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杏儿的状况比闻溪想得要好太多。首先,她并不是无端昏迷后不食不水,而是同村人认为她是得罪河神中了邪,不能给她吃东西。加之最初她发病呕吐,其母柳娘背着人送去的吃食也都被吐了出来,之后就再不敢送了。
至于病因,闻溪切脉后细细斟酌,仍旧觉得是因饮食不洁造成的脾胃亏虚,胃气失和。
闻溪写了一张药效十分温平的方子,交给拨来照看的女弟子:“麻烦姑娘寻人去抓药,另请熬一碗米粥,能放些糖更好。”
药汤灌下去,没一刻钟就吐出来一半。
女弟子慌得手足无措,闻溪却松了口气:“还行,喝下去一半。粥熬好了吗?”
女弟子取了粥来,细糯的米粥,放了足量的红糖,熬出漂亮的红褐色,香甜扑鼻。闻溪让她把岑杏儿扶起来,撬开嘴一勺勺喂,喂半勺洒半勺,偶尔动作不适还呛得人咳,但却没再吐。
闻溪前前后后忙活了三个时辰,终于让这小姑娘灰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
“闻姑娘早起连早膳都没用就赶过来看病人,忙起来又错过了午膳,”女弟子两手端进来一口小砂锅,“这是方才熬的粥,还剩了好些呢,一起吃点吧。”
闻溪又给岑杏儿查体了一遍,确认没有别的异常,把被子替她盖好,然后坐到桌边,接过了女弟子盛的一碗粥,微笑着道:“这样忙着,我心里快活。”
她从小在自家药铺里打下手,可就连阿爹也没想过她能真做成大夫,只让她跟着阿娘学会分辨药材,日后抓药不出错就好了。她求着阿爹才学了看方子,切脉配药的本事都是二哥闻辞偷偷教的。
她耍赖逼着闻辞不准藏私时,也不是盼着今后能做大夫。那时她只觉得,她和二哥一胎双生,凭什么二哥学得她学不得。可今日,岑杏儿是她真正的第一个病人,她耗上大半日的工夫,看着小姑娘经她诊治慢慢好起来,她心里盈满了一种有些陌生的愉悦感,仿佛应该很激动,但却是平和温厚的,是很踏实的高兴。
女弟子刚给自己也盛了碗粥,正要坐下,房门被人推开。一见着和铃,她又放下粥碗,退到一旁站好,稍稍垂首,是个恭候的姿态。
闻溪微愣了愣,回头看去。
徐清猗一身雪白,背光之下,少女的脸庞笼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细腻白皙的肌肤生出玉一般晶莹剔透而又柔和的光感,恍若戏文中的神女落凡尘。
“郡主。”女弟子行礼道。
闻溪被这一声惊醒,不觉赧然。似乎每次见柔懿郡主,总会迷失于容色,同为女子,实在不该。
徐清猗好似没发现,摆手打发了女弟子出去,问闻溪:“你吃的是什么?”
“红糖粥,给岑杏儿的,熬多了些。”闻溪低着头,瞥见一截水红的衣角,才看明白她原是拢了一袭雪白的披风。披风的料子十分轻软,步伐微动便如蝶翼翩翩,内里水红的裙边晕开一抹艳色,愈显轻盈灵动。
徐清猗走到桌前看了眼砂锅里的东西,指了指空位上的那碗粥:“我能吃吗?”
闻溪调整好心态,抬起头左右望了两眼,女弟子已经跑没影了:“郡主不嫌弃就行。”
“我饿了半夜又半日,它别嫌弃我就行。”徐清猗道。
和铃上前给徐清猗解了披风,她迫不及待地坐下就端起碗咕咚咕咚地往肚里灌,引得和铃提醒:“郡主,食勿过快。”
徐清猗用半碗热粥先稍稍抚慰了空乏的胃,满足地眯了眯眼,而后才拿起勺子,慢慢搅和着,一边对闻溪道:“我听元徇说,小姑娘没事儿了?”
“今日人若能醒,应当就无碍了,脾胃上的亏损后续慢慢调养就是。”闻溪下意识答完话,方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奇怪,今日元徇一早回来将人交到她手上就再没出现过,怎的消息那么灵通。
“若是不能醒呢?”徐清猗问。
闻溪答:“应当是能醒的,她喝了药又用了半碗粥,总要便溺。我看她脉象并不复杂,病情也不严重,昏迷七日一事,或许是夸大其词。”
徐清猗没解释什么,转而道:“若要你去看看其余病患,可有把握?”
闻溪谨慎道:“是怎样的病患?”
“就是青泸县同期发病的人。”徐清猗道,“你昨日不也看到了,元徇给了我好厚一叠名册,有三十多个呢,男女老少皆有,病程各不相同,情况应该和岑杏儿差不多,不过你还是得随机应变。”
闻溪想了想,保守道:“我可以去看看。只是我可能诊治得慢些,人数众多,元总管那边的大夫找到了吗?”
徐清猗闻言抬眸盯着她打量了一阵,仿佛明白了什么,眉稍微动,浅笑着和缓道:“我让他们挑几个和岑杏儿目前病况相似的,你先处理。济月馆的人最迟后天就到了,别着急。”
“好。”闻溪略低了下头,她的确有些害怕,想要有个托底。虽然岑杏儿她处置得还算妥当,也是脑中千思万想的考量后才落到手上实施,骤然要面对一众患者,尤其他们还情绪激昂,病因不明,万一出了差错,她怕误事。
徐清猗很快喝完了一碗粥,要再添一碗。和铃不赞同地拧着眉,但徐清猗恍若未觉,只盯着她盛粥的手,和铃慢吞吞地盛了半碗,放到徐清猗面前。
徐清猗皱了皱鼻子,没有抗议,进食的速度又放缓了些。
闻溪瞧完了主仆俩这一出,大着胆子问:“郡主脾胃不好吗?”
徐清猗点头:“小时候的毛病了。不止脾胃不好,哪哪儿都不太好,用燕老庄主的话说,我若不是在寿康宫有外祖母照看,指定养不活。”
太后娘娘是天子之母,养育唯一女儿的遗孤,自然能搜罗尽天下奇珍。
和铃:“郡主慎言!”
“好好不说了,”徐清猗妥协,对闻溪无奈地撇了撇嘴,“看吧,不仅有食忌,连言语上都要忌讳。”
闻溪抿唇笑笑,既是转移话题也是好奇:“郡主和藏月山庄交情很深吗?”
“其实不是因为我,是外祖母和燕老庄主的交情,”徐清猗随口闲聊,“只不过小时候燕老庄主进宫时总带着燕素衣,后来我就和他们少主比较熟。”
“燕少主……”闻溪低低念了念这个称呼。
“对啊,你的朔望心就是他给的嘛。”徐清猗道。
闻溪抬手按了按锁骨处衣衫下那粒硬硬的凸起:“这个,叫朔望心吗?”
徐清猗倒奇怪了:“他没跟你讲吗?”
闻溪道:“燕少主来为我诊治时我还在昏迷,并未真正见过他,醒来后他已经走了,只留下了这条珠链,还有里面的药。”
徐清猗回忆了一下:“哦,他那时候急着要赶回山庄……怪不得给你这个。”
“郡主是因为这个救我的吗?”闻溪问。
“那倒不是,你倒在大门外,哪能不管你,也不只你一个人摔倒,元徇领着人送回家好几个呢,”徐清猗道,“是因为这个,才把你带进来的。说来也幸亏你有朔望心,你又不是本地人,那个户帖一看就是假的,元徇差点就把你……把你扭送官府了。”
闻溪震惊地瞪大了眼:“户帖是假的?”
“难道还是真的?”徐清猗反问,“晋州的户籍,用的却是上京的纸料油墨,破绽太大。”
“可是我这一路都……”
徐清猗笑:“你应付城门关卡自然足够,有心人要计较,就混不过去了。”
闻溪仍旧难以置信,还有些后怕:“那我之后回沧陵还能继续用这个户帖吗?”
“可以啊,你又不是什么显贵,也没犯案被通缉,普通妇人一个,没人会细究你。”徐清猗想了想,“你要不放心,就地给你换一个阆州的?你要回沧陵,沧陵是哪儿?”
“是我家乡,姚州景顺府沧陵镇,”闻溪还有点懵,过了会儿才反应过来,追问道,“我还……可以、可以换个户籍吗?”
徐清猗哄孩子似的:“可以哦。”
“那就拜托郡主了。”闻溪想甩开上京的一切,不管是关于黎尧的,还是关于徐承桦。
徐清猗点点头,扬声就对着屋外叫人:“元……”
她刚出口半个字,元总管就鬼魅似的窜进来了。闻溪震撼,元总管究竟修炼的何方奇术,不仅如百事通般晓尽天下事,如今连郡主的行动都能未卜先知。
徐清猗挑了下眉:“有情况?”
元徇递上一支细竹筒,尾部标红:“上京的消息。”
徐清猗当即敛去了面上的轻松和悦,垂眸盯了那支竹筒片刻,才抬手取过,拆出一张字条。
少顷,徐清猗抖了抖纸条,转头审视元徇,目光充满迷惑:“我几时让你查黎尧的消息了?”徐清猗拿起竹筒,敲了敲尾部的红标,“你查就查了吧,还标个一等紧急。我还以为慕……元徇,你觉得我太闲了是吧?”
元徇木木地道:“昨日郡主问起黎尧动向。”
徐清猗吸了口气,反问:“我什么时候问了?”
元徇一如既往的沉默突然变得万分尴尬。
闻溪弱弱地举了下手。
徐清猗昂了昂下巴:“嗯?”
“可能是,我问的……吧。”闻溪不确定道。她昨日震惊之下问了句黎尧在哪儿,郡主似乎也不确定,提了一句就过了。
不知藏在那个角落的元总管听了,想郡主之所想,急郡主之未急,就火急火燎地去查黎尧了。
徐清猗的视线在两人中扫过几个来回,烦躁地挥挥手:“下去下去!”
元徇道:“是。”
“等等!”徐清猗喊了一声,顷刻之间已退到门口的元徇应声站住,徐清猗吩咐道,“给闻溪安排一个阆州的户籍,制好户帖送来。”
元徇领命而去。
徐清猗憋着气飞快地往嘴里填粥,旁边的和铃一脸忧愁地看着,却不敢再开口提醒。
闻溪瞧了眼被郡主随手扔开的纸条,可怜兮兮地在桌边吊着半截,伸出一根手指,隔空指了下:“郡主,那是什么消息?”
徐清猗顺着她的指尖瞥了一眼,总算放下了勺子,仍旧皱着脸,眼角向下垂着,几乎是有些委屈的模样,像一只露馅的汤圆,她嗓音闷闷的:“对哦,是你问的。你自己看吧。”
和铃拾起纸条理顺了,递给闻溪。
白纸黑字,一眼就看得分明。
「魏国公府四公子定亲,女左佥都御史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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