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溪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榻上,换了一身干净的里衣,身上的伤也被妥帖细致地处理包扎。她支起身子,见屋内陈设简朴却颇有章法,案上香炉的一缕飘烟寂寂而上,清韵雅致。
烟云轻晃盘旋,房门被人从外推动,木门开合几近无声。
闻溪屈膝坐在榻上,隔着屏风,影影绰绰瞥见一只手扶在门上,那女子朝里望了一眼方才迈进来,而后回身,垂首而立,迎进了一名身量尚轻的少女。
“我琢磨着时候差不多了,你也该醒了。”
少女音色泠泠如水,独有一股沁凉悠远的韵味。闻溪不由自主地想起沧陵溪水汩汩淌过光润的石子,鱼行的涟漪揉碎金黄的日光倒影,斑驳陆离地在河底映出一副意境工笔。
那少女步伐款款,转过隔间里一扇水墨屏风,出现在闻溪眼前。
面如霜雪。
她着一身轻软红裙,轻纱层叠如云,裙摆以金线作绣,却不及她的容色耀目。
冰为肌骨玉作颜。
她靠近的瞬间,仿佛高峰山谷中雪夜梅林的风扑面袭过,澄澈空幽,令人自七窍清透至肺腑,而后忍不住沉溺迷醉,如佳酿酣饮不肯休。
少女歪着脑袋看她发愣了一会儿,才恍然道:“噢,你的链子。”她回身招了招手,侍女上前递上一只小匣子,匣中正是闻溪素日戴在颈间的银链玉珠。
闻溪忽地一醒神,抬手摸了摸锁骨,果然空空荡荡。
她反手寻摸着戴链子,少女便看着她道:“方才在院门外,应当是混乱中被扯断了,我叫人重新镶了条链子。不过它自己打开了,里面的东西没了。”
闻溪手指捏着玉珠轻轻搓摸了两下,她伤处不少,大概是珠子蹭到她的血就自己打开了,药粒细小,落到泥泞里就找不回来了。闻溪撑起身,跪在榻上向少女叩了个头:“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少女满不在乎地摆了下手:“也没到这个程度,你就是一点外伤。躺回去吧,还伤着呢。你存的是什么,要紧吗?”
“无事,”闻溪慢慢靠回床头,“多谢姑娘替我找回此物。”
“姑娘姑娘的好不习惯,我是徐清猗。”侍女搬了椅子摆在榻前,徐清猗落座,见闻溪一直半垂着头盯着被子,不由轻笑:“你怕我做甚,看我。”
闻溪有些无奈,心下又不忍拒绝,抬眸对上她揶揄的眼。此时再看,虽仍旧叹她容颜如仙,却也不再晃神了。她暗暗松了口气,没有细想方才听到的姓名。
“我好看吧?”徐清猗问。
闻溪点头,万分诚恳。
“你也很好看啊,”徐清猗眉眼微弯,眸如星辰,仔细端详了闻溪一会儿,认真道,“你是我见过的,第二好看的人。”
闻溪自觉和少女的容貌相比,两人之间约莫差了十个黎尧,能被这样的人认作是第一的,闻溪不敢高攀。
徐清猗等了一阵,奇怪道:“你怎么不问?”
“什么?”
“第一是谁啊?”
闻溪默了默:“是谁?”
听到她问,徐清猗当即就乐了,像是想起了什么特别逗趣的事,她抿唇忍笑了一阵,才道:“慕小拂!哦,就是慕长离。”
闻溪静静点头,不认识。
“咦,你……”少女微微皱眉不解,单只是她细眉轻蹙的模样,便让所有烽火戏诸侯的故事都有了立足之地。
闻溪问:“怎么了?”
“你不知道慕……晟王吗?”徐清猗反问她。
闻溪下意识摇头,摇了两下又顿住:“晟王?”
“对啊。”徐清猗有些诧异,“他把黎尧打成那样,你不知道啊?”
听见那个名字,闻溪骤然一惊:“黎尧在哪儿?”
“在上京吧……”徐清猗看了眼自己的侍女,见她摇头,便道,“我也没太管他,一路上倒是没见他的人跟来。”
闻溪终于发觉异样,脑海中飞快倒放醒来后发生的一切,终于定格在一幕上。她难以置信地沉思了好一阵,嗓音艰涩地发问:“你是徐清……什么?”
徐清猗顿了顿,噗嗤一声笑出来。她捂着嘴一个劲儿地乐,好不容易要歇了,抬眼一看见闻溪,又停不住了。
一旁的侍女和铃沉声开口,替她表明身份:“柔懿郡主,徐清猗。”
闻溪怔愣许久,回过神来,忽然觉得此情此景可谓尴尬至极。
一个是黎尧的外室,一个是魏国公府中意的儿媳。
在上京时未曾有过一面之缘,如今却在千里之外的阆州对坐床前。
她神情躲闪,徐清猗也渐渐不笑了,垂眸想了想,乍然一窘:“嗯……你、该不会,是因为那个定亲的流言,所以离家出走的吧?”
“不是,我……”闻溪张口结舌了一阵,默默闭嘴了。此次出逃的起因的确是郡主的婚事,甚至是郡主的……但最后临走时,她多半也猜到婚事为假,可还是走了。
徐清猗眯了眯眼,突然不满:“徐承桦扯着我的旗子都哄你什么了?”
闻溪惊讶抬头:“你知道?”
徐清猗嘴唇颤了颤,没忍住又笑了:“你怎么这么不禁诈啊。徐承桦也是越来越长本事了,来,说说吧,他都干什么了?”
“还请姑……郡主不要和徐大人计较。徐大人只是与我私下闲话了几句,并没有以郡主的名号行事。此事是我与黎尧的私事,我实在不想累及旁人。”闻溪艰难地解释求情,徐承桦徇私越距,一旦暴露,自家父母那里就很不好交待了,如今居然撞到正主面前,真是比一道天雷劈死的几率还小。
“哦。”徐清猗轻描淡写地点了下头。
闻溪不敢相信,小心翼翼地试探:“郡主的意思是?”
“我不计较啊,”徐清猗不以为意地道,“我有他那么闲吗,一天天的正事不干编瞎话哄姑娘,祖荫授的官就可以玩忽职守了吗,他年底考评要是拿不到优,等着他爹娘收拾他吧。啧,他们三房的小辈,左一对右一对,小日子还都挺精彩的。”
徐清猗其实知道得不多,不过就是那日徐家的赏花宴,元徇刚好在巡查的时候发现了在沁园隔壁私会的徐承桦和闻溪,顺带还瞄见一对花房里的野鸳鸯。
闻溪不知道另一对是何意,但她立即为自己澄清道:“我与徐大人绝无私情。”
“你没有他有啊,”徐清猗毫不避讳,“你别紧张,又不是你的错,他要喜欢你,你有什么办法?有办法也不浪费工夫,由得他去呗。黎尧喜欢你,我大概也看出来了,你不愿意,对吧?黎尧这个人呢,就不太一样,你要是由着他,他就该得寸进尺了,所以你跑得挺对的。”
闻溪第一次听见这样的思路,一时间又是震惊又是茫然,半晌没说话。
徐清猗分析这闲情小爱上了头,自顾接着道:“不过呢,若是非在他俩当中选一个,那黎尧还是比徐承桦好些的。徐承桦这个人,想顾全的太多,注定什么都顾不周全。黎尧呢,虽然吧,偶尔脑子不太好,但敢想敢做,勇毅可嘉。”
闻溪被带跑,顺着她的话提问:“可无脑莽撞的将军,未必比得过多虑多思的谨慎之人。”
徐清猗凝神看了闻溪一眼,道:“你这样说也没错。不过就战报来看,黎尧可不是莽撞之辈,反而更偏好谋略,总是前期耗费大量人力物力,以求摸清敌方弱点,继而在特定范围内以多打少,不做孤军深入的敢死英雄。”
闻溪从来从这一面了解过黎尧,但当下她脑中并没有先考虑这些内容,反而对徐清猗有了说不出的钦佩和隐隐的羡慕:“你知道得真多……哦不是,郡主、郡主学识广博。”
“行啦,”徐清猗笑笑,“话又说回来,现在也不是世上只剩他们俩了,你可以谁都不选。就算真的有那么一天,只剩下你和他俩了,你还是可以谁都不选。闻溪,你叫闻溪对吗,溪流的溪?”
“是,是我阿爹取的名字。”闻溪答。
“水呈万物形,”徐清猗道,“溪流虽浅缓,亦有入江海之时。闻溪,我不知道你身上究竟发生过什么事,连燕素衣都留了药给你。但天高海阔,他既然救了你,我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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