想起蒲谭磕头时的模样。
趁着蒲谭对他感恩戴德，徐温傅仰起头，朝蒲谭问道问道:“我想进皇宫，你知道有什么办法吗”
“麟兄是瑞兽，站在宣德门前，自然会有人接应。”
蒲谭将茶壶提起，却发现里面装着的茶水空了，他望向赵巧颖面前的茶碗，那碗里也没剩下茶水。
徐温傅摇着脑袋，他仿若在用那对犄角在空中写出了一个“否”字，并对蒲谭说道:“得是能将她也带进皇宫的办法。”
赵巧颖清楚徐温傅还在惦记自己，她望向蒲谭，想从对方口中得到合适的办法。
“眷属是进不了皇宫的，不过她或许能以宫女身份进宫”
蒲谭对于皇宫里的情况不太了解，他也不常和父亲联系，对徐温傅的请求无能为力。
幸好茶摊并不热闹，摊主也允许他们三人在这里聊上很久，但现在饮完了一壶茶，蒲谭也没脸去让摊主添水。
再加上他做成了想做的事情，便拿起《新书》，准备告退。
赵巧颖目送蒲谭离开，徐温傅则蹲在桌上，似乎思考了很久，等他再次开口，说出来的话却是:“先不管进宫的事了，我们得想办法挣钱，不然晚饭也没个着落。”
麒麟说的没错，赵巧颖也得想着晚上吃饭的钱从哪来，至于进宫，那可能算是更长远的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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