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一再也站立不住,朝地上倒去,余光里,她看见那个男人焦急地朝她飞奔而来。
那时候的她还心存幻想:也许,也许他有什么隐情,所以……
那些死去的人,那一双双空洞洞的眼睛不断再她脑海中回想,一次又一次地打破她的幻想。
她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们,那些死去的人们,曾经伤害过他吗?
她虚弱地咳出一口血,向男人寻找答案。
男人什么也没说,抬手轻轻擦去她嘴角的血渍,强势地将她抱上马背。
他们身后,山林燃起大火,熊熊火焰将整个天空都映照成艳丽的橘色。
阿一能感觉到,身体的一部分被残忍剥离,山林深处响起了只有她能听见的极度不安的悲鸣。
也许它已经察觉到,守护它的灵即将离开这片土地。
男人带着她一路朝南疾驰,最后到达一处华丽的府邸。
宅中堂皇富丽,奴仆成群,人人对男人畏之如虎。
阿一被男人抱下马,囚在一处偏僻的小院。
他为她送上锦衣华服,为她讲更多更动听的故事,为她精心准备美味可口的美食,阿一不要、不听、不吃。
她没办法面对男人,也没办法去恨。
她生于山林,长于山林,那片土地教会她去爱,去保护,去宽容,却没有告诉她如何去恨。
离开故土的她,就像一朵日渐枯萎的花,日复一日地凋零。
男人发了怒,以为她故意同自己作对,于是不许任何人同她说话,也不许任何人理她。
他以为这样阿一就会乖乖听话。
可阿一一个人孤独地待在小院,望着头顶巴掌大的天空和自由自在的云,一望就是一整天。
后来有一天,她发现自己看不见了。
男人曾请了高人为她调养身体,但对于一个离开山林的灵,逐渐消亡是她的宿命。
她一直等待着自己的宿命。
也许下一次,她失去的就是味觉吧,阿一静静地想着,心里并没有太难过。
她不是一个合格的灵,没有保护好那片土地是她的失职,等她死后会有一个更强大的灵诞生,那样也挺好。
男人晚上来到小院,浑身的酒气。
他告诉她,他带她回来是为了救一个人,一个女人。
女人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后来为了救他,女人死了。
他请了高人养着她的魂魄,也一直寻找着复活她的方法。
直到有一天,一个得道高人告诉他,只要找到一具先天灵体,抹去其中神智,再将女人的魂魄放入其中,女人就可以复活。
他说他很高兴,他终于等来了这一天。
耀耀烛火中,阿一坐在一边,想象着他脸上高兴的样子,心脏一阵刺痛。
原来,她是他挑选好的壳子啊。
她心如死灰,平静地恭喜他。
男人却忽然暴怒,一把掀翻桌子,将那些昂贵的花瓶砸得粉碎,接着怒气冲冲地离开小院。
阿一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心中惶惶。
那天过后,她失去了触觉。
院子里的栀子花开了,味道芬芳馥郁,她很喜欢。
没有人理她以后,她最爱待在屋檐下的那一丛栀子花旁边,听蜜蜂嗡嗡的忙碌,听檐角上的鸟自由自在地鸣叫。
她很怀念过去的时光,那段赤着脚在冰冰凉凉的河水里摸河虾,和村里的孩子们漫山遍野疯跑的日子。
可也许直到她消亡,她也回不去了。
男人终于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问她为什么不告诉自己。
他很生气。
和她在一起的时候,他似乎总在生气。
可阿一想,他不应该高兴吗,她没了神智,他想要地不就是她的遗蜕吗?
人类真的很难懂,不过这些都与她无关了。
她平静同他道歉。
她说对不起,我看不见了,应该告诉你的。
就这样吧,她很累很累了。
他回答了什么她不知道,因为她听不见了。
阿一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团混沌的意识,没有了五感,浑浑噩噩地留在躯壳里。
她以为自己很快会彻底消失不见,可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自己却一直没有往生。
一股力量始终牢牢地牵引着她,将她禁锢在这副躯壳里,不让她离开。
那是一段极其漫长的岁月,漫长到时间足以让她忘记许多事情。
她在日复一日的混沌中,渐渐忘了自己的名字,忘了那个让她刻骨铭心的男人,那些山野和印象模糊的人成了她唯一记得的东西。
脸颊上冰冰凉凉的,沈乔睁开眼睛,才发现自己哭了。
后颈依旧隐隐作痛,沈乔撑起身体,发现自己身处一个干燥的洞穴。
空气里弥漫着腥甜的气味,一个陌生的人影背对着她站在不远的地方,不知道在捣鼓什么。
沈乔轻轻撑起身体,手悄悄地摸向腰间的登山镐。
背影顿了顿,淡淡道:“我劝你安分些。”
他转过身,露出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极为可怖的脸。
他黑洞洞的眼眶里空无一物,鼻子被整个削去,只剩下可怖的空洞。
洞中冷得厉害,沈乔知道他是鬼,很厉害的鬼。
男人走到沈乔面前蹲下,接着伸出沾满黏土的手摸了摸沈乔骨架,似乎在量着什么。
在他的背后,一个个笑容诡异的泥塑静静地站在角落里,眼神满是恐惧。
沈乔一眼就发现了其中一只特别的泥塑。
它离她最近,眼睛焦急地看着她,然后恶狠狠地瞪着男人。
她直觉那是沈隽。
可不等她验证,男人一把将她从地上拎起来,接着重重地扔到祭台上。
祭台前面,一个面容栩栩如生的神像静静地立在那里,眼睛空洞洞地俯视着沈乔。
沈乔看着它眼熟的样貌,脑子里一道惊雷闪过:“阿一!”
男人仿佛中了定身咒,大步走向沈乔的位置一把死死钳住她的肩膀:
“你刚刚说什么!”
沈乔更加确定了什么,惊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这泥塑真的是阿一,而眼前这个鬼,很可能就是她梦境中的男人,霍湮。
他为了灵的遗蜕将她囚禁,可最后却在这样一个地方供奉着阿一的泥塑。
还有他的眼睛和鼻子,他为什么变成这样,沈乔心里隐隐约约有了一个模糊的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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