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
“无心心即是真心,动静两望为离欲。神是性兮气是命,神不外驰气自定……”1齐入月坐在簪星殿的殿首,正向这一批的弟子们讲授准备冲击筑基境界的修炼法则。
簪星殿面积极广,光是台基就有足足三米高,整个大殿由十二根两人合抱粗的柱子支撑起来,每根柱子上都雕着一位隐谷的先贤大能,在这里上课像是有他们盯着一样,压迫感十足。
隐谷有外门弟子三千,任由簪星殿再大,也是没办法同时装下这么多人的。齐入月便依照入门的时间早晚和修炼进度,把弟子们都排了班次,不同的班次在不同的时间段来上课。如果有天资特别聪慧的,她便会把他提入进度更深一层次的班级。这样既能解决场地的问题,又能因材施教。
而楚渊便因为进度快于同时期的弟子,已经是练气九段,便被破格提入了现在这个班次,学习筑基相关的内容。
她讲着讲着,感觉座下的弟子们跟着诵读的人越发少了,挪开书卷,往下一瞧,有不少弟子摆着脑袋,打起了瞌睡,手里的笔却不停,还在宣纸上画着鬼画符写写记记。
齐入月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拎起妃色的裙裾起身,往阶下走去,准备绕一圈,敲醒这些打瞌睡的小懒虫。
“此道易知不易行,行忘所行道乃毕。莫将闭息为真务,数息按图俱未是……”她将手中的书本合成一卷,边讲着后边的内容,边伸出微凉的手摸摸睡着了的弟子的额头,把他们冰得一激灵,瞬间清醒过来。
齐入月走到楚渊旁边的时候,却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楚渊比旁人睡得更肆无忌惮些。他的头低垂着,与书案平行,鬓边的黑发落下,把脸遮了个结结实实。别人为了伪装自己还在听课,手中的笔尚且还动一动,记下一些梦幻与现实交接处意义不明的朦胧字句。他却直接把笔杵在了纸上,笔尖炸开,晕成一大朵墨色的花。
怪事了,楚渊平时听再无聊的经都从不打瞌睡,反而还兴致盎然,有时候讲到一些细节,还能和她辩上几句,怎么今天却睡得这样熟?
“不动不静为大要,不方不圆为至道。元和内炼即成真,呼吸外求终未了……”齐入月直觉认为,这里边肯定有些隐情。她还是和唤醒其他弟子一样,用凉凉的手背碰了碰楚渊的额头,把他叫醒的一瞬间,她又悄悄地给他传音入密:“今日怎的竟睡着了?我还等着你同我辩经呢,结了课来殿上找我。”
齐入月这一句传音入密把本还意识恍惚着的楚渊一下子唤醒了。
嘶,他回想起了高中上课打瞌睡,结果被班主任抓包的恐惧。
楚渊朝着齐入月猛地点点头,整理好眼前的宣纸和炸毛的笔,便开始仔细记录起了之后的内容,准备一会应对齐入月的考核。
他在之前的小说里接触过修炼一类的事情,还算有几年的基础。听经讲经,引气入体干起来都算是轻车熟路。所以即使夷醉这变异灵根的体质按理说修行起来会比较慢,但他的进度却要快于其他同时开始上课的人,这才被提进了现下的这个班次。
齐入月见楚渊又回到了往日的状态,欣慰地笑笑,接着讲之后的内容。
“今日不考你经文,说说,是怎么了?平日里从不在课上犯困的,难道是少谷主晚上拉着你去种夕月草,所以没好好睡觉吗?”齐入月端着茶,靠在座椅上,细细地呷了一口,语带调笑地询问楚渊。
她有这样的猜想也不是没有缘由的,如今正是上一批夕月草收获,种植下一批的时候,而这娇气的灵植只有晚上月至中天时才能开种。
楚渊拿着自己刚记好的笔记,站立在齐入月对面,语气有些游移道:“嗯……哥哥他没叫我去和他种。但他自己前几天熬夜种夕月草,昨日受凉染了风寒,一直在发热。”
“所以你便照顾了他一夜?”
“嗯。”楚渊点点头,却没有再说旁的。
齐入月了解了原委,从袖袋里掏了一个碧玉做的小瓶,穿过书案,递给楚渊,道:“拿这个回去冲了水,给少谷主喂下去便好。这孩子真是……不缺吃不缺穿的,他老子又疼人,干什么种草种得这么卖力!”她语气里不由得带上了几分心疼和不解。
齐入月和隐谷的谷主管良朴是一道拜入隐谷的同门师兄妹,感情相当好,管家的原身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便把他当成亲生子侄一般看待。管良朴老来得子又丧妻,宠管家宠得紧,她便也不遑多让,最是心疼自己这个没办法修炼的侄儿。
知道种草原因的楚渊打着哈哈道:“哥哥也是想做一番事业出来,我看他案上堆的那些账本越来越厚了。想来生意应该不错。”
“那是,他自小便聪明,学什么都快,干什么都干得好。啧,就是他爹给他起的这个名字,现在想想就不该让他来起!”齐入月先是一脸得意地夸赞管家,讲到后面,又愤愤地灌了一口茶。
楚渊:“……”完了,开始吐槽名字这个过不去的梗了。
“你说叫个什么眠霜啊,卧雪啊不好吗?非要起单字的话弦儿、辰儿之类的不好听吗?那管良朴自己名字不错,偏生一拍脑袋给自己亲儿单名起个‘家’字,管家管家,我看他就想让他儿子给他当管家!”
齐入月越说越生气,当了百多年仙子的好涵养、好言语、好举止在这一刻荡然无存。楚渊则被她说得头越埋越低,他还不断地往后退去。
抬起头见快要退到门外边去了的楚渊,齐入月总算反应过来今天骂的有些过火了,便朝着楚渊摆摆手,道:“你快回去照顾你哥哥吧,但自己也要注意别病倒了。清泓泉边的竹舍就你们两个人,那孩子把杂役都打发去种地了,也不留个侍候的人在身边。我晚些给谷主说一声,儿子生病了他好歹得去看看。”
楚渊见她又要发难,便连忙道别,一溜烟跑出去老远,带着那装了灵丹妙药的小瓶子,朝着竹舍跑去。
……早知道要被吐槽这么多遍,他当年,当年就起个好听的名字了。
眠霜吗?还是卧雪?好像也都不是那么好……
如果真有那一天的话,还是,还是让他自己决定自己喜欢的名字吧!
管家昨日下午来簪星殿接他时,楚渊便发现他身上提不起劲来,靠近时更是传来一阵高过体温的烫热,头脑也一片昏沉,楚渊简直不明白是什么支撑这他拖着这副身体坐扇子来接他的。
他心疼得紧,当即便装作小孩子气性缠着管家不让他去种草,好说歹说把人扶上床之后,又是喂药,又是换浸了凉水的毛巾,衣不解带地照顾了一夜。
但其实照顾管家只是今天体力透支,没撑住困意的其中一个原因。
生了病的管家在完全放松下来后,会意识涣散,变成一个哼哼唧唧的话痨。一会嫌药苦想吃甜的,一会又嫌盖被子太热要把被子掀开。
楚渊一边用话梅糖哄着管家把药喝下去,一边又给他讲着故事转移注意力,免得他老想掀开被子,再次受寒。
“头疼……天上好多烟花啊,白色的,落下来好像羽毛。”管家喊着头疼,无意识地喃喃着似乎没有逻辑的梦话,茶茶在管家脑袋旁边盘成一小团,时不时伸出舌头舔舔管家的额头,想要缓解他的疼痛。
“血里,我快要死掉了,谁把手递给我了?他,他还,把我拉出去了……是谁啊?想,想不起来了……”他皱起眉头,手从被子里伸出来,轻轻地按住发疼发烫的额角。
楚渊的瞳孔开始慌乱地颤抖,他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抬起手捂住嘴,似乎想尽力压制下自己过分激动的情绪。
“有个人送了一个怀表给我,好漂亮的,我一直带在身边……是我收到的第二个礼物呢,第一个礼物是名字!”管家继续描述脑袋里浮现的残存记忆,那全是些拼不完整的片段。
“还有,是哪个混蛋拽着我跳楼啊?他明明自己都很害怕的样子,还好我聪明,早就准备好飞机啦!但是,但是他最后,送了我一朵花。”管家的表情先是有些愠怒,继而又转向洋洋得意,最后,是种心底透露出来的安心。
楚渊一下子跌在床前的脚踏上,拉过管家露在被子外的手,把额头靠在管家的手背上,虔诚而温柔地,向管家低语。
他知道的,当明天清醒的管家醒来,他又会什么都不记得。
这是名为“设定”的不可违抗机制。
“是楚渊。”
“十四岁的楚渊第一次见到管家,用自己的羽毛给管家放了场好看的烟火。”
“二十五岁的楚渊第二十四次见到管家,拉着管家跑出了尸山血海的战场。”
“二十九岁的楚渊第九十九次见到管家,把自己做的怀表送给忘记一切的他。”
“二十一岁的楚渊第一百九十九次见到管家,拉着他跳楼,递给他一朵花。”
“十三岁的楚渊第一百九十九见到管家……”
“他说,谢谢你,愿意与我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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