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每天写完作业之后,都会掏出本子来写上一点设定。有时候是增加一个新角色,有时候是丰富某个国家的设定,有时候是看了某个漫画灵光一现,给伙伴更新更厉害的武器。
他本子快写了有四分之一,除了设定之外,也想了一些剧情梗概。
但是,他还是没想好自己的执事应该叫什么名字。
他又在梦里见到他。楚渊抱着本子,追上管家,急急地发问:“管家,管家,你有喜欢的名字吗?我不知道该给你起什么名字。”
“唔……”管家抱起手臂,似乎陷入了思考。
楚渊有些紧张地看着他。
“就叫管家不好吗?姓管名家,中西通用。”他朝着楚渊温柔地笑笑,给出自己的回答。
“你喜欢这个名字?”
“其实是有点奇怪……但这可是我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当然要好好珍惜。谢谢你,送给我这样特别的礼物。”管家低垂颈项,与楚渊的目光相接。
“不用谢的。”他用本子盖住自己脸上泛出的一层薄红,有些害羞地低下脑袋。
“可以和我商量一下剧情吗?我第一次写,有很多拿不准的地方。”他眼神晶亮,向着管家请求。
“没问题,有什么想法都可以说给我听。”管家应承下来,摸摸他的脑袋,朝他微笑。
梦似乎成了楚渊与这个自己笔下诞生出的人物相见的地方。他在梦里与管家谈天说地,讨论剧情。
被他设定为“学识渊博”贵族的执事先生的确见识不凡,从“剧中人”的角度,为楚渊的故事提供了更多的可能性。
他产生了一种错觉,他产生了一种,管家活过来了的错觉。
许孟洲显然有备而来。自从上回被楚凝碧赶出来后,便开始带人去楚渊的学校里堵他。他不由分说地直接冲上来拉楚渊,想要把楚渊拉上车带走。
不明所以的其他同学在校门口看着两人拉扯,原本就社恐的楚渊被弄得窘迫极了,满脸通红,就是不肯跟着许孟洲上车。
“你跟着你妈能得到什么?她教书挣的那点工资我可以每个月当成零花钱给你用,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许孟洲压低声音,暗暗地对他说。
“哪里都不满意,我是她的孩子,我姓楚,不姓许!请你,请你不要再来了!”楚渊咬着牙把许孟洲的手甩开,朝着家的方向猛力奔跑。
他飞奔回家,重重地砸上门,许孟洲跟到了门外,还在不停地叫嚷,敲门。楚渊背靠着门蹲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书包,捏着包的双手通红。
楚渊感到一阵无力的眩晕与窒息感,他不明白这个与他没有任何感情基础的亲爹到底想干什么。
他给了他生命,然后抛弃了自己,在自己长大之后却又打着“想让儿子生活在条件更好的环境”的借口,想让自己离开母亲。
真是什么好处都想占啊。
过了不知道多久,楚凝碧终于回来,门外的叫嚷声于是升级成了更为激烈的争吵,对面和上下楼的邻居被这争吵声吓到,都打开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们发现这似乎是“家事”,又默默地关上门。
“我说了,你再打官司,按照法律,无非是重新让渊渊自己选一次,他不可能选你。我也不可能让他改姓,他就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你以前干的那些破事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再纠缠下去,我就曝光。不要再伤害我的孩子了,给我滚!”楚凝碧拎着自己上课用的大部头,毫不迟疑地往许孟洲脸上砸,直把对方的砸的鼻血横流,银框眼镜扭曲变形。
“他/妈的,你就是个疯女人!”许孟洲伸手往鼻下一探,被满手的赤红镇住了。
“对啊对啊,我就是疯!要不是疯,当年怎么会被你这个什么本事都没有,全靠爹妈和下三滥手段搞烂钱的废物骗啊。”楚凝碧借风使船,阴阳怪气地嘲讽许孟洲。
两人又争吵了几句,除了脏话憋不出别的东西的许孟洲又败下阵来,带着人悻悻地走了,临走前还不忘放狠话:“楚凝碧你等着,他的抚养权我要定了!”
楚凝碧对着他的方向翻了个大大的白眼,从包里掏出钥匙,打开门,却发现楚渊蹲在门口,双手抱着书包,浑身上下不住地颤抖。
她连忙将门关上,从后面轻轻地抱住儿子,开始温声细语地安慰:“没事了,坏人被赶走了,以后,”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做什么决定,“以后他不会再来了,我保证。”
楚渊伸出颤抖的手臂回抱母亲,怀里的书包应声落下,那记载他创造的世界的笔记本掉在地上摊开,正是管家的那一页。
他在这一页停留的时间太长,以至于笔记本都有了“肌肉记忆”。
“啊呀,你在写东西了?真好,妈妈小时候也喜欢在本子上写这些。”楚凝碧拍着儿子的背,尽可能地转移楚渊的注意力,让他的心情平复下来。
“还,还只是设定和剧情。具体的故事还没开始写呢……”楚渊红着脸把包和本子都捡起来,这一回却只紧紧地抱住了本子。
“嗯嗯,所以别管那个混蛋的事情了。全都交给我来处理,你好好写你的故事。”楚凝碧摸摸他的脑袋,温声安慰。
“好。”他想起常出现在梦里的管家,心里突然涌出一股令人平静的暖流。
想见他。
楚渊每一次从梦中醒来,都会立刻在本子上记下自己与管家讨论的剧情梗概,一日日的积攒,几乎填满了本子接下来四分之一的内容。
而正如楚凝碧所说,许孟洲从那天以后,再也没有来学校或者家外面围堵过楚渊。他重新回归以往的生活状态,将学习和作业以外的剩余精力完全花费到看书与创作上。
但是,楚渊的心底已经滋生出一种强烈的不安,他偶尔会恍惚出神,偶尔会突然从梦中惊醒,满身大汗淋漓。
只有管家在的梦是令人安心的,没有突如其来的巴掌与狞笑惊扰他,他得以安寝到天明。
他盼望夜夜在梦里与他相见。
在动笔前就和管家商量好了往后几乎所有的剧情梗概,楚渊甫一开始动笔,故事便推进得极为顺畅。
靠着这顺畅的情节和他每天熬夜手写几大页故事的热情,小半个月的时间,楚渊的这篇处女作便快进展到了结尾。
他却不敢往下写了。
因为在接下来与管家商量好的情节里,他在战斗的最后阶段为了保护受伤的楚渊,替他抵挡了来自恶龙的致命一击。管家奄奄一息,最终丧命。
楚渊在梦里问管家:你一定得死吗?可不可以不死啊?
他不知道故事写完之后,梦中的管家会不会离开自己,所以他希望故事里的管家可以一直陪伴故事里的楚渊。
管家回答他:如果按照前面铺垫的剧情发展,到这里,一定会有一个伙伴死去。如果不是他,也会是别人。那还不如让他去,他在设定里是具有水属性的魔法师,好歹还能留个全尸。
楚渊却暗暗地想,一定能有十全十美的,让大家都活下来的办法。
拯救所有伙伴是热血少年的中二病。
他重新去翻前四分之一故纸堆里密密麻麻的设定,他想起最开始,他为了让主角能够有与反派大boss匹敌的实力而随手加的设定——骑士楚渊身上的六翼大天使血统。
这个设定因为过于随便且离谱,在他和管家所讨论的剧情里几乎没有出现过。
他握起中性笔,在六翼天使的设定旁边打了个括号,加上了一行字——危急时刻可以张开翅膀环绕住受伤的人,可以治疗一切伤,不管有多严重。
偷偷摸摸地加好这个设定,他才往后翻到前几天停笔的地方,接着往后写:
“魔龙布满獠牙,滴着岩浆的大口里呼出火球,裹挟着高温与烈风朝着骑士楚渊冲来。”
“他将圣剑深深地插进地里,想要借力站起身来抵御魔龙的攻击,但他刚刚受的伤实在是太重了。骑士楚渊一个踉跄,又跌回了原地。”
“骑士楚渊失望地闭上了眼睛,他还是不够强大,没有办法拯救别人,只能徒劳地等待自己被火球吞噬。”
“然而下一刻,烈火焚身的痛苦并未如期而至。”
“骑士楚渊反而感到一阵清凉。”
“睁开眼睛,他忠诚的执事先生挡在他身前。”
“深蓝色的发带从他浅色的长发上落下,化为灰烬。”
楚渊停笔,不再往后写。他盖上笔盖,合上本子,干脆利落地关灯上床。睡前,他向潜意识里的自己许愿,他想在梦里变成那个楚渊,他想要自己去拯救管家。
以往的梦都是在一片雪白而无杂质的异次元空间,只有他与管家两个人在,而他维持着现实生活中的面貌,是个个头只到管家肩膀高的半大少年。
“如果故事结束后,他不会再出现在梦里与我见面。那么,不管是谁也好,请帮帮我,至少这一次,我想要拯救他,我想要他在那个世界里能够平平安安。”
楚渊裹着被子,捏紧拳头许愿。他并不知道自己在向谁诉说这在旁人眼里看起来有些疯魔的想法,他只是重复地想,重复地祈求。
困意与黑暗逐渐覆盖他的视线,他的意识逐渐飘忽,也许,真的有神灵收到了他的愿望。
他睁开被淌下的汗水弄得迷蒙的双眼,不住地喘着粗气,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酸涩而撕裂地疼痛着,尽管握着圣剑,却因为手臂脱力而无法举起它。
楚渊的眼前是管家坠落的身影。
失去了发带捆缚的长发四散,管家原本就清瘦的身体在风中像一只羽翼被折去的蝴蝶,无力地落下。
亲眼看见这样画面的冲击力,远比根据文字想象的要大得多。
楚渊感到一种从内心深处蔓延开来的,无法抑制的愤怒与悲伤。
那快要将他吞没。
他使用“创世者”特权,偷偷修改的设定在此时生效。六片宽大而洁白的羽翼在他背后展开,翅膀将力量借给身受重伤的楚渊,他得以提起圣剑。
翅膀带着楚渊冲到空中,接住下落的管家。
满身鲜血,却羽翼洁白的骑士,一手拿着圣剑,一手抱着自己想要保护的人。
他紧握圣剑,屏气凝神,圣剑的剑刃朝着正准备发动下一轮攻势的魔龙砍去,割开魔龙的喉咙。
他不等曾经自己心心念念要打败的关末boss倒地,便催动着自己的羽翼,将管家和自己紧紧包围。
六片翅膀合成一个球体,球里,楚渊想像中长大了的自己,拥抱着管家。
“疼……”管家靠在楚渊怀里,无意识地喃喃,声音细如蚊蝇。
楚渊还没有来得及回答他,脸上便已经是一片混沌着血汗的泪水。
他说疼。
楚渊伸过一片翅膀,尽量擦干净脸上的脏污,这才敢将脸印上管家的额头。
“不疼了,很快就不会疼了。”他轻言细语地安慰着一直喊疼的管家,翅膀发出柔和明亮的白光,抚过管家身上的每一条裂开的伤口,每一片被烈火灼伤的伤疤。
许久,身上的痛苦终于舒缓,管家渐渐在这白光中睁开琥珀色的眼睛。
他眼底是骑士楚渊饱受造物主宠爱,完美而英俊的面庞。管家却在透过这张脸,看纯白色梦境里,那个时时刻刻捧着笔记本,孤独而害羞的少年。
他伸出手,修长的手指轻轻按住楚渊后脑的金色短发。他动作轻缓地将额头贴向楚渊的额角,随后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管家在楚渊耳边轻轻呼出一口气,唇边又带上楚渊熟悉的微笑。
“谢谢你,我的创世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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