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时煜回屋的时候,茉茉正和贺容讲着她在方蕙家的经历。先说方蕙姨姨做饭特别好吃,人还很温柔;又说喜欢宁金姨姨,会教她编草玩儿。
茉茉对两个姨姨印象都好极了,但是提到比她大两岁的方川时忽然撇了撇嘴:“方川哥哥不爱和我玩儿。我和他说话,他都不怎么搭理我。”
贺容回想了一下那个喜欢装酷的小男孩,正是八九岁狗都嫌的年纪,不来招惹他们家茉茉正好:“你们刚刚认识,还不是很熟悉,茉茉做自己就好了,他会发现茉茉是一个值得交的朋友的。”
茉茉点点头,又摇摇头,歪着脑袋道:“可是我和jacob,和小荔枝也是第一天认识呀,为什么只有方川哥哥不喜欢我?”
“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性格,有的人可以很快熟悉,有的人要慢慢接触才会变成好朋友。”贺容对着茉茉时耐心总是很好,只要是对着茉茉他就不会有不耐烦的情绪。
他斟酌着说:“也有一小部分人,你可能永远都没法让他喜欢你。但是茉茉,千万不要因此改变自己,你是世界上最特别的一个,他不喜欢是他的遗憾。”
江时煜坐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手上给一大一小打着扇子。各种设备□□短炮似的将他们困在中央,可江时煜眼里只有贺容和茉茉。
节目组送来一个本子,要求一家三口分别写下今天的心情。茉茉握着笔,在贺容的帮助下,写下汉语混着拼音的一句话:“和阿爸、容爸出来旅行的第一天,交到两个半新朋友,学了做豆腐。很开心。”
小孩子字大,歪歪扭扭地占了大半页纸。有的头重脚轻,有的左右分家。乍一看过去,好像是一群手拉手的小朋友翻越着拼音山脉。
茉茉写完,欣赏了一会儿,乖乖听话去睡觉了。江时煜把笔和日记本留给贺容,自己进屋守着孩子当打扇机器去了。
贺容握着笔,迟迟不知如何动笔。
这一天实在发生了太多事情,他以为是带着孩子来旅游的,结果回顾一圈,好像更像是来逃荒的。从下了飞机就开始吃了上顿没下顿,通过临时抱佛脚般的劳动交换拉扯孩子长大。
咬了一会儿笔杆,贺容诚实地写道:“充实的一天,磨难的一天。茉茉饿了两顿,哭了两次,还摔了一跤。我不是一个好爸爸。”
他写完,把本子合上,笔搁在一边,准备进去把江时煜换出来。快走到卧室门口时,江时煜正好退出来轻轻合上门:“睡着了。”
玩累了的孩子很快沉入了梦乡,大人的工作却还没有结束。化妆师要给两人补妆,贺容摆摆手:“早上出门就没弄妆造,都快睡了就不折腾了。”
江时煜倒是没有拒绝:“你给我脸上来点儿散粉,这都出油了我。”
等工作人员架好机位调好灯光,江时煜的补妆也结束了。贺容等得都困了,江时煜贴着他的肩坐下后他也没意识到两人之间距离几乎为零,还不自觉地压了一部□□体重量到江时煜身上。
贺容自己都没察觉,江时煜却敏锐地感觉到了。即使是无背靠的椅子他也坐得笔直,稳稳地承担着贺容分过来的重量:“可以开始了。”
“好的。两位老师今天也辛苦了,经过录制第一天的相处,感觉和在家里陪孩子有什么区别?”
“那肯定是很不一样的。”江时煜挂着官方的微笑,“家里的环境,不论是我们还是孩子都很熟悉,不用每分每秒都盯着,孩子有自处的独立空间。但是出门在外,对茉茉来说到处都是新鲜的,她长这么大,从来没有来过这么原生态的乡村。开拓眼界对孩子是好事,可能过程中会有一些小的挫折,但我认为都是成长路上必经的。”
“小贺老师觉得呢?”
“嗯?”贺容这才把眼睛睁大,显然是上课走神被抓包了。江时煜看向他,笑容真了几分:“人家问你,在家带孩子和在外面带孩子有什么区别。”
“在家就是在植物园里长大,在外面就是把它暂时移到大自然里去。”贺容坐直了一点身子,“这种模式不仅对她来说很陌生,对我来说也很陌生。所以我觉得自己今天做得不好,没能保护好她。”
“我不同意。”江时煜看着贺容,“我觉得你把她保护得很好。”
“我觉得不好。”
眼看着两人又要旁若无人地开始“吵架”,负责采访的工作人员连忙道:“两位老师,我们还有几个问题想问。”
两人齐齐看她。一秒后,贺容舔了舔下唇,又恢复了待机模式。
之后的问题多半是江时煜在答,贺容偶尔补充两句,更多的时候只是点头。等采访终于结束,贺容打了个哈欠,先去洗澡了。
没有热水器,不过这高温天气还是凉水洗澡更加痛快。他站在木制的大浴盆里,想起上一次这样洗澡可能还是在二十年前。
梁宣不在,这里也没有吹风机,不爱吹头发的贺容没人管着,胡乱擦了两把头发就算结束,拿了把条凳坐在门口有风的地方,自在得像个老大爷。
江时煜去洗澡的时候路过,看他顶着一脑袋湿毛坐在门口,拿手里的干毛巾把他的脑袋包起来。
“你干嘛呢?”贺容要扭头,被江时煜扶住了后脑:“别动。夜风凉,一会儿头疼。”
“吹一会儿就干了。我年轻,火力旺,不吹也没事。”
江时煜的手指明显一顿,不说话了。贺容这才反应过来他先前那句话有暗讽江时煜老的意思,而江时煜最近好像很在乎这个。他张了张口想要解释,又觉得越描越黑,于是两个人便一起沉默了。
江时煜仔仔细细地给他包好,从条凳上拿走贺容用过的湿毛巾。贺容只来得及拽住毛巾的尾巴:“你拿我毛巾干嘛?”
“我毛巾在你脑袋上,不用你的我用什么?”
“谁要你给我包了。”贺容说着,手却松开了毛巾,算是答应借给他了。
随他去吧,用个毛巾也不会脱层皮。贺容这样想着。
屋里传来水声,淅淅沥沥的,像一场小雨。没一会儿,贺容又听到里面喊:“贺容,你那件脏t恤呢?”
“扔了。”贺容随口道。
“拿来,我就手给你洗洗。”江时煜没上当。
“带回去一起洗就是了。”
“时间长了洗不掉。你现在不给我拿,我一会儿出来自己拿还是一样的。容容,听话。”
贺容拗不过他,还是起身去拿了。
十分钟后,那件重新恢复原貌的t恤在院子里的竹竿上迎风招展。贺容和江时煜并排坐在条凳上,背靠着大门,在星空下乘凉。
乡村的天空好像总是比城市里的要干净,看得也更远,就连星星好像都更亮。江时煜忽然开口道:“你别太惯着茉茉了。”
“我哪儿惯着了?”贺容看星星,没分给江时煜一个眼神。
“今天下午她走路不小心摔了一跤,之后她脚再也没沾过地吧?天那么热,你还一路抱着。”江时煜提醒道。
“我不嫌热。路本来就不好走,方川比茉茉大两岁,走这路还不是特别稳当呢。”贺容理直气壮。
“她也没受伤,哭也多半是因为分到了差房子,不愿意了。如果每次一有不如意的事就耍小脾气,受一点小伤就忙不迭的哄,小事都成了大事,那她永远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江时煜,”贺容终于扭头看他了,“我就乐意惯着。她能陪你一辈子的,但只能陪我三个月而已。”
“她……”江时煜刚说了一个字,就被贺容打断了:“再说了,她总有一天要独自一人进入社会,等着她的是数不清的刁难。我希望她大了之后回想起自己的童年,是被爱的,是有人护着的,是她面对困难时给她勇气和力量的源泉,而不是她受挫的开始。”
“我明白了。”良久之后,江时煜才道。
又是一阵沉默,耳边的蝉鸣和风吹树叶的沙沙声合奏出一支交响乐,给这寂夜作点缀。
“贺容,你说你住过比这更差的房子,是什么时候?”江时煜的声音很轻,几乎要消散在风里。
贺容把空中的星星从左到右数过一遍,才道:“两年半之前。你进组拍《雨声》的时候。”
《雨声》是江时煜在影视圈崭露头角的作品,也是借此他才认识了赏识他的导演,二次合作时斩获了影帝。
“我住在大学旁边的一个居民楼里,没有空调,只有半扇窗户,电风扇倒是有一个整的,只是时灵时不灵。”贺容缓缓说着,“好在那时候很忙,回去那里也只是睡个觉而已。沾枕头睡了,也不觉得很热。”
那时候他还没有签公司,刚和江时煜分手三个月,父亲又投资失败破了产,甚至倒欠了几笔外债,好像人生里所有的不幸都急着同时降临。
他白天在餐厅打工,晚上在剧团演戏。剧场里坐着的观众,不如他白天里端盘子时候十分钟接待的顾客多。
“我那时候真恨你。如果不是恨你,我怀疑自己都撑不下去。”贺容对着旷远的夜空露出个笑,眼睛却干涩无比,“说起来,还得谢谢你。”
“小容……”
“我困了。”贺容站起来,掐断了话题,“走吧,明天还要录制。”
推开卧室的门,茉茉熟睡着,乖乖窝在角落。江时煜和贺容平分了剩下的床铺,对两个大男人来说着实有点挤,但他们默契地谁也没碰着谁。
贺容闭上眼,乡村的夜声逐渐远去了,他仿佛又听见夜归人的脚步声,和只允许夜间通行的大卡车的遥远鸣笛。闷热的感觉,狭窄的床铺,他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地下室,回到了那段痛苦的岁月。
“都过去了。”
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或许是在他脑海里响起。一股凉风袭来,贺容渐渐舒展了眉头,沉入了梦乡。
一夜安稳,再醒来时天光大亮,甚至连茉茉都已经洗漱好换上了新的小裙子。贺容揉着眼睛下床,睡眼惺忪地洗漱完,坐在客厅里醒神。
桌上的日记本躺在昨天的位置,还没被节目组收走。贺容抬手翻开,略过他和茉茉写的内容,直接找到江时煜的字迹。
他以为江时煜会洋洋洒洒写一篇,毕竟这也在节目的放送内容之内,而江时煜又是个对着镜头就会自动开始说话的智能机器人。
况且江时煜确实有一手非常拿得出手的好字。
可是没有。江时煜只写了短短两行:
“和小容、茉茉在坪南,天气很好。
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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