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城的城东,有一处平民区,一大片坡地上,房屋密密麻麻,依坡而建,都是些二十几年前的旧楼了,又矮又破,楼与楼间,隔着窗户都可以清楚看见对面的人在干嘛。
刘思青的家,就在这儿。
她是无忆人,与许许多多普通的无忆人一样,不记得以前的事,她出现在c城时,是在十二岁上,只不过,她不象卓念蝶那么孤单,她有一个完整的家,一个全都是无忆人的家,她们一起来到c城。
但她又不如卓念蝶幸运,孩子多,经济拮据,常常入不敷出,是她家的常态。
她的父亲是个老实人,几年前,去早市拿鱼的路上出了车祸,从此只能躺在床上,成为家庭的负累。现在,一家人的开销就靠她妈妈在菜市卖鱼维持。
“今天交了多少水电费?”刘思青的妈妈从菜市收摊回来,满身疲惫,手上拎着的几条卖剩的小鱼还未放下,就忙着问刘思青。
“五十二块六。”
“这么多?你们平时要节约点,少看点电视,现在天气还不热,冰箱没需要也可以不开”妈妈嘴里碎碎念着,走到水池边开始收拾鱼,准备为一家人做晚饭。
“又是鱼?妈,我想吃肉”最小的弟弟刘果果跑过来,看到水池里的几条死鱼,抗议起来。
卖不掉的死鱼,是不舍得扔的,总是拿回家自己吃,有时候,生意不好,死鱼在菜市待了一两天,打折也没人要,都有味了,还是上了餐桌。
隔三差五地吃死鱼,现在刘思青一闻到死鱼的味就想吐,她也想吃点别的,可她是家中老大,不能不懂事,只能默默接受。但果果是全家最受宠的,看到没有肉,就有些闹起小脾气来。
“果果乖,等妈妈赚了大钱,就给果果买肉吃。”
“骗人,每次都这么说”
“妈”刘思青犹豫再三,还是开了口,“学校要交学期的学费。”
“多少?”
“八百”
“咱家现在哪拿得出这么多,这到月底了,什么杂七杂八的钱都要交,市场管理费我这儿还没给。”
“老师说,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了,各种学习资料,题卷多,学杂费会要贵一点。”
“青青,不是妈说,你一个女孩子,读到这也够了,难不成你真想考大学?考上了妈也供不起啊。你下面还有三个弟弟,老二明年也要上高中了,这开销又得加大。”
“妈,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只要我能考上,就让我念?”
“那是你陈校长还在,人家愿意资助你,现在他人也没了,谁还能帮你?”刘思青的妈妈一边剁着鱼,一边又叹气道:“多好的老师,对学生跟对自己孩子一样,看你困难,那是无微不至地关照你,帮你交学费,辅导功课,怕你营养跟不上,还接你去吃好的,谁想这么好的人说没就没了,要我说,就是你没这个命,还不如别念了,跟我卖鱼吧,我也需要个帮手”
“不交就不交,说这么多干嘛!”刘思青突然发作,大声喊着,烦躁地从座位上起身,摔门而出。
她妈妈被吓了一跳,嘴里嘟哝着:“发什么疯,一提他陈老师就跟吃了炮仗一样。我说的不是实话吗?没这个命就趁早死心,眼高手低的。”
刘思青从房子里出来,独自一人爬到天台上,看着一江之隔繁华的c城,那里高楼林立,灯光璀灿,醉生梦死。
她回头望着自已生长的这边平民区,昏暗无声,渺小卑微。
她不由地想,她和她的家,和这些平凡的人,她们这些人的人生,就象衬托c城热闹的一个背景,灰蒙蒙的,可有可无。
想到这,她愤愤地踢了一脚天台上被丢弃的易拉罐,罐子飞出,沿着坡地,一层层地撞击着,听听哐哐的,消失在黑暗里。
“凭什么!”她向天空高喊,声嘶力竭,回应她的,只有夜风,微凉。
“姐”果果上来找她,被她的样子吓住了,怯怯地叫了她。
“你怎么上来了,这黑灯瞎火的,小心摔了。”她忙过去拉住果果。
“饭好了,妈让我喊你吃饭。”
“我吃不下,你们吃吧。”
“姐,你别生气了,妈去跟李婶借钱了,你的学费会有的。”
刘思青愣在当场,她忙冲到栏杆边,视线朝李家的方向搜寻,果然,在昏暗的路灯下,在那歪歪扭扭,七高八低的路上,看到了妈妈瘦小的身影。想到她忙了一天,还没吃饭,心下生出无限愧疚,脸边不由湿了,风一吹,一片冰凉。
“姐”果果不知什么时候挨了过来,拉着她的手摇晃着,“姐,我们回去吧,这里黑,我怕。”
家里太小,老二老三住了校,他们的学校知道这个家庭困难,特别免了住宿费,还提供免费三餐,为这个家庭减了好一笔开销,平时就他们几个在家吃饭。
饭菜已做好放在桌上,简单的一菜一汤,一锅蒸热的冷饭。父亲还躺在床上等着喂。
刘思青看着桌上的饭菜,心中一酸,这已是妈妈尽的最大努力,自己有什么资格抱怨生活。
刘思青给果果盛好饭,给他剥了几块鱼肉,挑了刺,安顿他吃上,便另拿碗盛了饭菜,端到里面房间,侍候父亲吃饭。
吃完了饭,收拾干净了碗盏,妈妈还没回来,她有些不放心,拿了电筒,想出去迎一迎,正想推门,妈妈却回来了。
看到她,妈妈愣了一下,随即抱歉地笑了笑:“妈没借到钱,李婶说她最近手头紧,张叔叔不在家,明天再去找他借借看。”
刘思青看着妈妈的笑容里,透着浓重的疲惫,百味陈杂,一时热血冲头:“妈,我们不借了,不行,就读到这儿吧,我去帮你卖鱼。”
妈妈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叹气道:“你舍不得,唉,再想办法借吧,我不想你们以后怨我。”
“妈”
“好了,不说了,我也饿了。”
“妈,饭菜都凉了,你等下,我给你热热。”
“顾不上了,先填两口肚子,白天卖鱼,还不都是冷饭菜,没那么讲究。”
刘思青看着妈妈盛了一大碗饭,泡了点热开水,就着她们吃剩的鱼狼吞虎咽地扒着饭,没有一点女人的优雅,不由心里说不出的难过。她才四十出头,可看上去已象个五十多的妇人,沧桑的脸上写满了辛苦,只有认真看,才能从五官上依稀找到一些曾经的秀丽。
妈妈是努力的,但她的努力,只是在命运的安排下挣扎,刘思青不愿意走同样的路。
是的,她是无忆人,生来就被安排了命运,但她与无数个接受命运的无忆人不同,她不认命,她拼了命,也要改变自己的,家人的命运。
她回到自己的小隔间,坐在桌前,打开了抽屉的锁,从抽屉里最角落的地方,掏出一个包的严严实实的小盒。
她把盒子放在桌上,呆呆地看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打开它。
盒子里,安静地躺着一支手表,沙瑞斯牌的限量版。
它的价值,抵得上妈妈卖几年的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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